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诺贝尔文学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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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西西儿(2)

安东却爆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像大炮一样,响彻了整个走廊。接着,他踉跄地跑进了放马车的小屋中,爬上驾驶台,两匹红鬃马惊得浑身发抖。

“怕什么怕,你们这两匹笨马!镇定点吧!”

安东双手紧握着缰绳,“咴!”地一声,就把放在挡泥板的马鞭握住,高高扬起,猛一着鞭,这时马车就以飞快的速度,疯狂地跑了出去。

马雪先生看了这样的情景,气得咬牙切齿。

马车飞速奔跑着,车轮害怕地转动着,简直像要飞离车身。左边的后轮,不知是倾斜了,还是松了——整个马车,就像要急着赶到失火现场的跛脚乞丐一样。

尚在酒店门外的西西儿,笑得直不起腰来。

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车轮,一遇到了拐弯,再也控制不住,左轮砰砰跳了几下,就滚进了沟中。只听得“咻!”地一声,车子像被大风吹着一样,“轰然”倒了下去——安东被抛了出去,形成一个大弧形。车子已经倒了,仍被拖着跑。

马雪先生一直站着那儿,闭着嘴轻咳了一下,突然惊叫起来!“糟了!”——说着就跑了过去。

西西儿一直在笑,笑得岔了气,她踉跄地朝门口走了几步,等好些了,她又笑了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马雪和渡船船夫抱着安东,一道回来。他撞上了冰冻的地面,失去了神志。安东悠悠转醒之后,故意又闭上眼睛。顷刻之间,故意装做气绝的样子。这时,他的头正好放在西西儿的膝上。

安东醒过来不久,西西儿严厉地用责备的口气说:“你那般疯狂的驾车,简直像飞一样!…‘西西儿,你不知道!”安东消沉地轻声说道:“我只是想忘却我的悲伤,这有什么不好呢?假如……”

两人就再也没说什么了,因为这时马雪先生说要出发了。安东这时也恢复了精力,送他们到马车旁。马雪先生走到安东的身边,给他一枚钉子。

“我和我们这些猪都过得很好。你最好少开尊口,免得说了什么话惹恼了我。记着!我可是关照过你这一点了!假如你敢再说一次的话,到那时候,我就要把你……”

马雪先生锐利的目光,盯在安东的脸上,摆出一副要和他挑战的样子。

于是,这对父女的马车就开动了。

此后,克利斯丁约莫又去了马雪家两次,很温存地对西西儿说话,希望能和她重修旧好。可是,西西儿却径自走进了厨房,再也不肯出来,不愿和他交一语。

复活节的时候,安东来了。他这回没有喝酒,表现得很稳重,再次向西西儿求婚,西西儿也慨然应允了。

马雪先生知道了大为反对。但是他们还是在春天订了婚,决定一个月后要举行结婚典礼。马雪先生也无可奈何,只有依女儿的意思了。

订婚宴后,安东和西西儿就圆了房,这是当地的习俗。当然,像马雪先生这么守旧的家族,绝不可能违反传统的。

婚后的九个月,西西儿就生了头一个孩子。她小时候,呼吸常常很困难——有一半的原因是患了气喘的关系——现在倒是好了。

结婚典礼的那天,安东又喝得烂醉,此后他更是没有一天不喝醉的。此外,他愈来愈爱驾着马车狂奔。还不到一个月,好几匹马的前蹄都给他弄伤了。他每天都和西西儿一块驱着狂奔,两个人都十分疯狂。有一次两个人都从马上摔了下来,可真是颜面无光。

安东这种残忍的个性,愈发明显地暴露出来。参加宴会时,也是穷奢极欲,大家都以他为耻。他走到那里,就满面春风,滔滔不绝地大吹牛皮。年纪大些的男人,想到竟交了这样一位朋友,有的脸都红了,有的苍白地冷着脸。而安东,他简直像要发疯一样地炫耀自己的富裕,四处宣传。好在大家都知道他的根底,也能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态度。

西西儿也是一个虚荣的、神经质的女人。她对身受的耻辱究竟有什么反应呢?她的反应是十分异常的。她反而煽动自己的丈夫,用更粗暴的方式表现出来。似乎在希望他早点儿成为一个不能动弹的废物。她对她先生任何疯狂的行径,都能全盘接受,不但如此,还更要他火上浇油,最好弄得不可收拾才好。她还劝自己的丈夫,做出无法想像的事来。

