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遇见你,撞上爱
480100000022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风的味道

路云心心念念要进去隔离区,终于感天动地,有个机会给她。她出去联系工作搭电视台的车,上车后才知道车去怡和医院的隔离区进行采访,新闻组的同事紧张又兴奋,然后一位同事家里来电话,说孩子发高烧,一车的人脸色大变,谁敢在这个时候发高烧啊?立即准假,让其回家。

可是人手就不够,新闻是打算赶在晚上前制作出来播出的,很赶,回去电视台调人浪费时间,于是,新闻组就临阵抓丁,问路云:“你的事情紧不紧,过来帮个忙好吗?我们也知道进隔离区有点危险,你可以不答应……”

“好,没问题!”路云几近感激涕零,仿佛人家送她座金山,只差跪地道谢,语无伦次,“谢谢,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路云就这样到了隔离区。和医院是老早联络好的,院长亲自接待,到底新闻组的人说什么路云不清楚。她帮忙拎着设备,东张西望,程旭在里面吧,明宇呢?他们不是一个班吗?上次给程旭送衣服人家只让送到门口,传达室的老师傅帮忙送进去,根本没看到程旭人。

穿隔离衣穿了起码一个小时多,路云憋闷难言,皮肤快不能呼吸,程旭和明宇每天都这样的吗?好辛苦。走廊里的医生和路云一样全身防护,脚步匆匆,路云简直快忘了自己是来干吗的,只管盯着个头高点的医生看过去,防护镜后的眼睛没有哪个是程旭,也不像明宇。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主要是采访病人,专业方面的事情由院长和一位来会诊的教授回答,本来安排被采访的医生护士忙着工作,只拍到了忙碌的身影。路云有点绝望了,寻思两分钟后如果再没看到程旭的话,咬牙,打算就放下新闻组不管,索性跑到每间病房里面去找人。听陪同的院长说等会儿可以去采访正在轮休的医生和护士,路云又满怀希望,说不定他们在轮休,等等也可以见到。

前面有两位高个医生,拿着一叠病历,边走边看,匆匆而过,步履激昂。路云心悸,回头大叫:“阿旭,阿旭。”

程旭明宇乍听熟悉的声音呼唤,全都吓一跳。眼前跌跌撞撞跑来一个女孩子,穿着套了好几层的鞋子能走好路的不多,防护镜后面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那是路云?程旭感慨一秒想当年,与这丫头相亲前一日曾街头偶遇,她没心没肺再见面全无印象,如今自己裹头裹脸地一声没吭,她却轻易认出。

“你来这里做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明宇,口气冷淡,有点凶。

“我工作……”

路云没说完明宇先打断:“电视台的?”路云后面跟来几个人扛摄像机。有院长在,明宇尽量克制,压低声音,大眼睛里的不满却是很明显。责问:“你不是少儿节目组的吗?”

“新闻组正好临时少个人手。”路云解释。

“那也轮不到你来啊,这里多危险,该不是故意拿你顶包人家临阵逃脱?”

“你神经外科的不是也混来这里?见别人临阵逃脱了?”

“我们是医生耶,你恼什么?我关心你才这么说。”

“医生了不起,你混那么久没事我进来一会儿就有事?”

“我跟你不一样……”

“好了,不要吵了。”程旭开口。

路云定定看他,寻思,他见到我应该铁高兴的,他会拥抱我。

程旭没拥抱她,好冷静地拍拍她的肩膀,“尽量快点做完事情,出去多照会儿紫外线,洗手后拿消毒纸巾擦眼睛。好了,我去忙。”说完就要走。

路云失望透顶,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多想见他吗?这么无情,该不是和哪个小护士相处日久动了情吧?忍不住唤:“阿旭……”

“我知道,”程旭似乎在笑,可是,隔着防护镜口罩看不到他脸上的酒涡,程旭说,“记得,你要相信我,对我要有信心。”

程旭和明宇真的继续去忙,明宇一路还碎碎念:“电视台搞什么?人员乱调动的。喂,你说,我们继续给他用利巴韦林吗……”

路云呆立原地未动,要怎样,才能让信心凌驾于担心?阿旭,你的伤心不是要停在我的怀里才放心吗?

