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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寒木入云烟

“殿下何以出此言?”紫苏脸一冷,凉凉地反问。又瞅眼身旁坦然喝茶的文景归,实在生气他总是不把生命安危当回事。

“因为本宫不小心丢了东西,”南宫暮见激不得文景归,便眼尾内挑,转而看向似乎更紧张的紫苏。右手敲着桌子,左手托腮,嘴角的笑痕一丝诡魅,贴着太阳的光芒,灼伤了人的眼睛,“一份无意间出现在东宫中的折子,哦,就是勉仁你压下去的那份想联名罢黜你的折子;一份对紫苏姑娘的详细调查,花了很多时间金钱才弄到的,”他的表情又是可惜又是兴味,最后还无辜地摊摊手,“在东宫丢了东西,本宫也没办法,谁让宫里人多手杂呢。”

其实,他也知道。文景归有文景归的骄傲,有文景归的清寒。就算离开朝堂,也要自己辞官,绝不会允许被罢免。对紫苏安排文三小姐的身份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当时来说,也是最快的抉择,谁能想到他就那么把紫苏放进心里了呢。

可明白归明白,眼下这种惋惜的语气却说着兴奋的话,甚至还凤眼斜挑……谁能说,他不是故意弄丢的呢?八成他还是特意给某些人巴巴地送过去呢!

紫苏真是佩服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太子殿下,见旁边那位还是悠闲地吹茶喝茶,似乎与己无关。紫苏甩甩头,乌黑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怒极反笑,“该不会,殿下碰巧把那两份重要的文案丢在庞太傅府中了吧?”忍字头上一把刀,她不能冲动,一定要忍!

“真不愧与重行姑娘是同门学艺,原来也是如此蕙质兰心啊。”南宫暮啧啧惊叹,无视紫苏鼓着腮帮子的满脸黑线。

紫苏闭了闭眼,按下蠢蠢欲动的右手,忍住冲过去掐死南宫暮的冲动。头上悬挂的银刀令人目眩,她现在觉得,这把刀开始摇摇欲坠了。

蕙质兰心有这么用的么!

见旁边娇美的女孩气得说不出话,原丞相文景归终于回了神,勾了勾唇角,向南宫暮挑了挑墨眉,比远山更显悠长,比静水更为清透,“殿下,是不是草民丢下的摊子,都交给殿下就可以了?”他只需要确定这一点就可以了。

南宫暮本来与紫苏说得开心,一听文景归开口,脸立即沉了下去,这种阴沉的脸却硬挤出笑,看起来实在僵硬吓人,“勉仁,为什么你就不说些令本宫开心的事?”这个文景归一出现一开口,很少让他有能痛快收尾的时候。

紫苏疑惑地看了看文景归,正想问“什么烂摊子让太子殿下这么生气”,瞥见文景归眼底的似笑非笑,她立即明白了。轻轻地“哦”一声笑出来,脸色立即恢复平和,不,更像是看热闹的表情。

只见她悠闲地捻起桌上一块酥软的甜点,闭眼扔进嘴里,细细品尝。要不是文景归,她差点忘了“忍”字最后一诀——忍无可忍,当无须再忍!

看文景归如今不慌不忙,八成即使不是丞相,也有法子对付庞太傅。而以文景归以前马马虎虎的作为,一会儿是民间乱传文丞相与文兰屏的兄妹之恋,一会儿是文景归在圣上眼皮下压下对自己不利的奏折……在众人眼中,文景归一直是听命于太子殿下的,如果文景归的事情一暴露,庞太傅一挑衅,那就成太子殿下一直在包庇文景归了。以太子和文景归十年的合作,难保不挑出更多的事……要保住南宫暮太子的地位,南宫暮就必须把所有对文景归不利的传言全部压下去。

紫苏与南宫暮的反应,无一不应在文景归波澜不惊的眼底。盯着紫苏一直想再拿甜点的手,他差点忍不住眼中的笑:他还记得当时“一心楼”碰上紫苏时,她吃甜点多痛苦……可自从她的心结打开,她又开始重新吃甜点……

