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每一天望海每一天相对
七月的时候，幼儿园开始放暑假。不过每年暑假，为了照顾那些上班不方便的家长，幼儿园仍然开放暑期班。路云和小令虽然患有严重的恋爱感冒症状，却没有假期。
每个星期三，子游来接小令去约会，风雨不改，雷打不动。子游用葱油卷饼和他自己的秘制卤蛋买通了守大门的老大爷，让他进出自如不需盘查，直接到教室找小令。
每个星期三，李素渔下午不是主班，会亲自来幼儿园接龙龙。星期三，有时候是子游先到，偶尔是素渔先到，遇到了就点头打个招呼。在教学楼下的那排浓阴下，他们悠闲地坐着，离得不远不近，态度不愠不火。
大多时候，那段不长的等待时间他们是沉默的。沉默也不见尴尬，他等他的女友，她等她的儿子。有时候也拣些有的没的来说，医院那些生老病死的欣喜和悲哀，那些纷纷扰扰的人事关系，说的自说，听的自听，笑的自笑。
子游每次来，手里总会有些可爱的小东西。像新鲜翠绿的苇草编制的蝈蝈蜻蜓啊什么的，有时候是卤蛋和小馅饼。零食和小东西大多送给李素渔的孩子龙龙，龙龙拿着那些小东西爱不释手。小令拿到的不多，不过谁会和一个孩子争呢？如果龙龙喜欢，小令全数给他也没关系。而每次，当素渔和子游独处的那小段时间，素渔从不问子游手里那些小东西的来处和用处，龙龙喜欢，也只是客气地少要一点，让龙龙道谢。
有一天，素渔有事情来得比较晚，龙龙下课了自然就跑去子游那里看有什么新奇物件。那天子游闲着，就向小令要些彩纸，亲手折叠成一把枪，很漂亮。龙龙得意透了，把折纸枪握在手里，眨巴着跟她妈妈一样漂亮的大眼睛，深呼吸，“哇，庄叔叔，可以给我吗？真漂酿（亮）。”
“给你，龙龙喜欢就拿去玩。”子游说的话里满是宠爱。
小令喜欢这样的子游。他每次对着龙龙都是这样带着宠爱的口气和眼神，很是迷人。小令私下里会想，子游以后会是好父亲。
有那样一把小东西在手，小孩子是得意的。龙龙哪里忍得住不向其他小朋友炫耀？小孩子总是不服输，爱攀比，也总会为此生出些事端。
一个小朋友说：“有什么了不起，我家电视里有孙悟空。”
另个女孩子说：“我家有电动猫咪和洋娃娃。”
又个男孩子说：“我爸爸给我买会喷火的枪。”
提到爸爸，龙龙不甘落后，拎着几乎从不离身的一只泰迪熊说：“我爸爸也给我买礼物。”
龙龙的小熊被伙伴们笑话，“你爸爸只给你买过小熊，别的都没有，我还有大炮。”
龙龙眨巴眨巴眼睛，就要哭，扬着手里最后的武器，“我还有庄叔叔给我的枪。”
就是这个让人妒嫉嘛，什么样子的枪市场上都可以买到，只有这手工的新奇啊。所以龙龙被群攻，“那个又不是你爸爸给你买的。”说着话，就有小朋友上去一扯，纸折的东西不牢靠，一下子枪杆就断了，龙龙大哭。小令见闹出了事儿，上前调停道：“王简明，去跟龙龙道歉。”
道歉没点用处，龙龙还是很伤心，拎着他的小熊和断了的纸枪，眼泪成对成双地掉，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我的枪坏了，我要爸爸。”小令险些哭出来，不明白为什么就有人一定要选择出国去奔前程，留下老婆孩子这么凄惨。
子游上前抱起龙龙，不说话，没表情，看不透在想什么。小令应付来接孩子的家长，素渔就这个时间急急地赶来，不明白，“龙龙怎么了？”
“刚才和小朋友吵架，大家抢这把枪。”子游给龙龙擦眼泪，“小事情。”
龙龙见到妈妈，抽噎着，告状：“王简明，是、是大坏蛋，我以后不和他玩。”
子游随声附和：“没错，他是大坏蛋，最坏了，以后都不要理他。”
这句不要理他，龙龙第二天就忘了，子游却贯彻始终，并且变本加厉。