程旭打开病房的门,罔顾身后的路云。如果没有一身的病毒,满肚子被压抑的伤感,他会拥住最爱的女孩,可是,爱人的拥抱总是太温暖,多贪恋一丝温柔,自己的脚步就会停顿,战士,总是有缕孤独的灵魂,等哪天出去隔离区,他会和她说很多很多的话,告诉她,失去子游,他有多伤心。

隔离区的工作量太大,程旭一天值完夜班,终于累倒。和明宇出ICU的时候,程旭脚一软,头发晕,浑身冷汗,被送去做检查。结果,心肌劳损。当然,这件事情也默契地没告诉路云。这回,轮到明宇照顾程旭,帮他拎了饭菜回宿舍,外加一壶鸡汤,说:“鸡汤我家给我送来的,看你可怜,分你一半。”

程旭厚脸皮接受,累这么惨不和靓汤过不去。吃饭喝汤的明宇也忘不了损他,老调重弹,“瞧你脆弱的,心肌劳损,心脏的毛病最难治的,你一定不长寿,趁早放弃云云,免得她以后做寡妇。”

一句话捅到程旭的痛处,若不是父亲因为心脏病辞世,母亲也不会多年守寡,一家人风雨挣扎着活到现在。忍不住正色回应明宇:“心脏病人活到百岁的也有,何况我不是心脏病,我的目标是活到一百二十岁,一定和不了举案齐眉,白头到老,过神仙日子。”

新一轮舌战开始,两人都没注意到门口被吓走了的来探望程旭的同事。

你哪儿配得起云云?我家大屋两层,装修典雅。

我家房小便于打理。

我比你学历高收入多。

我很快就与你一般收入同等学历。

我比你有风度。

我比你更谦虚。

我比你有前途。

我前途更光明。

我比你人际关系好。

我比你心地善良朋友多。

明宇暂时卡壳。是,明宇没朋友。他不需要朋友,以前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当他看到子游和程旭的时候,发现,其实没朋友的日子有点点缺憾。

程旭忽然念:“闲来一试七弦琴,此曲少知音,都因淡而无味,不比郑声淫。”

明宇惊讶,看程旭,不明其意。

程旭淡然微笑,“有一年,我在医大附院的休息室见到你,你就在宣纸上小试身手,写这段句子。那时,你身上没半点灰尘,皮鞋都比别人干净得多,脖子上的领带是我一个月的薪水。这样仪表堂堂才华横溢的你对不了似乎也很珍惜。当时的我十分自卑,我想,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不了,你能给的东西,是我给不起的。也认定,路云和你在一起一定幸福。可是,我没想到,你会让她一次次哭。不管她落泪的原因是什么,事情对错如何,明宇,你让她哭,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错。现在,你的优越性已经不能让我自卑,因为你拥有的东西不能让不了更幸福,而我的小屋就可以是她的天堂。我绝不退让。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明宇,你用两年前的放弃,成就我今天的自信。你认为,我会给你收复失地的机会?没可能的。”

程旭站起来,欲去洗碗筷,明宇突然说:“你的话90%是对的,剩下的10%我会用我的努力证明你是错的,我回来就是收复失地,我会杀得你片甲不留,溃不成军。”

“你的敌人不是我,你想征服的是不了的心,跟我宣战做什么?”程旭洗碗。

明宇无语,窗外悬着弯月亮,他心里突然没了底气。两年前的离开,成就别人一团锦绣,不是不悲哀的。想用那10%重新要路云,真能如愿?不管怎么说,如果是败在程旭的手上……唉,想说服气,好勉强,这人虽不是一无是处,可是很驴。

