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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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西西儿(1)

临峡湾的一家农家,住了一个叫矮子安东的老人。头发都白了,生平还没结过婚。说起来,也怪他做事太小心,总是优柔寡断。他每次去相亲,必定会穿那双长靴去。在过去的四五十年中,有些寡妇,一个人要承担家计,家里要能多个男人,也好有个帮手。像这样的女人,也有好几个想和他结婚的,可是……

1864年战争结束后不久,矮子安东下定决心要结婚了,婚事都快谈妥了。

他没有理由不娶这个女人。这个寡妇不但健康,而且整洁,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只有她住的农家,距沼地太远了些,所以载在车上的泥煤,有一半都在途中失落了,这种事也是很平常的。

这个寡妇的家中,有一个年轻的男仆,他就是矮子安东的外甥,也唤做安东。

很久以前,矮子安东有个弟弟,到哥本哈根去打天下,结果在那儿,有一段不平凡的经历,或许这都是事实。那时住在峡湾的人,多是捕鱼为生。规模较大的农家,住的是石砌的房子,屋顶像金字塔的形状,上面覆盖着稻草的小屋。农家里的人们一次熏制了很多鳗鱼。在那时候,每个年轻人都要参加捕鱼的工作,等到他们从父母那儿继承了房屋和土地之后,也要从事农耕。可是这些年轻的农夫,遇到了台风,就只有到陌生的土地去避难。缘于此,他们到了沙林克和吉田,有时候还会到更远的地方去。年轻人就把自己熏制的鳗鱼挂在货车里,一直运到拉纳斯去。安东的弟弟,就是个大胆的人,他充满了雄心壮志,热血沸腾,一心想出去见识见识。

可是,过了二三十年之后,他却落魄地回来了。起初,他在哥本哈根的一家人家中当学徒,后来自己开了一家干货店,又经营了一家酒店,他也会有过一两次赚大钱的机会,却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对啦!当他回到老家的时候,除了带来一个孩子之外,身无一物。由于喝过量的酒,身体和脸都浮肿了起来。他的脸红得有些异样,或许这是和他过去某些事有关。

人们都叫他哥本哈根人。回来的两年间,他住在哥哥家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喝着闷酒。有时面对峡湾饮泣。见到他这种情景,都相信他一定是有难言之苦的伤心事。

有天早上,渔夫到撒网的地方去,发觉情况有异,以为一定捕到一条特别的鱼。结果,竟是那个哥本哈根人!他把自己挂在钓鱼竿上,像鲱鱼一样地吊死了!

这么一来,矮子安东就再也不想结婚了,甚至把他那双长靴也收到阁楼里,任其放着发霉。等弟弟的孩子长大后,就当做自己的养子。认养的手续,就是在机器的一端投下钱,另一端就会有一份正式登记的所有权让渡书。

这个孩子,干脆就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安东。当他二十岁时,已经长成高大傲慢的年轻人,下唇凸出。他很会做事,一有空就抽烟唱歌。参加年轻人的聚会,一定是玩得一身大汗,跳舞跳到翌日清晨。可是,一般人却并不喜欢他,他的个性是很残酷的。

突然,矮子安东撒手西归了。侄儿继承了他的财产之后,就打算找个新娘。

他在拉纳斯当骑兵的时候,第一个就被西西儿拒绝。向同伴学英文的安东,用英语说:“没什么!”他叼着烟斗,又到别的农家,想寻找一个新娘。他一路走到峡湾半岛的尖端,可是,却连番地被拒绝。不过,他却是一个富有的年轻人。

这个半岛伸入峡湾,走到最后就没有路可走了。住在这儿的人,也和别地方的人略有不同。这儿大部分的土地,分别属于两个家族。这两个家族,世代居住于此,在血缘上也沾了些关系,事实上,也可以说是一个家族。不过,仍用着两个家族的名字。有一族姓马雪,另一族叫阿尔雪。这两家人都是富而有礼,从不和人争执,他们个性一向很平稳,但有时也会做出冲动的事。

安东穿着新流行的胶底鞋,出现在每家农家的门口。最后别人都会暗示他,这儿没有一个适婚的女孩,想当他的新娘,父母也不能勉强她的意愿。

西西儿之所以会拒绝他,倒不是讨厌他吹牛的那个样子,而是另有缘由的。西西儿是住在山岗那儿马雪的女儿,在她家北方,有一家姓阿鲁雪的大户,那农家有个男孩叫克利斯丁,是西西儿的表兄。两人私下十分倾慕,也曾有过你侬我侬的情话绵绵。这两人原本常腻在一块,现在却互相避而不见,这中间当然是有缘由的!