在又个星期三，子游带了一堆东西，纸折的小狗、青蛙、枪、坦克，并非全部出自他手，他闲闲地跟小令和来接儿子的素渔说：“我拉着程旭折腾了四个小时出来的成果。”那么多东西，全是龙龙的，龙龙兴奋得小脸都红了，骄傲到不行。
又又个星期三，子游带来的是新鲜出炉的海绵蛋糕，他自己烤的，还是闲闲的口吻：“我新买了微波炉。”
又又又个星期三，小令都看不下去了，是鲜嫩乳黄扑鼻芬芳又香又滑的芒果布丁。小盒子装着，龙龙坐在子游膝上，吃得无暇他顾。有几个孩子在旁边眼巴巴看，小令示意，大家一起分享。子游笑，很好看，伸食指对着小令晃晃，不、可、以！素渔站在旁边，低头给龙龙擦嘴。低头的一瞬，面色绯红。子游的用意很明显，他要龙龙即使爸爸不在身边也可以骄傲，他做到了。
小令事后埋怨道：“你心疼龙龙我知道，也不能跟小孩子较真啊，真是坏。”子游不多话，回宿舍拿另外一盒子布丁堵小令的嘴。
一次，路云趴在窗台上听隔壁班小令弹琴教小朋友们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看见楼下树阴里等人的一男一女，在利用短短的时间下弹珠棋。大概子游输了，他轻轻摇头，斯文浅笑，儒雅清俊。夏天的午后闷热难当，不过素渔白衣绿裙，盘起长发，装扮得清爽凉快。透过树梢刷下的阳光照在弹珠上，闪闪烁烁的。他们少言寡语，彬彬有礼，恬淡悠然，像水粉的写意，凝固在黄昏的纸面。路云叹息，其实玩弹珠棋也很好啊，可惜明宇不喜欢，明宇玩围棋，所以，路云现在除了学英语，还得挪出点时间看棋谱。
暑假即将结束的时候，小令生日，通知路云，“不了，子游今天给我准备生日大餐，没有别的人了，就是他和他的老朋友程旭，来不来？”
路云当然前去，想约明宇，可惜明宇值班，这几天他忙得厉害。
小令却松口气，“你家那暴君要求多多，与他同桌吃饭我还真怕被吓得噎死，算了，不来也罢。”
小令的生日大餐是在子游宿舍的厨房里准备的，所以，他整洁的宿舍免不了惨遭女生荼毒。到处丢着零食水果，饮料点心。小令还把他的书籍CD翻得乱七八糟。
子游气死，对着散一地的宝贝CD鬼叫：“宋小令，你去烧饭，你去买醋，你去买米酒……”
小令和路云跟着叫：“好好好，那你学小鹿斑比跳我们就去买。”
程旭只知道跟着笑，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拿出来放好。
冰箱里面有个子游亲自做好的奶油蛋糕，是给小令的，卖相不是十分好看。蛋糕上面的那只小动物是什么？路云和小令仔细辨认着。
“是羊吧？”
“不是的，没有角，猫？很像啊。”
“不是不是，是海豚。”
子游震怒，“拜托两位小姐，那是马好不好？小令，你不是属马么？”
“天，这是马？”路云几乎笑晕。
小令痛苦地反对：“我是属马，不过我属的马不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几乎是满足的，贪婪的，程旭的目光时不时地从厨房飘去那边的客厅，看着路云的笑容，听她的声音，这样的时光是天给的。程旭以为这辈子不可能有机会为路云做什么，比如说现在准备材料，为她料理些可口的菜肴。程旭发现，能为喜欢的人做件事情的时候，心情是最甜蜜和幸福的，所以，他每个步骤都做得仔细小心，像进行某种仪式，温柔而虔诚。
小令一直告诉路云说她的子游厨艺有多好有多妙，多有大师的风范，路云特别注意子游在厨房的表现，不过，好像不那么惊人嘛。
见他拿着几瓣蒜丢在砧板上，“阿旭，降龙十八掌。”
程旭一巴掌下去，蒜瓣碎裂开，崩出去的一星，掉在油壶里，这个，还不如用刀。