紫苏掩着嘴,看着南宫暮有些扭曲的酱色面孔,拼命忍住笑。南宫暮在算计文景归,文景归丢了丞相帽子他还紧追猛打;可是另一方面,文景归也在算计着南宫暮,适当地会给南宫暮留一些小麻烦……

排除掉脑中关于紫苏的回忆,文景归抿了抿嘴,眼线低了几分,反而更显清冷,“勉仁呈殿下照顾多年,离开时殿下还不忘赠送份大礼。勉仁自然会有所回馈了。”

紫苏见南宫暮脸色越来越不好近于崩溃的边缘,立即明智地站起来,打算溜走,“呵……那个,我内急……先走了。”

文景归见紫苏走的飞快,并没有阻拦,捻起桌上的甜点,脸上却挂上一份似笑非笑的表情。内急?亏她一个女孩子说得出口。

紫苏知道那些大臣都在前殿里喝酒聊天,自己不想过去跟着瞎搅和,便一个人在东宫的后花园里闲逛。因为是宫宴,护卫宫女太监都去了前面服侍,这儿反变得格外安静。

紫苏逛了好一会儿,看看头顶日渐西落的太阳,隐隐有些不安开始浮出水面。她知道文景归和南宫暮在一起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她胸口的隐痛是代表什么呢?

站在夕阳的余晖下,紫苏一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锁着眉思索。突然身后一个凉薄的女子声音无征兆地响起,“小姐若胸口痛,大不必站在太阳底下。前面有凉亭有凉水,小姐可以过去休息一下。”

这个声音,忒熟悉了……

紫苏猛地转身,惊喜地抱住身后的宫女,“古意,真的是你!”退后几步抱胸认真打量几眼,眉飞色舞地点头称赞,“古意,没想到你穿宫装也这么大气!”事实上,古意的谈吐气质,一直是比她更像大家闺秀的。

来人确是古意,她端着金色托盘,一袭紫色的宫装,却凉凉地眯了紫苏一眼,便准备抽身离开,“小姐认错了,婢子不是古意。”

怔了半晌,紫苏不服气地跟过去,如烟的柳眉有些恼火地斜上去,“你不是古意,怎么会知道我有胸痛的毛病?”明明是古意的神态语气,却说自己不是“古意”,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孩么?

走在前面的宫女翻了翻白眼,换手端着手中的托盘,继续凉凉地说,“我不知道你胸口痛,是你站在太阳底下捂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的。麻烦小姐让让,我还有事。”那口气分外不耐烦。

紫苏也不管她答什么,只是听到她自称“我”便再不怀疑。古意从来瞧不起她,与她说话从来都是“我”来“我”去的。可是古意现在不认她,怎么可以?

“紫苏,你在做什么?”正忙着这边,后面却传来一个清凉的声调,独特的冷中含笑,似是清澈的溪流滑过心尖。

紫苏吸口气,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天边晚云渐收,淡天琉璃,而文景归已经站在了凉亭下,一手闲闲地搭着亭栏,幽雅清寂的眉目冷冷淡淡的。凝视的眼眸深不见底,却是似笑非笑的意味。只不过视线扫过她身后的人时,顿了顿,又无声无息地重新将视线拉回到她脸上。

蹙了蹙眉,紫苏不顾宫女的挣扎,硬是将她拉到文景归身边,瞪着后面不情愿的女子,“你在文府呆了十年,该不会连他也不认识了吧?”一手指着文景归,口气很横。

文景归嘴角勾了勾,有抹无奈的笑。却也不急,看这出戏怎么往下唱。

令紫苏不解的是,古意连眼皮都没有动,眼底一点感情波动也没有,依然一板一眼地回答,“婢子从小呆在东宫,小姐何出此言?”