程旭真的有点驴,他最驴的一件事情被隔离区传为笑谈,却没能让明宇笑出来。

一天,程旭热心帮护士扛氧气瓶,其实那天他也比较累,不过看个头小小的护士独个处理沉重的氧气瓶总是于心不忍,所以他累毙了也要帮忙。结果,跨楼梯的时候居然很天才地一步踏空,连下了三阶楼梯,连人带瓶子地翻下去。幸好是底层,没大碍。明宇恰巧在旁边,听到有过来看,程旭一把抱住他的头,护他在身子下面,鬼哭狼嚎的,“当心,会爆炸的。”

明宇信以为真会爆炸,没动。

半分钟后还是护士下来说:“不用担心啊!程医生,氧气瓶是空的。”

“啊?是空的啊!”程旭仍抱着明宇,隔着口罩嘘口长气,“警报解除。”

明宇迅速从程旭怀里挣扎起来,心里连珠般叫了几百句倒霉,自己这英明形象一朝尽毁。等护士走了,踹程旭腿骨一脚,“爆炸?我现在看你就爆炸。”话是这样说,晚上寻思程旭那个保护自己的动作,明宇不得不感叹,他这样做,大半是为了路云吧?他不要她伤心,不要她不快乐。

程旭最近已经快铜皮铁骨了,休息时间一味地吃、睡,工作时用了兴奋剂般地玩命,别的什么都不管,倒是心思单纯。靠在配药室的窗口看人家用杀毒软件给电脑杀毒,眼睛里全是笑意,没人知道他笑什么。其实程旭只是想到路云,路云用的也是瑞星系统,每次杀毒,路云特别喜欢用鼠标去点屏幕右下角的小狮子,她说是不让小狮子睡觉。明宇没程旭好命,他偶有失眠,有雨的夜里,听不尽窗外点滴到天明。

路云在全城瘟疫猖獗的时候接到邮件,去参加大学校友举办的“不怕杀死”同学会,其实是不怕EBV,路云答应前去。

最近路云在调整心态,生死攸关的时候,想办法少担心,有信心,先照顾好自己,才能让身边的人快乐轻松。这样信心的树立应该需要点程旭的帮忙,可惜程旭不这样想,他觉得他是男人,有问题有危险有情绪当然自己承担排解,以为这样是照顾女人。其实这样做对女人来说是件有压力的事情,路云打算以后和阿旭好好沟通,让他明白,日后的一切,自己都要与他分担,哼!不管他高兴不高兴。

路云出门前路妈交代她:“回来的时候记得去买套细点的棒针,你现在用的那套拿来编织毛衣袖口和领口不好看。”路云答应。现在她空下来的时间编织毛衣,就是曾经想送给阿旭的生日礼物。路云觉得一定是自己很过分,所以老天才罚她这么长时间见不到阿旭,所以快快努力来赎罪。编织毛衣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定神宁气,时间在一针一线里寸寸流走,想他,在一呼一吸间。

小令不肯去参加聚会,她暂时还没从伤痛里缓和过来,她做什么都有点半机械,不唱歌不做梦,少了一半灵魂。而让她如此伤痛的人,只怕在追随他人的时候,并未想到过宋小令这个名字。瘟疫期间,避免传染扩大,政府下令许多公共娱乐场所关门,野店暂时停业。路野干脆四处推销健身器材。或是非常时期,健身器材很好销,路野忙着带小令挨家去送货。说送货,等于散心,路野分期付款买了辆休旅车,载着女友和运动器材,到处跑,倒也逍遥。

同学聚会在学校附近的酒吧进行,说起聚会的理由,就是因为EBV横行,到处放假,突然闲下来,闲的跟中世纪的阳光一样悠长,这样的时光不腐败对不起EBV。

世面上许多餐馆酒家被勒令停业,学校附近的酒吧却幸免于难。原因是这间酒吧设计不太一样,三面墙上全都是可以拉开的大玻璃窗,通风好,卫生情况也合乎标准。街边的树木高大,绿意盎然,含着雨季的雨水,挡了初夏的阳光,酒吧外面还有个古色古香的小院子,花少藤蔓多,一年四季绿潇潇挂满撑架,一条石槽里汪着蚕豆大小的点点浮萍,水缸里养着碧森森的两只田螺,半旧的玻璃门,门边土不土洋不洋挂了对联:水底月为天上月,眼中人是面前人,无横批。