子游不以为意，继续，“阿旭，兰花拂穴手。”拿出豆腐。路云寻思，难道是雕豆腐？不是，就是切块，不过是把豆腐放在手掌上用刀切一块块直接入油锅里，油花飞溅，程旭稳如泰山，眉头都不皱一下。
子游存心给程旭制造机会，叫路云：“知道阿旭今天为什么这么卖力不？因为他是想讨好你，我们程旭可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哦，考虑一下，他可能比谢明宇更适合你。”
路云有些惊愕和尴尬，一时不好说话。倒是程旭拎把菜刀，效周星驰般大笑三声，转过身来道：“嘿嘿，被你们看出来了？你们知道得太多了。”拿刀背作势，对子游的脖子虚晃一刀。
小令率先哈哈大笑，路云也被逗乐。于是，子游的苦心就被程旭化解成一个无意设计的玩笑。一腔深情，如落花流水，再无痕迹。
转眼大家排排坐，举杯敬寿星的酒，路云酒量不好，还是喝了点；蛋糕卖相虽差，味道却棒得让人掉舌头，路云吃了点；菜，尤其是菜，路云不打算拿嘴巴说话了，忙着吃就OK。不过对于红烧茄子里的五花肉……路云为难，一向不爱肥肥的东西。好歹是做客，总不能像在家里那样丢去老爸的碗里或者丢在桌子上，对着筷子上的肉片，路云迟疑半天。
“女生都不吃肥肉，那给我好了。”程旭淡淡笑着，“我不怕胖，而且特爱吃子游烧的五花肉，所以不要浪费。”
“不好意思。”路云把那块肉从自己碗里夹到程旭的碗里。
“为什么她叫你不了？”程旭指指小令，总算有机会问到这个存疑于他心里很久的问题。
“那是我的外号，我外号就叫到不了。”路云说，又多夹一筷子辣椒炒肉。
不动声色的，程旭把辣椒挪到自己跟前，路云那里放了碟豆腐。记得路云胃不好，今天吃得太杂，还是少吃辣椒为妙。
想了想，程旭问路云：“我知道有首歌叫《到不了》，很好听。”轻声哼两句，“我找不到，我到不了……”
“对对。”路云高兴，“就是这首歌，所以我就叫了这个外号，那时候小令还和我抢呢。”
“我也是最喜欢这首歌了。”
“是吗？那你也要和我抢这个名字？”路云故意问程旭。
程旭吓一跳，“不，我没那个意思。”
小令和路云都乐了，“真是，逗你的。”
程旭带点羞涩，憨笑可掬，脸颊上的酒涡深深的，一口牙齿雪白。
好眼熟的笑容，路云纳罕，这人我以前见过吧？不过记不起来了。这样想着，她问程旭：“我们以前见过吗？”
程旭往嘴里扒两口饭，承认：“见过的，我和你相亲过一次，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说相亲之前啊。”
“之前吗？”程旭喝口酒，“之前没有。”
子游快听不下去看不下去了。为什么人不可以是块石头？无血肉无思想，无反应无冲动无渴求？
“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宋小令那样叫你不了？”程旭问路云。
“可以可以。”路云嘴里塞满红烧茄子，味道确实好。
程旭拿起酒杯，与路云面前的杯子碰了下，“不了，祝你快乐。”
子游站起来，端起汤碗，“我去加点汤。”
路云和小令有点喝大了，路云只记得是程旭送她回家的，其他的就印象模糊。早上起来，头很痛很痛，走到客厅，路野窝在沙发上吃薯片，路云散乱着头发，也学哥哥那样窝在沙发上，求救：“妈，我头好痛啊，怎么办？”
“妈不在。”路野回答。
“去哪里了？”
“和爸爸出去了。”
“怎么那么早？”
“不早了，现在都10点了。”路野放下薯片站起来去打开冰箱。
“什么？”路云骇叫，“10点了，怎么不叫我起来上班？”
“因为今天星期天。”
“哦。”路云放松，接过路野递过来的一个冰袋和一瓶水，“哥你好体贴啊，居然给我弄冰袋。”