西西儿的美貌,说得上是远近驰名,她也二十四五,也不算很年轻了。她是个黑发碧眼的美女,身材窈窕。当她低头钩针时,下巴简直要触到乳房上了,连她呼吸的声音,都可以听到,可以感到她旺盛的青春活力。她有时会突然高兴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此外的时间,她都很冷淡,不是个容易亲近的女人。

安东要向西西儿求婚之前,就把这事在好几个朋友面前张扬过,并大言不惭地说,现在你们只要等着参加我的婚礼就行了。结果压根儿就不成,安东又载着这些年轻人坐上马车,到渡口去,一个个都喝得酩酊大醉了。安东一路被农家拒绝,就在渡口的酒店,喝了很多掺有咖啡的朋斯酒(就是把酒、糖、香料、蛋、苏打、热水混合在一起的饮料。)众人也都感受他的悒悒不乐。事实上,西西儿可没把安东放在眼里,听到有人论及她和安东,就一肚子火。

然而,安东听到西西儿和克利斯丁两人感情有多好时,心情真是坏透了。他常猛灌酒,乱唱歌,大吵大闹。他怒冲冲地驾着马车,到处乱跑乱撞。矮子安东饲养了两头红鬃幼马,一直喂它谷类和大麦,现在养大了,前脚都受了伤。安东这种行径,根本不可能获得任何人的尊敬。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桩事情,说来和安东也扯不上直接的关系。那就是住在山岗那一带,有一户小农家的女儿怀孕了,据说婴儿的父亲正是克利斯丁,而克利斯丁也承认这是他一时的逢场作戏,并答应付给对方一笔遮羞费,每月是十克罗尼。这点钱对克利斯丁而言,算不了什么,看来这事很快就能平息了。可是这事被西西儿知道了后,掀得翻江倒海。就在他和那女孩的事被公开的第二个星期,克利斯丁像没事人似的,又来到马雪家中。这时西西儿就开始大声骂起他来,并羞侮他。他说,我们不是很快就要结婚了吗?并把农家女的事提出说明,可是西西儿却不睬他——“听说那个女孩子长得很美是吗?”——“她的脚好像很难看是吗?”——“老远就可以闻到她身上像堆肥一样的臭味,不是吗?”西西儿一边说着,一边笑道。她脸色苍白,露骨地表现出她的恶意。她把扑克牌放在桌上,为他们两人卜起卦来。在客厅的朋友们,不知该怎么打圆场才好。这是一种旧式的扑克牌游戏。先提出问题。如果出现了红心A,那么答案就是肯定的。

“你们两人是在哪儿见的面?在客厅?在寝室?还是在床上?床下?”

答案竟然是在床下。她不禁大笑了起来,其他的客人也忍不住开始笑。西西儿又继续卜卦,客厅里面完全静了下来——“你们是坐在让老鼠拉的两轮车上吗?你们可是住在临时搭的小木屋里吗?你们怎么在一起生活的?是互相亲嘴呢?还是互相爱抚?互相呵痒?还是黏在一块呢?”

克利斯丁受着这样的侮辱,忿忿地坐在椅子上。西西儿得意地扬声大笑,那笑声真是可怕。克利斯丁站了起来,掉头而去。

“喂!别忘了你的手套啊!”西西儿在后面大声叫道。“你总不能每到一处,就把手放在女孩子的腋下取暖吧!”

这番吵闹,长久以来,都成了人们的话题,此外又加上了许多评论。

此后没隔多久,西西儿和他的父亲马雪先生,打扮得很正式,坐着一辆漂亮的马车,打算访问好几家亲戚,他决定乘车到渡口,马雪先生又带了五头猪,打算顺路送到渡口的酒店去。

马车刚刚停到渡口时,那个求婚受挫的安东,正满脸酒意,疯疯癫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看到那辆漂亮的马车后面,满笼的猪不停地蹿动着,心中不由得一惊。

“喂!你们打算搬离这个村子吗?”安东一面打着酒嗝,一面问道:“你们的事,我可都知道。”他大声叫道:“可是为了那小孩的事吗?”

“你不要那么傲慢!”马雪先生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口气却是严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