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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人间几日恩

盛京的这晚,灯火通明,十万禁军包围“庞府”。直到很久以后,盛京的百姓仍记得,当朝开国丞相文景归刚刚离职,便被狠毒的庞太傅毒害,生死未卜……

南宫暮与重行赶到时,就只看到庞太傅一人抱着酒坛傻笑,而一个黑衣男子抱着地上的一个血人,深深地埋下头。

禁军动作整齐划一,果断有力地包围了“庞府”。庞府家眷都被关在屋里出不来,只能隔着窗纱看到外面火光一片,隐约可闻庞太傅的狂笑。

南宫暮皱着眉直打量抱着文景归的黑衣男子,只觉得背影分外熟悉。而重行已经直接冲上去,微微拉开悲痛不已的文雁南,“请让我看看,我这里有药可以暂时保命。”

文景归眯着眼,看清周围的情势,微微松了口气,却已是虚弱至极,“重行姑娘,紫苏……紫苏……”

“你先别说话!”重行立即从袖中翻出一只碧绿的药瓶,紧急下始终倒不出药丸,干脆直接把药瓶灌向文景归口中,颤抖着手,“喝下去、都喝下去……”

而文雁南被推倒一边,见重行也是好意,便并不阻拦,只是认真观察着文景归的脸色,手一直紧紧地握着他,冷汗涔涔。而他这么一侧面,南宫暮也终于认出来他是谁。忍不住一叹,但愿文家人命不该绝。

“殿下、殿下,”庞太傅疯疯癫癫地跌到南宫暮脚边,立即被人压住,可他仍不死心地冲南宫暮喊,跪到南宫暮脚下死命抓住他的衣角,“殿下,我杀了文景归、我杀了他!殿下,以后我们庞家就不用担心了,你会庇荫我们的,对不对?殿下……”

这个疯子!

南宫暮确定庞太傅已经被他的那套“庞家今后的出路”给逼疯了,便冷冷地把衣角从他手中抽出,转身就走向黑夜中,“带走这个人!封了庞府!”

他会庇荫他们庞家?文景归要是死了,他倒是会毁了他们庞家!

“大哥,重行姑娘,”浑身无力,文景归也知自己无望,趁不再吐血时,虚弱地开口求道,“请、请你们一定要替我照顾好紫苏……我、我对不起她。”三年前强行带回她,后又强迫她喜欢他,可现在……他又做不到陪她一起走……

“你要是对不起我,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我?”清凉的夜中,连声音也带着湿气,无法言喻的剧痛割裂心神。痛到极处,便也冷到了极处。

重行和文雁南一起回头,却震惊地看见墙头上绿衣飞舞的女子。沉沉的天幕上,漫天的星芒散落天穹,灿亮而陇望蜀炫目,女子面容惨白,瞳孔很深,有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悲痛。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直到这时才开口,浑身惨烈的伤痛一滚滚排荡开来。

紫苏跳下墙头,慢慢地向他走过去。斑驳的血迹在他雪玉般秀美洁净的脸容上流淌,在骇人的诡厉之中,却又显现出别样的出尘安宁。

意识仿佛仍沉浸在黑暗中,无法醒来。她只知道走过去,胸中气血翻滚,一汩汩地往上涌。寒风凛冽而过,她的心却浸在冰雪中,昏昏沉沉。清雅出尘的文景归,好像一个极易破碎的梦,只要眨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文景归还活着么……眼前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呢……会不会,她从来不认识文景归这个人,一切都是她的幻想呢……世上真的有文景归这样的男子么……会不会一觉醒来,发现当日那一箭已经要了她的命,一切都是她的胡思乱想呢……说不定那天她救了文景归,文景归就头也不回地回盛京了,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江南……可是如果是梦,只要文景归在,她也不要醒过来了……

重行和文景归都发现了紫苏的异样,但也只是以为她悲痛过度,并没有太往心里去。见紫苏直直地蹲到了文景归面前,他二人心中不忍,都往旁边退了退。

“紫苏……”文景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底的悲哀一点点涌上来。看着她蹲下来,看着她低下头,看着她抱住他……