“不是我，是昨天送你回来的那个程旭带来的，他说醉酒后头会很痛，敷个冰袋会舒服些，还要多喝点水。”
路云喝几口水，把冰袋敷在额头上，“嗯，果然舒服多了。”
见兄长闷闷地拿遥控开电视，一副百无聊赖半死不活的德行，还吃薯片，奇怪，为什么老哥吃薯片呢？他不是一直说薯片是毒药吗？吃了会发胖，今天是怎样？
“哥，你为什么吃毒药？”
“我失恋，不想活了，肥死正好。”
兄长失恋，司空见惯。他哪天不结束，反正每天也会开始啊，问：“你和韩国美女吹了？为什么？”
“因为她要吃泡菜我要吃沙拉，我们真的不合适，可是我们真的很相爱。”路野哀伤地嚼薯片，居然襥了一句：“在失恋之后，忘我之前，我们来吃薯片。”
路云不知该怎样安慰哥哥，而且，她还无良地认为，这样分也不错。路云和爸妈一样，传统地认为哥哥还是找个中国女孩子回家比较好。为免说多错多，就岔开话题：“好饿啊，怎么妈和爸还不回来？”
“他们没那么快。”
“啊？你又知道？”
路野愤愤，“爸妈说去买香槟回来，庆祝我失恋。”
路云忍不住大笑，头上的冰袋滑下来。
路野气，抓住冰袋丢去妹妹身上，“怎么都这样？好过分哦。”
路爸路妈真买了香槟回来，够夸张。路云不想再喝酒了，路野陪爸妈喝，老两口很有兴致，跟儿子干杯，“为庆祝你回归大中国而干杯。”
路野居然十分绅士地微笑，“谢谢爸妈。”
路云对哥哥又心疼又好笑，路家的户长路爸有打算，“路野，这个星期天去相亲吧。”
“啊？”路野吓死，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啊什么啊？看我给你妹挑的那两个，明宇就不说了，连程旭也好得很，温柔敦厚，真想再有个女儿。等爸也给你挑一个。”
路野闷头喝酒不答话。
路云奇道：“爸，你见过程旭几次？怎么就知道人家温柔敦厚？”
“废话，昨天晚上不是人家送你回来的吗？你回来就睡了，我留他聊了一会儿，你忘了？”
话说路云是真不太记得，指望一个喝醉的人能记住什么？幼儿园的午休时段，明宇打电话来，路云一如既往地细碎嗦：“明宇，小令家的猫咪有生小猫咪，好小好可爱的，我打算去宠物衣店给小猫咪买衣服……”
“明宇，我哥哥居然失恋了，你信吗？他在家发神经都不去打理店里的事情了……”
“明宇，前天小令生日我们去他男友那里喝酒，我们都喝多了……”
“什么来的？你们喝多了？那你怎么回家的？”明宇追问。
“是小令男友的同事送我回家的，他叫程旭……”
明宇不高兴，怎么女生都这么笨的吗？居然有胆子在外面喝酒喝醉还被陌生的男生送回家？！现在什么年月，豺狼当道啊，决定今后都不许路云在外面喝酒。还有宋小令，真是带坏了路云。
幼儿园的阳台，路云晒太阳，是很热，可是现在自己正与明宇热恋，当然要多热一热。眯着眼睛，看着天上那轮炙热的太阳，傻笑。真好，热的空气，热的草木，热的汗滴，还有热的电话。有一个星期没见，很想他。
小令来找路云，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好，不能说有多不好，只是不太对劲，拉着在阳台上傻笑的路云回休息室，问：“不了，你觉得我哪里不够好？”
“什么意思？我觉得你哪里都好啊。”
“那身材呢？”小令刻意挺了挺胸。
路云惊吓，“是太平了点，那你想怎样，隆胸？”
“不是啊，”小令不耐烦，“我是说，你觉得我是个没吸引力的女人吗？”
路云迟疑，“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令烦躁地说：“前天晚上，我不是喝大了点吗？就留在子游那里了，可是你知道吗？我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发现，我和子游居然什么都没发生，这是不是太那个那个啦，哎呀，反正我就想，是不是我很没吸引力？”
