闪米特人地理位置在古代古典世界各国之间,而又与各国相距不远。闪米特人真正的中心在东方,古典世界各国的中心则在地中海区。战争与移民固然使各民族的界限常有变迁,各民族之间也经常互相交织,但一种深沉的区别感一直存在于印欧民族和叙利亚、以色列与阿拉伯诸民族之间。这种区别对闪米特人而言亦断然明显。这里所说是腓尼基人,他们主要扩展的方向是西方。他们的本土是一条狭窄的海岸区,由小亚细亚、叙利亚高地和埃及环绕,这块地称之为“迦南”(Canaan),意思是“平原”。这是这个民族对他们本地的惟一称呼;即使到了基督教时期,非洲的农夫仍旧自称为迦南人。但希腊人却给迦南另取了一个名称,叫“腓尼基”(phoenike),意思是“紫色的土地”,或者“红人的土地”,而往日的意大利人也惯于用这个名称称呼迦南人,即使现在,我们也仍然有此习惯。
这片土地非常适于农耕,其优良港口与丰富的木材和金属,又极有利于商业成长,而或许就是由于东边广阔的地中海有富饶的岛屿,使最早的商业全面发展起来。腓尼基人将所有的勇气与精明和热情都投入商业的发展上,并因之推进了航海术,制造业和殖民区的建立,沟通了东方与西方。在早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时期,我们就已发现他们到达过塞浦路斯、埃及、希腊、西西里、非洲和西班牙,甚至远达大西洋与北海。他们通商的范围,西起塞拉利昂和康瓦尔,东至马拉巴海岸。从他们手上经过的有东方的黄金与珍珠,有泰尔的紫红,有非洲内陆的奴隶、象牙、虎皮与豹皮以及阿拉伯的乳香,埃及的亚麻布,希腊的陶器与美酒,塞浦路斯的铜,西班牙的银,英格兰的锡,艾尔巴的铁。腓尼基航海家供应各国所需要的或可能会购买的任何东西,他们到处巡航,但永远都抱着重返狭窄家园的希望,因为那是他们情感之所寄。
腓尼基人有权在历史上与希腊人和拉丁民族并列。但他们的例子却提供了一个证据——或许是最强的证据——证明古代民族的精力倾向于单方面发展。那些从阿拉米民族源出的心智创造活动,跟腓尼基人似乎无关。信仰与知识,从某种意义上说似乎属阿拉米诸族所专有,然后从东方传至印欧,可是就我们所见,腓尼基人不论在宗教、科学或艺术上都没有独特的成就。腓尼基人的宗教概念是粗鄙的,他们的崇拜犹似只在培育欲望与残忍,而非降服。至少就有史迹可查的范围来看,找不出迹象证明他们的宗教曾对任何民族产生影响。同时,我们也没有见到任何证据证明腓尼基人在建筑与雕塑艺术上有跟意大利相比之处,更不用说那些艺术的本乡。科学观察和其实际应用最早的根据地是巴比伦,或者说是幼发拉底河流域。可能是在这里人类首次研究星辰的轨迹;是在这里人类将语言化为文字并有杰出的成就;是在这里人类开始注意时间与空间以及大自然力量的运作;星相学,年代学,字母和度量衡方面最早的遗迹都可以作为这方面的证明。腓尼基人无疑取得了巴比伦高度的工艺成就,用于他们的工业和星相观察,以利航海;取得文字与度量衡方面的调整,以利通商;在经过的地方传布了许多重要的文明种子;但我们无法证明文字或人类心灵任何巧妙的产品是由他们所创造,而他们传播给希腊人的宗教与科学观念等等,是像鸟类从空中掉落的谷粒,而不像农夫耕耘的种子。希腊人,甚至意大利人,所拥有的那种把邻近有文化的民族同化的力量,是腓尼基人全然缺乏。在罗马人征服的领域内,伊比利亚和塞尔特语言消失,只有罗马语言留传;而非洲的波波人却直到目前仍旧说着汉诺和巴尔卡时代同样的语言。
最重要的是,腓尼基人像阿拉米其它各族一样,跟印欧人相比缺乏政治生活的本能——自冶(serf-governed)的高贵观念。在西顿和泰尔全盛时期,腓尼基人一直是幼发拉底河和尼罗河强权之间争夺的苹果,有时臣服于亚叙利亚人,有时臣服于埃及人。希腊诸城只有一半的国力,却能得到独立。但精明的西顿人却认为,封锁东方的通商道路或埃及的港口,对他们的损失比最重的供奉还要严重,因此他们准时进贡,或给尼尼微,或给孟菲斯,甚至在无可避免的时候,把他们的船缴给其它的国王,让他们去互相争战。在本乡,他们忍受主人的压迫,在国外,他们也宁可过着和平的商人生活,而不愿从事征服战。他们的殖民地是工厂。在他们看来,跟其它国家做买卖,远比在遥远的地方征服领土、缓慢而艰困的从事殖民工作更为重要。即使跟竞争的对手,他们都避免战争。