手指碰触间,只觉得他好冷好冷,紫苏低着头,泪水一点点滑落,小心地把他的头埋在怀里,好久都只是低低地呜咽。小声喃喃,只有在她怀里的文景归才听得清楚,“我现在就带你走,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景归,景归……你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景归,我们认识么……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文景归唇边的血不断地流,最先发觉紫苏的不对劲。她的身体忽冷忽热,说话也甚三倒四……他心中震撼,却没有力气喊出口,没有力气提醒他们注意紫苏……只有一口气憋在喉间,又酸又甜,“紫苏。”眼睛慢慢闭上了……

重行终于觉得不对劲,文景归的身体越来越冷,为什么师妹还要抱着不放?这样怎么救人?脑中猛的闪过一个念头,心底骇然。与文雁南对视一眼,她急急摇着紫苏的胳膊,“紫苏,紫苏……紫苏你醒醒……文景归还没有死……文景归还活着……你莫要走入魔障啊……紫苏,紫苏!文景归还活着!他还有救!”最后干脆贴着紫苏的耳朵大吼,往日舒雅的女子悲痛地摇着师妹,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是她不好,是她自以为是,是她对不起紫苏……

“是呀,弟妹,你快松开手。你抱得景归快要透不过气了……”连平日里口讷的文雁南都慌乱地摇醒紫苏。

紫苏天资聪颖,又本性纯真,自小练武从未走入魔障。可是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她竟将自己逼入绝境,竟甘愿走火入魔……重行从不知道,紫苏爱上一个人,竟会如此疯狂、如此不顾一切……

“啪——”的一巴掌,清脆地打在紫苏脸上。重行满脸是泪,咬着牙冲紫苏大吼,“你这个笨蛋笨蛋!文景归还活着,你在做什么!他还等着你救他呢!”

文雁南本要阻拦重行的疯狂,可硬生生地忍住,看着紧闭双眸的文景归。若二弟不小心……他绝不能让弟妹跟着一起崩溃!

紫苏毫无焦距的视线慢慢回归,脸上犹挂着冰凉的泪珠,呆呆地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重行,“景归……他还活着?”

“是是是,他还活着!”重行狠狠地将自己唯一的小师妹紫苏抱在怀里,声音轻轻的,似怕吓坏了她,“他怎么会死……他怎么可以死……他还活着,他还等着你救他呢。”

紫苏从重行肩头,把目光移向文雁南怀里奄奄一息的人。右手颤颤地伸出去,抵在他的人中下,直到浅微的呼吸传来。她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大颗泪珠滚落,终于失声痛哭……

“一心楼”里,重行怔怔地看着地上长跪不起的紫苏,脸上尚挂着泪痕,“你真的决定了?”

“是,我决定了,”紫苏声调死寂,面上表情似乎冻住了,只是感觉冷。除了冷,还是冷。

“弟妹,你莫要胡闹!”文雁南在旁边气急败坏,一直想把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从地上揪起,“我知道要解‘血毒’就必须换干净的血,需要至亲之人的至亲之血才能……可是、可是,你不要这么糊涂好不好,我也是景归的亲人啊!我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了,让我把血给景归!要是景归醒来见不到你,他会疯掉的!”

“不要。”紫苏根本不起来,声音低低的,却足以让屋里的每个人都站起来。她目光清澈,哪里是意志不清明的样子?她微微抬眼,看了看文雁南,“他只有你一个哥哥了,你与他血浓于水,你不能死……反正我只有一个人,让我……”

“什么你只有一个人!”重行刷的冲到紫苏面前,真想再甩她一巴掌。可见紫苏右脸颊红彤彤的五个手印,赫然肿了起来,她又下不了手。只能跪下来抱住她,“你还有师姐我啊,你怎么……”

“我知道我还有师姐,”紫苏乖巧地打断,甚至伸手擦掉重行脸上的泪,动作轻缓小心,“我只是和大哥胡说的,师姐别放在心上……可是师姐,我想救景归,用我的血来换他的血……这种感情,师姐应该很清楚……”

文雁南在后面看着两个女人一起蹲在地上,又是心急又是感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他只知道,二弟不能死,弟妹也不能死……