路云调侃道：“那你是想发生点什么？”
小令脸红，“也不是啦，我是说应该发生点什么才对，但是没觉得说就要发生什么。”被路云问得越发烦躁，用手去抓头上的短发，最后结论：“难道我心理有问题？欲求不满？不是吧？”
路云笑，“人家子游是尊重你，你想哪里去了？听说，男女相处一夜什么都没发生，代表着，不是那个男人太爱你，就是一点都不爱你。子游一定是太爱你。”
“是吗？”小令半信半疑，想想后，决定还是相信路云，但又心有不甘，“我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好，去你哥野店健身啦。”
“野店营业暂停。”
小令奇怪，“为什么？野店都没休息过的。”
“因为我哥失恋。”路云把始末说给小令听，小令反应和路家二老一致，“呵呵，普天同庆。”
路野很气，因为大家对于他的失恋都没有表示同情，还要普天同庆。为什么都没人觉得他是真的伤心呢？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不是在认真呢？好奇怪，又不是谈恋爱的经验丰富，就代表他是在玩笑，没有付出。这次的女朋友回韩国，是因为女方家里为她安排了相亲。那女孩子在电话里向路野说再见，“对不起，我不想坚持，太累，爱情禁不起时间和空间的损耗，我们还是结束吧。”
看，又不是他路野要分手的？这次的恋爱只谈了三个月，他也不想啊。其实，他会心虚，也会害怕换女朋友的感觉。每次开始一段感情的时候，会惯性地考虑这次该如何分手，煞都煞不住。路野的人生，好像比任何人都热闹，都丰富，实际上比任何人都寂寞。结束时的孤独，是因为开始时已经孤独。
路野的人生理想，很小很小，他只是想找个能够相伴着共度一生的女孩儿而已。但每次的恋情都不能超过三个月以上，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并不是他喜欢招蜂引蝶，路野是个还不错的男孩子，遇到了不错的女孩，自然会走到一起。最后分手，当然是因为不合适，总不能觉得相处起来不舒服还硬在一起是不是？他没有始乱终弃，真的没有，但没人相信。没人相信他路野阅尽千帆皆不是的最终目标，只不过是想找个好女人来结婚。他找来找去找不到，不是他路野的错啊。
看，没做错事情，居然还要逼着他去相亲？看样子，他只好努力振作。
第一天，路野放任地狠吃了一通。
第二天，他放开音响，没事找事地大扫除，路家是没有老鼠洞，估计有的话路野会一并帮老鼠家也打扫干净了。路云下班回家的时候见兄长整个人挂在阳台封闭窗的外面，表演特技般一手扶着窗框，一手擦玻璃。路妈脸都白了，没辙地站在阳台上，连声地念佛。路云也怕，走过去，细声细气叫道：“哥，还没弄好吗？”
“好了。”路野往玻璃上呵口气，再抹几下，动作麻利地挪几步，跳进来。
路妈见儿子没事，精气神全回来了，“我们家不是有多用拖把可以擦玻璃吗？要你舍生忘死地吊在那儿，没事儿找事儿地给我穷折腾……”
第三天路野不再打扫卫生，已经感悟到自己吃太多，忌口，积极地练习哑铃。中午时间劝妈妈也忌口，并说了用水果当午餐的各种妙处。路妈中午没烧饭，与儿子用草莓当午餐。
下午路妈在家跳健康舞的时候，路野很有创意地把健康舞改编成POP的节奏，当街舞来跳，还鼓动路妈一起学习着跳，顺便劝娘亲：“妈，你看你儿子我这般骨骼清奇，去相亲不是荼毒了我？”