路云读书的时候很喜欢这个酒吧,但也确实觉得这个酒吧更适合当茶社来用。可惜这里不卖茶,也不是,卖奶茶和柠檬红,乌龙和绿茶是不卖的。以前啊,老板很搞怪的,对联和现在的不一样,那时候写,“花落知多少,一剑江湖老”,酸得来,也是没横批的。坦白讲那不应该是副对联,对仗不工整,但是那个效果出奇好,路云每次过来,看那对联会先笑。

酒吧老板没换,依然是那个散漫的胖叔叔,卖得最好的是可乐和啤酒,供应的是薯片花生米烤肉腰果,散在小桌子上的书,杂志,总是被人偷偷带走或里面缺了图片少了页数,这间不伦不类的酒吧,滋润着路云一段悠然淡然的学生岁月。

散漫的老板拿出相册,叫:“聚会保留节目,看相片,我开店的另一个爱好,就是偷拍,嘿嘿,有些相片很可爱哦,来看看,有没有你们的?”

众人哄闹,去抢相册,又一起嘘老板:“你没钱吗?怎么全是黑白相片?”

“黑白相片才好看。”老板笑呵呵。

有路云的相片,扶喝多的同学去厕所——喝多的人是小令。有张是某个同学拿吉他去砸另个人的脑袋,老板在相片旁边的空白页面上加批注,叫泰山压顶。

“这个酒保我记得。”有个男同学喊,“我那个月失恋,失恋大过天嘛,所以借酒浇愁咯,每次喝完都抱着这个酒保哭,这家伙穷,医学院的,每天打几份工,不过有次我很穷的时候他居然帮我垫酒钱,哎,其实我欠他两百元呢。”

路云探头去看那张相片,相片里的酒保站在柜台前擦玻璃杯,还戴着耳机听,应该是英语吧?让路云震撼的是,那张熟悉的面孔,浓黑的眉毛,双目如星,牙齿轻咬着薄润的下唇,盯着酒杯的表情专注认真。老天,阿旭?居然是程旭?!

有人在旁边说:“那个酒保很上进,他一直自学德语。”

路云抢过一本相册,猛翻,还有没有阿旭别的相片了?这本没有,再拿一本。

胖老板奇怪,“你慌慌张张翻什么?”

“还有没有?”路云拿着那张阿旭的相片,急喊,“还有他的相片吗?”

胖老板挠头想,“应该还有吧,我也不知道,你干吗?和他很熟吗?”

“是啊,他是我男朋友,现在在隔离区,我在等着他向我求婚。”路云简直要哭了,恳求,“你想想,还有没有他的相片?”

“有,还有,我这本有一张。”戴眼镜的男同学递相片给路云。

黑白相片里的程旭依然戴着耳机,擦着酒杯,不过不够专心,他含笑看吧台前面坐着的女生,眼神温柔动人。吧台前的女生梳着马尾,小心翼翼,做贼般的,拿剪刀剪酒吧免费供应看的杂志里的图片,那是路云。为什么相片是老旧的黑白色?如果是彩色的,路云就可以看到当时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天是蓝的还是下着雨?风是透明的吗?树是绿的吗?阳光是金色的吗?桌子上摆放的雏菊是白色的还是黄色的?当时的程旭是怎样的心情?

戴眼镜的男同学给路云读相册里的注解:“可爱的小偷,你在偷东西的时候,顺手牵羊偷了我的心,为何你毫不知情?到哪一天,你才会读得懂,我望着你的一刻,眼里的内容?”