“如果他醒来,见不到你,怎么办?”重行怔怔地看着她,发问。

就见紫苏偏头一笑,俏丽的容颜上很有当年活泼的几分影子,挑着食指盖住唇,“那就别让他知道啊……把他的这段记忆消除了吧……师姐,求求你……”埋在重行怀里,看看后面青筋暴动的文雁南,低声,“师姐,别让他坏了事,好不好……”

重行闭闭眼,“好,紫苏。”心底暗暗祈祷,所有人都不要死,所有人都好好的……

重行已经去准备换血的必要品了,文雁南一直跟着不说话的紫苏,直到走到了一处房门前,紫苏才转过身,手抓着门,冲他笑笑,“大哥,都不让我在最后一刻,陪陪景归么?”

文雁南咬着牙,“什么最后一刻!你会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紫苏“扑哧”笑出声,喃喃,“大哥,你真可爱,可惜看不到了……”见文雁南脸色不对,她忙适可而止,顺着他的话笑,“好好哈,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会长命百岁,景归也会好好的……”

文雁南满意地点点头,“那就让我换……”

“咦,大哥,你身后是什么?”紫苏突然惊呼打断,大眼暴瞠,瞪着文雁南身后的方向,声音都跟着抖起颤音。

“什么?”为保护紫苏,文雁南忙回头,却感到眼前一黑,不可置信地看着紫苏伸出的一根食指,终于不甘情愿地倒地。

紫苏叹口气,示意暗处走出来的黑衣影卫带走昏迷过去的文雁南,“大哥,对不起……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推门进屋。

漆黑的夜中,并没有点烛火,紫苏也没有要点烛火的意思。她摸索着到床边,看着床上沉睡的俊逸面庞,腿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冰凉的地上。

她脸色带着青黑色的苍白,眼中却是异常的精亮,如同暗夜里的星辰,决然地释放着那一点光芒。温柔地看着床上的男子,目不转睛地看,似乎一辈子也看不够。

一辈子唉……原来她已经走完了一辈子。

凝视着那张面庞,十指一点点地滑落到他脸上,夹着湿意,缓缓勾勒他的轮廓。凑近一些,定定地看着他,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紫苏终于低笑一声,面色柔和了些。

“景归,你能听得到我说话么?”紫苏握着他修长冰冷的手,低声呢喃,“你以前一直叫我喊你‘景归’的,可我也只叫得出‘文景归’。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才丢下我呢……不,你才不会生气。你那么自以为是,从来不听人家怎么说,一切都只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来……你怎么会生气呢。”

脸上沾湿的眼睫轻颤,想起他那样的似笑非笑表情,竟遥远得像是隔世。“刚才我真的走火入魔了,景归,你知不知道呢。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种大喜大悲的本性。可是我好欢喜、好高兴,景归,你说过要陪我一起走的……今天才说过,可是现在,却要食言了……”

外面的风轻轻拍打门窗,紫苏没有回头看,她的心,都系在床上的人身上。夜很沉很长,似乎永远都不会转亮。她将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笑容很恍惚很柔和,“景归,好像,我是对你一见钟情呢……虽然我一直都不敢说,虽然我一直躲着你,可是……我一直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你在水湄剥莲子,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这么优雅的人,像水墨画一样……你那么好看,我怎么知道你会是丞相呢。”

“景归,你怎么会喜欢我呢。一定是因为寂寞,对不对?因为你心防太重,从来不和任何人亲近。所以我一出现,你又可以放松下来,你便想和我亲近对不对?景归,我没有怪你,从来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后来是日久生情真的喜欢上了我。我只是一直奇怪,寂寞也可以变成爱。我只是嫉妒,自己就像是文兰屏的替身……景归,我很贪心,对不对?又不肯对你付出,又不愿你远离我,我很贪心,对不对?”她的指抚着他温和的墨眉,一遍又一遍,都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间泪水又掉了下来。

身子慢慢爬起一些,将脸贴过去,额抵额,嘴碰嘴,微浅的呼吸彼此交错。眉眼一弯,她重新笑了起来,“景归,你长得真好看……”停了好一会儿,才喃喃,“我要师姐消去你的记忆,这样你醒过来就不会痛苦了……你会忘了我,娶妻生子,过你想要的生活……”