路妈妈看着儿子，也是，确实不用沦落到相亲的地步，男孩子就这点比女孩子强，不怕遇人不淑。
晚上路妈妈烧饭时，觉得胃里冒酸水，中午那点草莓在胃里造反，街舞没学好，还搞得腰酸背痛。路野在洗澡，浴缸里点上精油，还怕不够香，硬是再喷了点CD的香水才算满意。失恋已经结束，伤感也已过去，想来相亲更属不必。路野心情不错，照旧穿得青山绿水，去会他的千娇百媚。理想不能轻易放弃，天下海海的女人，总能找到他的梦想的。
路爸交代老伴：“下次和你儿子说，草莓含果糖太高，吃多了一样发胖。”
数日后，明宇晚上来找路云。他最近忙，有些日子没见路云，一见面，先约法三章，严令路云今后禁酒。路云知道明宇是担心她安全，吐吐舌头答应了。之后明宇考功课，冷不防，一句英文甩过来：“how have you been getting along？”（最近好不好？）
路云没有偷懒，从容回答：“not so well，I miss you a lot.”（不好，我很想你。）
明宇胳膊靠在沙发上手撑着头，垂眼看着路云，眼睫毛长长地在脸上投了一小片阴影。感觉不错，女友在用功，比以前强太多，“really？well，if that's the case，then how do you miss me？”（哦，怎样想呢？）
小心的，路云答：“in a lot of ways. say，I kept wondering whether you would send me an e－mail..”（想很多，想你会不会给我电子邮件。）
这个很奇怪，明宇笑不出来，“e－mail？how did you come up with that？”（电子邮件，怎么会想到那个？）
磕磕绊绊的，路云拼命组织词汇，“us tlike the way it is in TV，a mail lies in my mail box by random，like a beautiful mistake.”（就像电视里的那样，我的邮箱里有一封寄错的电子邮件，像个美丽的错误。”）哗，好难。
明宇开始确定女人是没有逻辑的，“What？Do you mean that you'd like to have an e－mail from me，or you prefer to the wrong one sent by some body unknown？”（“什么？你是想要我给你电邮，还是要寄错的？”）
“不是不是。”路云不打算用英文了，根本讲不清楚，用中文，“我是说，看日剧里面的情节，女主角是接到一个投寄错了的电邮和男主角开始相恋的，所以希望你寄电邮给我。”
明宇哭笑不得，天啊，真是混乱，又是爱情游戏里的桥段？揉揉额头，耐心问：“你是想说我们目前还没有开始相恋要用电邮来开始，还是想说让我给别人电邮但是应该故意错发给你？又或者我给你电邮然后我错发给别的女人才够浪漫？”
路云昏头，明宇在说什么？怎么自己听不懂呢？半张着嘴就呆怔在那里。唉，真是傻，不过傻得很可爱，明宇的笑意就在唇边眼底逐渐地加深，伸手把路云拉到怀里，“你可真是笨。”
路云才说出话来：“明宇，你在说什么？我不过是很想你给我封情书而已啊。”
明宇不说话，只是把路云搂得更紧点。情书吗？免了吧，二十一世纪了啊，就住在同个城市，还用情书？杀了他也不可能的。
自从上次和明宇为了瘸子豆花吵架后，路云没再进去过那家豆花店。这日清晨，重踏进那半旧的门槛，闻见葱花，豆浆，烧饼油条的味道，亲切的感觉一如往昔。和老板打过招呼，意外的，路云在店里遇见程旭。
“你怎么会在这里？”路云从人堆里挤到他对面坐下。