胖老板有点抱歉,“不好意思,我自己都忘了,那个,嘿嘿!注解是我写的,嘿嘿,还有没有?来,大家再找找。”

再没有了,大家找了半天发现只有两张相片,胖老板把相片送给了路云。

回家的时候,路云站在街边等绿灯。想起曾经,阿旭牵着路云的手,在街边等红灯落,绿灯升,叮嘱:“不要那么急,每次绿灯亮了半分钟再走,万一有司机闯红灯呢?”路云会嫌程旭嗦太过小心。后来知道,他穷,穷到不敢有意外,不能生病。是不是也因为穷到疲于奔命应付生计,所以,他一直不说?一直观望,一直等待?阿旭,阿旭,到底和你认识有多少年了?在街道的转角,在城市的高架桥,在某处小店,在公车,在地铁,是不是和他就这样一次次错过,是错过吗?还是路过?

路妈问回家的女儿:“针呢?”

路云恍惚,“哦,我忘了。”魂不守舍,“我再去买。”说完又出门。

路妈在后面叫:“快吃饭了,明天再买好了。”路云没听见。

买好针,路云步行经过三联书屋,店里的伙计叫住她:“路小姐,你的单车在这边,我帮你锁着看好几天了,你要不要现在骑回家?”

唉!也是,前几天出来买杂志,把单车丢这里,后来是坐路野的车回家的,忘了。今天受刺激多,有点没精神,路云蔫蔫的,道谢:“辛苦你了。”

书店伙计递路云一罐咖啡,“请你喝,明天我就不在这边打工了,大学毕业,已经找了新工作,这些年承您照顾,多谢你。”

路云替伙计高兴,“找到新工作了?要多努力哦。”难得地惭愧,“谢我什么,这些年是你照顾我才对,帮我找书,帮我保存忘拿的零钱,甚至还帮我照顾单车。”想到自己丢三落四的迷糊个性,路云第一次因此沮丧,叹气,“我总稀里糊涂的,好讨厌。”

“糊涂有糊涂福。”三联的伙计引用实例,“你要是不稀里糊涂地丢单车,也不会认识现在的男朋友程医生啊。”

路云奇怪,“我什么时候说我和阿旭是因为单车认识啊?”

“那年你单车丢在街上人走掉,是程医生捡到交给我们店里的。过了一年你们就一起来这里买书看书了,我以为是单车情缘呢。”

“你怎么知道是程医生捡到我的单车?”路云很白痴地问,“你认识他?”

三联伙计晕,“很容易认的,路小姐,瘦高个,渔夫帽,双肩包,白牙齿,笑起来有酒窝。”

路云蓦然记起,那年春天,母亲让自己去相亲,郁闷,在街上闲晃,因为三联书店前多了个高大的广告牌子,自己心不在焉,没看到书店,拉住一位路人问:“三联书店搬了吗?”

那位路人戴渔夫帽,渔夫帽下的长眉挑着,笑起来一口白得让人嫉妒的牙齿,脸上浅浅笑涡,那是阿旭。

信不信呢?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从来都不会是无缘无故,人生每一个转角,每一个交集都是一个个秘密的记号,经过岁月的沉淀后,所有的脉络一一浮现,历历在目。她是他某个早晨听到的一段文字,是他某个大雨天遇见的一只蝴蝶,是他在豆花店心疼过的任性孩子,是他在PUB里凝视过的一滴露珠,而他于她,是无数次擦肩而过的邂逅,是她无意路过的那棵开满鲜花的树,是珍藏在记忆深处的旧伞,是她的山高水远,天涯海角,是她芳菲的人间四月天。他是最熟悉她的陌生人,可他从未说起。

骑车回家,路过瘸子豆花。记起阿旭说过,他曾经在豆花店打工过,自己还逗他,“既然觉得眼熟,为什么相亲时没认出我?”是啊,经常觉得他眼熟,为什么没想起过?哦,阿旭,为何你不说,从来都不说?一滴泪滑过嘴角,路云用被阿旭握过的那只手抹掉,原来,他是挂在她头顶天空的一颗星子,她每日经过,他闪闪烁烁。