紫苏呆了呆,拧着眉,求助地看向文景归。却见文景归低喟一声,把她拉了过去,向古意点点头,很是客套疏离,“小妹认错人了,还望姑娘不要计较。顺便请姑娘告知太子殿下,说勉仁有事告辞了。”

“……大人保重。”说的是“保重”,而不是“走好”。此次一别,今生相见已是无望了。

见文景归不由分说地拖走挣扎的紫苏,古意眼眸终于闪了闪,却垂下头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只是在抬起头时,太阳的光辉洒下,她的脸上晶莹剔透,竟流着一条斑斓阳光组成的辉灿水光。

古意静静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出了会儿神,便擦擦眼角,向相反的方面走去。

被文景归按上马车时,紫苏还是不服气,“文景归,你太过分了!明明就是古意,你为什么不要我认?”他和古意相处十年唉,怎么一点主仆情谊也没有?

“古意适合皇宫,她若不想提起以前的事,你不能强迫她。毕竟,在这个宫里,只有古意这种性格的人才活得下去。”文景归淡淡说,语调微微怅然。

爱不会爱太久,恨不会恨太久,随时替换主子,随时转变心性。伶仃而寂落,像恒定的剪影,这才是古意啊。

紫苏愣了好久,才喃喃道,“我没要逼她什么……我只是、只是……只是觉得她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她垂下浓长的眼睫,遮盖住了眼底的情绪。黑眸沾着雾气的微润,像透亮的宝石,幽凉。时隔多年,丝丝凉凉的感觉再次滑落心尖,又想起重行师姐曾经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都有自己终身的使命。人要坚强地走自己的路,不能也不会永远陪着你。人有生老病死,还有长别小别。我知道你舍不得告别舍不得分手,可你不能因为害怕这一天的到来,而去把自己缩在龟壳里永远不付出感情。我们是人,不是神,必须忠于自己的感情,必须有所取舍。”

那么,现在这条路,就是古意的选择了么……古意选择放弃十年的信仰,重新过自己的生活么……

文景归见紫苏神情有些落寞,握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宽慰几句,便被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到的大嗓门阻了思绪。他低了下眉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前面一个小厮跑过来,被前面赶车的车夫拦住。小厮有些着急,摇着手中的信高声叫着,“文……文丞相,文丞相!我家主子是庞太傅!我家主子是当朝国舅庞太傅!”真要命,主子要他直呼文丞相的大名“文景归”即可。可是喊了十余年的文丞相,现在突然改,他真的改不了啊!虽然所有人都说主子和文丞相是多年的死对头,可他这个小厮可是很佩服文丞相的……

从思绪中摆脱,紫苏安静下去,见文景归蹙了蹙眉,对前面赶车的临时车夫文雁南吩咐,“停下车,看看庞太傅又要做什么。”

文雁南点了点头,去和前面的小厮沟通,回来时拿来一封信,上面赫然几个大字:“文景归亲启。”

一看这个称呼,紫苏就知道他必然已知文景归辞官一事。嘴角上翘,嘲讽地笑了笑,“太子殿下陷害你,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文景归没有应声,拆开信草草看了看,便抬头面对着紧盯着他表情的文雁南和紫苏,扬了扬唇,还是随随便便的清冷神色,“庞太傅以身份压我,今晚去庞府赴宴。”该来的,总会来。

文雁南点了点头,知道二弟总会轻松地处理好一切。便也不再关心,重新坐到马车前去驾车。可是车里的紫苏却觉得心底的不安更重了些,虽然不明白是为什么,但她还是忠于自己朦胧的害怕,紧紧抓住文景归的手,试着商量,“来日方长,今晚可不可以不去?”