一天下午,安东还在寝室睡觉。因为前天夜晚,他参加酒宴并赌博,十分劳顿。这时候,西西儿走了进来。客厅的朋友,听到她在说话,可是说些什么,就听不真切了。不过听她的口气,像是在责备丈夫的样子。每一句话,就像抽下一皮鞭,又响、又冷、又严厉。好长一阵子,她充满了憎恨的声音,不断地在责骂她的丈夫。这时,听到了沙哑的叫骂声,和一阵争吵——叫声——和椅子倒下去的声音。

这对年轻夫妇,既不善于管理房屋土地,对一般舆论也置若罔闻。夫妻两人行事完全南辕北辙,如果安东说“七”,西西儿就一定要说“十四”。他疯狂地驾着马车跑的时候,她就要放开缰绳。

安东参加了邻村所举办的摸彩活动。他一口气就买下了两百克罗纳的奖券,旁边的人看了,简直吓得目瞪口杲。他醉得厉害,下唇不住地发抖,嘴角衔着烟斗,还流着眼泪。西西儿这时也站在她丈夫的旁边,混在人群中。她也像她的丈夫一样,不管奖券可不可能中奖,她都疯狂地购进。当她抽到一双木底长靴时,就欢呼地大叫起来。她站在那里,脸上冷汗涔涔,也不泄气。认识她的人,都为她变成这副样子感到悲伤落泪。她如此不爱惜自己的名誉,众人都为她扼腕是叹。

两个人如此一掷千金之后,就坐进了马车中。抽中的一大堆废物,就堆在马车后面。但是,安东把那些抽来的奖品再度扬弃到地上。他一握紧缰绳,马就开始吓得发抖。

马车开始在路上风驰电掣地奔驰起来,车轮像是凌虚御风地划过地面。安东发疯地驾着马车,好像他已变成了魔鬼的化身。两人所过之处,路边房子的玻璃窗都被震得咣咣响。西西儿穿着镶着珍珠的黑外套,坐在丈夫的身边。别人简直无法从她那紧绷的脸上来了解她的心思。

不过才一年半的时间,这两个人把偌大的房子、土地都卖光了,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人们多方推测,钱到底是怎么花完的。拍卖的时候,沙林克的人也来了。

他们暂时住在一小户农家里,西西儿这时又生下了第三个孩子。

但是,安东仍照旧喝着酒。大家认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无药可救的疯汉了。人们想,他一直在毁灭自己,好像有一个人在洞里叫他,他拼命地在往黑暗的洞里跑。安东的头发朝上竖立着,他天生就如此。眼睛带红丝,颇像个有超自然力量的人在拉着他去,也很可能那个人就是他的父亲。

住进小农家之后,安东就抛下妻儿,只身到史奇威去了。起初在码头工作,后来就每况愈下,最后成为躺在车站的无赖汉。西西儿已经带着孩子搬回娘家居住,这对她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的侮辱。在史奇威的安东,又和一个女人姘居。

没有一个人知道,西西儿到底在想些什么。如果有人饶舌对她说她那卑劣丈夫可耻的行径,她就憎恨地瞪着那人,寒着脸,让对方像被刮了一巴掌般地愤怒;若要对她施以同情,她就放声大笑,任何人听了,都会寒到骨子里了。

一天,安东突然回来了,也没喝酒,但这也不表示他有了多少改变。他还不到三十岁,可是却像被海水冲上岸的人一样,全身浮肿,脸上像被鱼咬过一样。安东就和孩子一道玩耍,沉浸在父子之爱中,他流下泪来。

第二天,马雪先生清了清喉咙,对女儿说——你们夫妻两人都住在这里可不大好吧!说这话时,西西儿一句也没再吭,两个星期后,她就举家迁出,搬到山岗一带去住。她在那儿,就以织布为生。把丈夫留在家里,给他一些需要的零用钱。安东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没有用了。

变成宽大、节俭的西西儿,每天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她力排众议,不顾一切地嫁给安东。现在她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西西儿不知道冥冥之中,到底是怎么样的安排。她的任性,使她迷失了自我。西西儿只顾着和眼前的生活挑战,她也不去想将来的幸福。也许有很多人为她叹息,但她并不知道。西西儿并没有明确去想,人只能活一次,她从不去思考现在和将来的事。她自个儿对很多事都无法了解,又会有谁会了解她呢?

日月流逝。

西西儿仍继续织着她的布,她织的布已经有很好的口碑。她仔细理好横的丝,精细地一行行织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