瘟疫的流行由低走高,终于转弱,路边的凤凰花如火的时候,程旭和明宇被调出隔离区。不过他们和另外一批医生还需要到医院安排的地方度过十天的隔离期。终于不用工作,安心睡觉。

话是这样说,程旭自带的闹钟准时早上七点鸣叫。很不幸仍然与程旭共处一室的明宇痛苦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程旭起来,迷迷糊糊的,半闭着眼睛,利索地掀掉明宇的被子,熟门熟路,拍他屁股,粗着嗓子,叫:“起来了啦,每次起床都要人叫才行啊?快点,等下穿防护服穿那么久没时间交接。”

明宇又困又怒,忍无可忍,骂道:“你白痴啊你,我们已经不用去隔离区上班了嘛。”

程旭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周围,讪笑两声,倒回自己被窝,继续苦睡。

明宇可怜被折腾醒,半天睡不回去,忍不住肚子里骂了千百句白痴。中午的时候,他冷着脸去弄程旭的闹钟,让闹钟不闹,变哑巴。

程旭在旁边好脾气任他由他,看一套明宇最恨的综艺节目。里面一个胖男生学麦克·杰克逊,程旭咬着半个苹果,笑得前仰后合,说:“子游喜欢这套节目的,他说他下次报名学小鹿斑比跳。”

程旭现在由闭口不谈子游变成经常提起子游。比如,他会在吃饭的时候说子游喜欢哪道菜,哪道菜又烧得最好。看电视的时候他说子游看的电影都很闷,看的书也比较闷。明宇偶尔会想,程旭会不会已经忘记庄子游死了?以为离开隔离区,就能见到他?明宇很想提醒程旭,其实,子游根本不在这个世界了。

和程旭不同,路野是清楚地知道,子游已经离去。当然,路野也希望小令认清这个事实,可小令却和程旭一样,多少有点分不清。她在PUB里和一个长发男子眉目传情起码有五分钟了,路野本来是想在第三分钟的时候就过去的,不过为了应付掉早就忘了姓啥名谁的前女友,多花了两分钟。

走过去,波澜不惊,完全绅士地邀请小令跳舞,恰恰。恰恰是种勾心斗角的舞蹈,随着眉飞色舞的音乐,你退我进,你进我退,进进退退,冶艳挑逗着,欲擒故纵着,像一场猜心游戏。

难得小令和路野边跳着边猜着,还可以边聊着。

路野那么清楚地告诉小令:“那个人并不是庄子游,你不用对他脉脉含情。”

小令脸色就变了,“你管我?你自己才是对着前女友大献殷勤吧!”

“我哪有殷勤,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你……”

这是路野和小令之间第一次争吵,原因是路野吃醋。

在吵架后冷战的那几天,路野终有所悟,其实小令也在吃醋。

认真说这是好现象,之前小令从不为别的女人和自己别扭,而且还津津乐道,自己的那些女朋友哪个漂亮,哪个粗俗。路野以为,小令这辈子都不会为了那些女人和自己别扭的。目前的情况,算是进步吗?那自己的未来还有自由吗?不妙啊,因为觉得不妙,路野有几天没去找小令。

很闷,小令发现,自己的快乐和活力大多来自于与路野的维系。没有路野陪在身边,小令闷不可当,闷声不响,闷到心慌,闷到无聊地摆弄一支化妆笔。

前些日子跟路野的朋友玩扑克,输掉的人就被画小新那样的粗眉毛,点颗媒婆痣,反正是怎么丑怎么怪怎么来。路野最狠,他把人家的光辉形象拍下来,然后拿着相片去勒索,敲诈人家请客吃饭,再把相片还回去。但是不还底片,扬言,下次还要用。

小令寻思,不知道路野现在有没有用到底片?

唉!真奇怪,路野怎么会吃醋呢?要不是他和前女友纠缠,自己也不会故意盯着那个长发的男人来气他啊,路野居然可以扯到子游,那人和子游一点都不像好不好?