她总是觉得,文景归会离开她,这种恐惧的感觉越来越深……是因为刚才见到古意的影响么?她不知道,却始终压不下这种抓紧心脏的深刻恐惧。

可是这种不祥的感觉她不敢说出来,怕本来好好的没事,真被自己谶语成真……所以她才想试着说服文景归,可是,她并不抱希望。文景归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把别人的感觉想法当耳边风。

就连旁边本来漫不经心想事的文景归也察觉了紫苏的不安,拍了拍她的手,半分无奈半分好笑兼有趣地捏捏她灵巧的鼻子,“可是我想更快离开盛京唉。”

紫苏有些气恼,打了一下他的胳臂。见他只是光顾笑,便扁了扁嘴,“今晚我去庞府,一把火少了那两份该死的文案!”话一了,紫苏脑中灵光一现: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唉。

这倒真是个好主意。连文景归也笑了笑,真是一个简单的方法。

“不要胡思乱想了,”文景归眼波流转似水,揽住她的肩头,俯身贴着她的额头,呓语般轻声哄着她,“处理完最后一件事,我们就能离开盛京了……你不是一直想要游玩天下么,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啊……我们在一起后,大哥也可以放心去走他自己的路了……”

尽管仍有些不开心,紫苏却被他话中的明媚吸引了,拉着他的手,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如同点亮的烟花,勾着期待,“你要陪我?一直陪我?”一辈子走遍天涯海角?

见文景归眼角微微地上挑,溢满宠溺的温柔笑意,心中的烦躁宛如春水一般化开,她满心都是开心,大叫一声就扑上文景归,重重地“啵”一口。

听到里面重重的撞在车壁上的声音,又有女孩子焦急的唤声“我没弄疼你吧”,外面赶车的文雁南眼角抽搐了下,老脸却红了红,看看无限好的夕阳。这个弟妹,整天和二弟亲来亲去他就当没看见了,可是这日头还没落就这么心急地扑倒二弟,一点节制都没有……不过二弟也太没有男人气概了吧,动不动就被弟妹压在下面任君取索,以后怎么振夫威啊……

而里面的紫苏,慌忙扶起被撞倒在车壁的青衣男子。见文景归一脸若有若无的兴味笑意,红着脸低头,窘迫地绞着手指。她也没想到文景归这么不经碰,她只是太激动稍微没有控制好力道,就把他压倒了……

要是紫苏知道外面的文雁南对她的印象已经越来越差,还越来越往不健康的方向发展,估计她该哭死了……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事,马车正好路经“一心楼”。早就对他们两位情况非常关注的掌柜当时正靠在二楼窗前收集情报。正好有“文府”标志的马车驶过,小风吹起车帘一角,他就震惊地看见车内混乱的场景:文三小姐文兰屏正把平日里清冷不可亵渎的文丞相压在身下,颇有“霸王硬上弓”的气势……

于是,盛京中关于文三小姐文兰屏和前丞相大人文景归的传闻越来越胜,甚至有了话剧表演……不仅让多年后见识到的紫苏和文景归哭笑不得,也让当下里力挽狂澜的太子殿下南宫暮怨恨不已。

晚上,灯火交相辉映的“一心楼”里,重行冷冷地冲进雅间,暗如深夜的眸子瞪着过来喝茶聊天的太子殿下南宫暮,脸色很寒,“你为什么要把紫苏的身份泄露给庞太傅?”

为了不让紫苏成为文景归的弱点,她专门派人去“庞府”烧情报。时间紧急,她甚至直接派出了“千寒宫”不为人知的“影卫军”,只为烧了庞太傅可能用来威胁文景归的证据……为了一个本能避免的错误,她赔上的也太多了!

更不好的是,刚派出人,又得到消息,文景归在这个时候去了“庞府”……

“为什么?”南宫暮颇为奇怪,大咧咧地坐下,一指勾唇,“本宫记得,本宫好像已经从你这里买走了这个情报吧?”

“殿下,”重行手撑着桌子,身子前倾,冷冷地瞪着悠然喝茶的某人,“重行虽为‘一心楼’的楼主,虽收集情报贩卖情报,可伤害紫苏的事,我绝不会做!”顿了顿,“当时在南山发生的事,也是因为你买走了情报害我不能及时通知紫苏……麻烦殿下你下次要买情报的话,不要找掌柜,直接从我手上买!”