埃及人,希腊人,意大利人,和西西里东部的人排挤他们,他们几乎毫无反抗的忍受。早期在艾拉利亚(217年)和孔迈(280年)发生的西地中海争霸战,跟希腊人争战的是伊特拉斯坎人而非腓尼基人。如果对立无可避免,他们就尽可能寻求妥协,腓尼基人从没有要征服凯尔和马西利亚的企图。当然他们更不会发动侵略战争。在早期只有一次他们加入了侵略战,也就是非洲的腓尼基人向西西里的大远征,而结果在希默拉被叙拉古的基罗战败(274年);但这一次只由于他们是大帝的属民,为了避免跟东部的希腊人为敌,因此才参加了侵略西部的希腊人之役。这正像同一年他们的叙利亚同族参加波斯之战,而在撒拉米斯跟波斯人同遭败绩一样。
这并不是由于懦弱,在未知的海洋以武装的船只航行,需要勇敢的心,而这种心是可以在腓尼基人身上找到的;也不是由于缺乏民族感,事实上阿拉米人不仅以精神武装并且以血肉之躯来保卫其民族特性,防范希腊文明的诱惑,以及东西方专制帝王的强横办法,而他们的顽强是任何印欧民族所不能比拟的,在我们西方人看来有时又似乎不甚合人性。腓尼基人这种政治本能的缺乏,再加上族人之间的密切感,以及对其祖先之城的真挚情感,构成他们明显的特征之一。他们不向往自由,也不追求统治权;如《士师记》所说,“他们像西顿人一样安静生活,自在安全而富裕。”
在腓尼基人所建立的殖民地中,最安全而繁荣得最快的,无过于泰尔人与西顿人在西班牙南岸和非洲北岸所建立的区域——这些地方在“大王”(the Great King)的武力所不能及之处,也可以免于希腊航海家的危险对立,而当地土人对外来者的关系就如美洲印第安人对欧洲人一样。沿这些海岸所建立的繁荣的腓尼基城中最突出的就是“新城”,迦太达(Karthada)或如西方人所说,“迦奇顿”(Karchedon),或“迦太基”(Carthago)。此城虽然并非腓尼基人在此带海岸最早的殖民地,而可能是利比亚腓尼基城中最古老的尤提卡城之依附者,却由于其天然优良地位与居民之勤奋而迅速突出于邻近城镇之上。迦太基坐落之处距巴格拉达斯(梅杰达)河出海口(以前的)不远之处,而巴格拉达斯则流经北非最富饶的农作区。城址坐落于肥沃的高地,高地有村舍,有橄榄树林,而以斜坡缓缓伸向平原,在北方终止于海岬。其地理位置在北非大港突尼斯湾之中心,美丽的盆地可提供大船最佳的仃泊处,海岸近处有甘美泉水,因之成为最宜于农业、商业交易之处——其地势如此之得天独厚,以致此泰尔殖民地不仅是腓尼基人于此区最早的商业城,甚至在罗马时期,重建之后不久就成为帝国的第三大城。而且在很不利的条件下,在城址选择不智之下,仍然构成了居民十万的繁华城市。一个城市在农、商、工方面的这般繁荣不需解释,但有一个问题需要回答一这个城市取得了所有其它腓尼基城所没有的政治权势,这是如何发生的?
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即使在迦太基,腓尼基人也没有放弃他们的消极政策。一直到迦太基繁荣之后,迦太基人仍向土著波波人缴纳该城地租。尽管沙漠与海洋足以保障该城免受东方列强侵扰,迦太基依旧承认大王的权威(虽然只是名分上),偶然也向他进贡,以便确保其与泰尔和东方的通商。
然而,尽管他们倾向于屈从于畏缩,环境却逼得他们非采取更为积极的政策不可。希腊移民不断向西方倾泻;希腊本土与意大利已将迦太基人驱除,西西里,西班牙甚至利比亚亦准备效尤。如果腓尼基人不打算被完全压碎,就必须起而对应。而他们所对付的并非大王,而是希腊商人,因此,仅只屈从并不能让他们保持往日的工商状况,这不是只缴税和进贡就可解决的。马西利亚与塞利尼业已建起,西西里东部已全部落入希腊人手中;是腓尼基人认真抵抗的时候了。迦太基人采取行动,经过了长久而顽强的战争后,他们为塞利尼人设下了界线,而希腊主义无法在的黎波里沙漠以西立足。另外,由迦太基人之助,在西西里西端殖民之腓尼基人也抗住了,希腊人的侵犯,并心甘情愿的接受其强大的同族城市之保护。这些发生于U·C·二世纪的重要成功,为腓尼基人保住了地中海西南部的区域,使迦太基城奠定霸业的基础,也改变了它的政治地位。迦太基不再只是商业城;它的目标在君临利比亚以及地中海的一部分,因为事在必须。这些成功很可能与佣兵制有关。佣兵制约在U·C·四世纪中叶风行于希腊,但在东方,尤其是在卡利亚人之间,则更早,而开其端者则可能是腓尼基人。由于雇佣外族人作战,战争变成了大笔的金钱投机生意,而这跟腓尼基人的性格与习惯是颇为相合的。