老板娘给路云端来豆花蛋饼，奇道：“你们认识的？那你们聊，我去忙了。阿旭，帮我照顾路云啊。”
“好。”程旭答应。
“你和老板很熟？”路云更加意外，顺手拿过装辣椒油的罐子，往豆花里倒。
“嗯，以前在这里打过小工。”
“在这里打过小工？”路云大大惊奇，放下舀辣油的调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打过小工？什么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我还在读高中，住在附近的棚户区，家里比较困难，所以出来打点零工补贴些家用。”
“哦，难怪呢。”路云又拿起调羹继续舀辣椒，“难怪我有时候看你就会觉得你眼熟，我一定是在这里见过你，你都不认得我吗？我常在这里吃东西的。”
程旭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和不了同吃豆花的一天，不无感伤。盯着路云舀辣油的小调羹，都三匙了，这丫头还是这么爱辣椒，忍不住想照顾她，出言劝：“可以了吧？已经够辣了，吃多了胃里不会难受吗？
路云笑，“也是，我胃不太好，可又最喜欢吃辣的。喂，你还没说，你没觉得我很眼熟吗？”
程旭好无奈好无奈，期期艾艾的：“噢！是觉得眼熟。”
“是吗？真的？”路云故意整他，“那你和我相亲的时候怎么没认出来？没诚意！”
“我不是。”可惜程旭没啥幽默感，紧张辩解，“不是的，是那个……对啊！是那个……”
程旭的笨拙惹得路云发笑，“好啦，跟你开玩笑的，那么久了，认不出来也正常。我们不说这个，你今天来是怀旧的吗？”
“不是，我隔段日子就回棚户区去做义诊，有很多人没钱去医院看病的。”
“你做义诊？”路云真心赞赏，“你心肠真好，让人佩服。”
“这有啥好佩服的？不是啥大事儿，都是以前的老邻居。主要是这片棚户区即将拆除，我也是找机会回来看看。”程旭淡淡地说，心里加一句：顺便也回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好运地见到你，即使见不到也可以想想你。
在这个城市里，每每与她相遇，却又每每错过，程旭不得不感叹，愿本无缘。每次想到与路云之间是否有缘的时候，其实是觉得他们之间最是无缘。即使他的到不了就这样坐在他对面，乐哈哈地大口小口十分不淑女地喝着豆花嚼着蛋饼，程旭仍然觉得自己离她好远，远得不得不狠狠地思念。
没人说话，没人唱歌，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可不可以像自己一直期盼的那样，在每个清晨都见到她，对她说：早上好。
“不了，早上好。”程旭听到自己这样说，说完立刻后悔，把眼前一粒剥好了皮的茶叶蛋塞进嘴里。
路云抬头看着程旭，不明白他干吗冷不丁地冒这句出来？不过自己也不能没礼貌，脆生生胡扯：“早上好，心情好，吃么么香。”
再次遇到路云后，程旭确定了一件事情，他这辈子可能没法摆脱她了，他的到不了。每见一次只有更多牵挂，根本没法慢慢忘记。只要想起那句很驴的问候，程旭就很想去撞墙。撞墙的时候大概也是笑的，因为听见路云清脆脆地说：早上好，心情好，吃么么香。程旭走火入魔，要拼命克制才不会在早上对见到的同事用这个调调。另外，见到路云后他稍稍放心了些，想来恋人之间的争吵仿佛豆花里的辣椒油，只是调味，没啥伤害，路云看起来不错，这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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