南宫暮没有被重行的气势吓倒,只是好笑,“南山一事又没有什么损失,还成就了紫苏姑娘一段好事……重行姑娘如此沉不住气,该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重行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闭眼吐纳几次,才稳定地坐回去,仔细地观察着南宫暮的表情,“殿下,您与文景归平日里只是游戏似的互耍心机,应该不至于想要害死文景归吧?”

“本宫从没想要勉仁死,”南宫暮脸微沉,表情首次认真严肃,“重行姑娘,是谁在你耳边造谣?还是你得到了什么不好的情报么?”

“确实很糟糕,”重行扶额低叹,“昨日傍晚,庞太傅向过往的西域商人买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血毒’。我本当他又要做什么卑鄙之事,便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我想,他要毒死的人,是文景归。”

因为烧了情报,他又有更多的把柄在文景归手中。要除掉文景归,只剩下杀人灭口了。因为她的错误判断,只能让庞太傅使出最后一招了。

空气冷了几分,立即明白了这中间的曲折,南宫暮沉声问,“为什么姑娘不早说?”

重行嘲弄地看他一眼,无力地看着窗外的雾夜,“殿下的保密工作向来悄无声息,要查到很难。我也是方才殿下进楼的时候,才得到情报……血毒,并不算是重毒,可是对于不懂武艺的文景归来说,却足以致死了。”

“那个蠢材……”猛拍一下桌子,南宫暮第一次被人气的额上青筋暴动。撩袍站起,先狠狠地闭眼,缓了胸中闷着的一口气。

他给庞太傅提供了那么多条扳倒文景归的条件都是白提供了!烧掉情报又不是湮灭证据,非要用最笨最简单的一招!偏偏这种招数是所有耍诡计玩阴谋的人最不屑为之的,根本不会有哪位谋权者用这种不含智慧程度的招数!可是关键的问题是,这招对付文弱的文景归,最合适了!

而今,正是他和重行的双层失误,才造就了这种本能避免的局面……

低咒一声,南宫暮看也不看身后的重行一眼,匆匆下楼,吩咐跟来的人,“以本宫的名义调走守城的禁卫军,去‘庞府’,理由是庞太傅无故残害忠良……”

而重行叹口气,站在窗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暗处里走来的黑衣影卫,信封上写着几个清隽小楷:“千寒宫”清衣护法,凤歌亲启。

在黑衣人接信时,她又犹豫了下,把手中的信抽离了几分,问,“凤歌公子现在何处?”因为紫苏的关系,她已经好久没有留意有关他的事了。

黑衣人恭敬回答,“凤歌公子日前离开天山,正要回‘千寒宫’总舵。”

重行这才将信递过去,又是想了一下才道,“请凤歌公子留在总舵暂时不要离开,重行可能要亲自去趟苏州。”苏州,正是“千寒宫”的总舵所在。

黑衣人眼皮也不抬,便回答,“属下定将姑娘的话带给凤歌公子,请姑娘放心。”

重行怅然地点点头,便挥手示意黑衣人离开。站在窗前望着苏州,埋藏了太久的心房略微疼痛。她想,她猜得到紫苏会有的选择。五年不相见,如今为了紫苏,她必须要回去见他求他了……

而“庞府”后院中,灯火璀璨,听到下人的通报,庞太傅的脸映着烛火,更显几分诡厉狠绝。恰逢文景归抬眸看向他,他略略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文景归只身赴约后,紫苏一个人在大厅里踱来踱去还是不放心。不时担心会不会出事,不时又安慰自己文雁南武功绝顶一定会保护好文景归的。可是……她仰头看着空中的明月,为什么觉得今夜格外漫长……

清夜中,外面传来几声狗吠,她再也坐不住,心中思量了片刻,还是觉得去看看才会安心。思绪一定,她甚至来不及换套夜行衣,直接从墙上翻了出去。反正现在的“文府”只是一具空壳,该散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根本没有人在意文三小姐会翻墙这种小事。

“庞府”庭院中,文景归坦坦荡荡地看着对面过度热络的庞太傅,“庞太傅,请文某过来,到底有何要事?”