或许是由于海外成功的反射影响,使迦太基人改变了他们在非洲居留地的性质:从租用到占有,从容忍到征服。大约在U·C·300年,迦太基商人摆脱了土地的租用状态。不再向当地人缴税。这改变使他们得以大规模农垦。腓尼基人一直就想以地主的身份运用他们的资本,像以商人的身份一样;他们要用奴隶与佣工来大量农耕;由是大批的犹太人就为泰尔的商人——王子做起活来,以收短工的工资。迦太基人现在可以在利比亚的沃土上不受限制地耕种,其方式有若近代的大农场。用锁链连锁的奴隶垦殖田地——我们发现一个公民竟能拥有两万奴隶。不仅如此,周围的农村(农业似乎很早就导入利比亚?也许在腓尼基殖民之前,很可能来自埃及)被武力征服,利比亚的自由农民变为劳工,要以田产四分之一进贡,并受规定之召集,以组成迦太基防卫部队。边界地区常跟游牧民族发生冲突,但连锁式的要塞将领土防护起来,使连锁之内的部分不受骚扰,游牧民族乃逐渐被驱回沙漠或山区,或被迫承认迦太基的宗主权,进贡,并提供部队。约在第一次迦太基之战时期,游牧民族的大镇德维斯特(德比萨,在梅杰达河的发源处)被迦太基人征服。在迦太基“国家条约”中,这些便构成“臣服者之乡镇及部落”;乡镇指利比亚村庄。部落指游牧民族。
除此之外,在非洲的腓尼基人,或所谓的利比——腓尼基人,也臣服于迦太基。这些人的区域一方面是由迦太基派遣出去,在非洲整个北岸和部分西北岸殖民的小殖民地——这一定是并非不重要的,因为只在大西洋沿岸就同时有三万此类殖民区——另一方面,则是旧有的腓尼基殖民区,尤其是在现在的康斯坦丁省与突尼斯的贝利克,如希波,即后来所称为的黎基阿斯(邦纳),哈德鲁麦腾(苏萨),小里普提斯(在苏萨南方)——腓尼基人在非洲的第二大城——扎普苏斯(在同一区)和大里普提斯(接近的黎波里)。这些城镇究竟是因寻求保护,以防塞利尼人和纽米底亚人的侵扰,或被迫臣服,现在已无法确知。司以确定的是,即使在官方文件上,他们也被称做迦太基的属民。他们都把城墙拉倒了,都要向迦太基进贡,向迦太基提供部队。不过他们可能不参加兵役的征集,也不缴纳地租,只是供应定量的人员与金钱。例如小里普提斯就每年缴三百六十五泰伦特的巨款(合89,843英镑)。再者,在属民与迦太基人之间有法律上的平等,可以以平等条件互通婚姻。只有尤提卡逃脱此种命运,仍保留城墙及独立;或许这并非由于其本身武力,而是由于迦太基人对他们古代的保护者的敬意。事实上,迦太基人对这种关系保有深厚的情感,跟希腊人的冷漠形成明显的对比。即使在跟外国人的交涉上,“迦太基与尤提卡”也经常并列,做联名承诺;当然,这并不排除“新城”对尤提卡的霸权。如此,泰尔人的工厂就变做了北非帝国的首都。此帝国从的黎波里沙漠伸向大西洋,在西方,(摩洛哥与网尔及利亚)采取占领方式,而止于沿岸带状地区。在东方(目前康斯坦丁与突尼斯各地区)则伸向内陆,并不断向南拓展其边界。迦太基人,如一位古代作者所说,由泰尔人变做利比亚人了。腓尼基文明盛行于利比亚,正如亚历山大之役以后希腊文明盛行于小亚细亚与叙利亚,只是浓度不同。游牧民族的酋长宫廷中,采用腓尼基的语言与文字,其他较为文明的土著也采用腓尼基字母供本身语文之用。但腓尼基人并不想把他们完全腓尼基化,因为这跟腓尼基的民族性格与政策不合。
在迦太基变为利比亚首府的时代,不允许断然的改变,因此其变化无疑是逐渐的。在改革者中我们只提一提汉诺,他只能说是完成了新体制,此体制的实施大约在罗马的四世纪和五世纪。
与迦太基的兴起并行的是腓尼基人祖国——西顿,尤其是泰尔的衰落。这一方面是由内在的骚乱,另一方面是因外来的灾祸,尤其是U·C·一、二、五世纪分别为萨曼纳萨、尼布甲多索和亚历山大所围攻。泰尔的高贵家族及古老工厂大部分都迁到安全而繁荣的新城,带去了他们的智能、资本与传统。在迦太基人跟罗马人接触之际,迦太基已断然成为迦南人的第一大城,正如罗马已是拉提阿姆诸社团中的第一社团。
但利比亚帝国只是迦太基国力的一半。在同一时期,它的海域与殖民势力已经获得了同等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