令、野冷战的第一天,路野闲在家里,没开工,孝顺地帮妈妈打扫卫生。用消毒水拖地的时候,花了几分钟时间想小令给自己买矿泉水的样子。

第二天,路野比较消沉,他睡懒觉,没做运动,浑身不对劲。其实自由了也没啥好处是不是?早晨起来没人管,晚上睡觉太孤单,一轮轮地换女朋友换太多了无法照顾,天下大乱,不如只对一个女人负责到底。单调是单调些,可是,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滋味,还是很温馨的。再说,失去小令,会很烦很烦,比如现在的爹妈,第三千九百六十五次用怪异的嗓音、眼神、语气问:“你和小令怎么了?”路野把头埋在枕头下面,怎么了?谁知道怎么了?

第三天,路野浑身酸痛,精神萎靡不振。有朋友介绍客户来买健身器材,路野推说没货,不想动,一点都不想动。睡起来晃去客厅看电视,他破天荒地听京戏,啊,电视里女旦扮相一点都不漂亮,哪有小令清秀俏皮,尤其唱的,那个差哦,一点都不气壮山河,不如小令有修为。

妹子卧室里有笑声传出来,路野仿佛被通电,跳到妹子门口,从门缝往里看。

小令巧笑倩兮,正问妹子:“那你说,你希望阿旭怎样向你求婚?”

路云耸耸肩膀,“怎样都好,只要他开口,我就会答应。”

那怎么行?路野浑身上下都不痛了,开门给意见,连说带比划:“那样太草率了,我们应该让白痴旭抬着礼物来我们家,先给爸鞠躬,抱拳说,岳父请了,请把您的小女儿许配给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他;再给我妈鞠躬,抱拳说,岳母请了,请把您的小女儿许配给我,我一定好好爱护她;然后就给我鞠躬,抱拳说,大舅请了,请把你的妹妹嫁给我……”

路云抱头闷笑,这是她一向风流倜傥、阳光动感、绅士风度的兄长吗?现下看起来很滑稽白痴啊,哪有人给妹妹意见的时候居然眼睛只盯着女友?边说边做已经给小令三抱拳了,且表情丰富,慷慨激昂,路云不堪忍受,老哥形象着实幻灭。

小令今天是来找路云的,她估计路野未必在家,原来在家啊,在家就算了,小令不理会路野,拎背包,“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路野笑面如花,一双眼水水弯弯的,风采机灵全回来了,连耳钉都变亮了好多,自然而然,跟在小令后面,“我送你,有个客户订了台云中踏步机,我正要送去,住市郊的太太,好难缠哦……”

小令瞥眼路野的运动裤,“换衣服啦,这样去送货哦……”

数日后,路野买戒指一只,去找小令。先扯国内外局势,看看,美国世贸不是说塌就塌了?海湾战争不是爆发了?难民不是无家可归了?瘟疫快过去了谁知道会不会再来?南边旱了北边涝了,说不定天上掉颗流星下来就会砸死人,唉!人生苦短,天灾人祸,难以预测,当及时行乐。然后,路野掏出戒指,说:“令,与其那些时间用来相处磨蹭,不如结婚,反正相处十年结婚也可能会离婚,相处两天结婚的反而共度一生,怎么处都是处,不如结婚算了。”

小令只当路野开玩笑,“想送我戒指也不用找这么搞笑的借口。”

路野发誓,“我没开玩笑。”

“可是路野,我尚未完全忘记子游,你屁股后面仍追着大把的新旧情人。”

路野完全想开,“噫,子游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反正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再说忘不忘你都是我老婆,至于我的那些情人——”路野笑,搓搓鼻梁,帅得一塌糊涂,“令,那说明你眼光独到,我行情高涨,是绝对资优股,百分百优秀的男人,你值得投资。”

小令取戒指,迎着窗外的阳光欣赏,自己套去手上试大小,又把戒指放回盒子里推还给路野。

路野脸上变色,却听小令说:“讲你笨你不信,认识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搞错尺码,哪里买的?我陪你去换。”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