凭他的观察,这个院子,实在太过于安静了,太安静的事物,反而会有一种诡异的感觉,阴谋的气氛。

对面的庞太傅哈哈大笑,“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为公子饯行而已。你我同僚多年,文公子可莫要不给面子啊。”端起酒杯敬酒,又怕文景归疑心有毒,他还特意先喝一口。

文景归笑了笑,没有喝他递来的酒,反而摆了摆手,“庞太傅太客气了。”以前叫他“文丞相”,现在就直接改成“文公子”了。

庞太傅见文景归不喝酒,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借着捋胡子的动作小心掩饰了,“文公子真是太过谨慎了,本官会笨得在自己家加害文公子吗?以前为官时你我多有误会,文公子还是不要多心的好。”

“这个意思我倒有些糊涂了,是误会么,”文景归听完这话,手指轻叩案几,挑着墨眉,似笑非笑,“难道当年景归下江南时,当地县官起歹意,不是庞太傅暗地挑拨么?难道平日里景归身边莫名其妙多出的人,跟前跟后的监视,不是庞太傅的家臣么?难道当日南山一箭,是景归眼花了么?庞太傅,你太会说笑了。”

“你果然什么都一清二楚!”庞太傅阴阴一笑,摞下杯子,映着月光的脸诡谲闪烁,不再躲藏,“只是你暗地里派护卫去烧掉太子殿下交给我的折子,我就不知道么?”顿了顿,见对面人脸色变了一下,他兀自大笑,“你放心,根本没有人救得了你!文公子,你的忍耐力还真强大啊。中了‘血毒’,你怎么还不倒地呢?”

文景归垂了垂眼,低笑,“景归第一次败在你手中,心服口服。”是他太着急离开盛京了,没有思量太多。可是,烧掉折子,这又是怎么回事?他心明如镜,只是偶尔一转弯,便明白了个中曲折。

可明白又能怎样呢?根本无力自救唉……

“文公子,你还要硬撑么?”庞太傅绕到他跟前,仔细看着他逐渐青白的脸色,笑得猖狂,“我无法在朝上赢你,你已经不是丞相了,我还杀不了你么?你这副心无尘埃的样子,老夫最受不了了!”

文景归心神混沌了片刻,没有仔细听明白庞太傅的话。可庞太傅肆意丑恶的嘴脸一直在眼前晃来晃去,他也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说什么。低笑一声,实在无奈。胸中气血翻腾,他终于忍不住,蓦地突出一大口血。

“景归!”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滑过夜空,飞掠似风,一把抱起欲倒的文景归。

文景归再次吐出一口血,拼命屏着呼吸,断断续续地开口,“小心,空气中有毒……”他虽然身体已然虚弱,心神却是依然清明,努力向文雁南提醒。他进“庞府”未吃未喝,只有空气中有毒的可能了……

“闭嘴,你闭嘴!”文雁南运气屏住呼吸,却颤抖地伸手点住文景归身上的几处穴道。他远远地看着文景归应答自如,却不知文景归正在拼命与剧毒相抗……若他早发现、若他早发现……

“谁也救不了他的……”庞太傅笑得得意张狂,长须在空中飞舞,“他完了……我就是大兴第一大臣了……没有人跟我抢了……”

“二弟,你忍着点、一定要坚持住……大哥会救你、大哥一定救你!”根本不听庞太傅的疯言疯语,文雁南只是紧紧抱着怀里虚弱吐血的文景归,眼眶渐渐湿热……

三妹,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护二弟、保护二弟平安无事啊……

怀里的文景归一直咳嗽、一直吐血,止也止不住,却还是静静地按住文雁南的手。他的手指冰凉,动作透着死气,“大哥……我、我没事的……”青衣从外到内都被染红,地上鲜红一片,亦浸在血水中。

他想不起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需要交代,只是……紫苏……紫苏,她在哪里啊……

有泪不轻弹的文家老大文雁南再也受不了亲骨肉的惨烈,仰天长啸,声音悲怆,“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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