顿了好久,她又突然狠狠亲吻他的嘴,泪水鼻涕一起胡乱地往他脸上抹,看起来很神经质,“不、不!我不要你忘了我!景归景归,你不要忘了我!不管你娶多少妻生多少孩子,我都不怨你不怪你……可是你不要忘了我……景归景归,哪怕是一丁点儿,你的记忆,也请给我留一处好不好,我只要小小的一处……我真的不贪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一塌糊涂,哭的门外偷看的女子不忍心地别开眼。

她渐渐透不过气,隔着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清秀雅致的面容,非人的剧痛吞噬了心神,终于受不住,紧紧闭上了眼。

紧握的手……缓缓松开,虚弱地垂落。

风,吹干了眼角的泪。

重行慢慢进屋,看看屋里沉睡的两个人,神色也很是惨淡。吩咐手下人进屋,声调冷冷的,“现在可以开始换血了。”

没想到,要让紫苏安静下来,居然需要用药。情绪激动的人,真的太可怜了。不过……

重行闭了闭眼,虔诚祈祷。所有人都不要死,所有人都要好好地活下来……

梦境转到了三年前,箭头进胸。回盛京的马车上,男子焦灼地抱住她浑身血迹的身子,一遍遍试着呼唤,“紫苏,紫苏……”

“我、我还活着……”尽管每说一句话都疼得厉害,可是为了让他放心,她仍是努力地说出完整的话,“文……文丞相,如果我死了……”

“你不会死。”声音很是肯定,不容她置疑。

……

“文、文丞相,如果我……如果我睡着了……”鼻尖渗出细汗,她痛得喘不过气,却还是应他之求,稍微改变了一下说辞。

“不会,”文景归将她抱得更紧,双肩轻颤,声音确实斩钉截铁。根本不容她说完话。

紫苏无力地瞪着抱着自己的男子,他就不能听自己一句遗言么?罢了罢了,她痛得挤出眼泪,“可不可以不要活了,我、我好痛……好痛好痛……”

文景归抱着她的身体忽冷忽热,眼中闪过心疼,却不准她乱动,轻声安慰,“再忍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到京了……紫苏,你最听话了你最坚强了,千万要忍住……”

她才不要最听话!她才不要最坚强!这个讨厌的男人!她都要疼死了!

紫苏眼中噙泪,哭喊着,“我都这样了,你还欺负我……”

文景归紧紧护着她,不让她乱动伤到自己。只能任她骂任她哭,只要意识还在,就一定有希望……

紫苏哭的累了,疲惫地缩在他温暖的怀里,小声抽泣着。“好痛……”

“我知道,”抱着她的人是那么温柔地安慰她,不厌其烦,“紫苏,你一定可以的,千万不要放弃唉……”

“那你陪我么?”模模糊糊中,她小声嘀咕,细眉皱成了一团,表情看起来又可怜又痛苦。

“嗯,我陪你。”文景归贴着她冰凉的颊面,许下承诺。

女孩渐渐陷入昏迷中,可是睡之前,听着这句话,还是甜甜地笑出来。

她终于不用又要一个人了……

六道轮回,众生之中,唯人最苦。不知是谁,在耳边低声喃喃,悲怅苦涩。

一条弯曲的亮光从天际直劈而下,一点点的亮光从缺口中流水般泻了下来,如同蛇一般钻入地下,消失不见。大雨滂沱。

屋内,是浓郁的檀香味。

紫苏缓缓地睁开眼,有些迟钝地发现手腕上竟插有一条很粗的管道,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她的眼睛顺着血管往上看去,就见粗管的另一端,插在男人的手腕处。

眨了眨眼,困惑渐渐消除。

“紫苏,”见她突然醒过来,在旁边监视的重行吓了一跳,忙蹲到她旁边宽慰,“紫苏,千万不要动,否则非但救不活文景归,你也没命了。”

“嗯,”紫苏又垂下软软的眼睫,闭上眼,声音低弱,“师姐,外面下雨了么?”竟然在死前还会梦到当年,还会又等到梦醒。她能感到滚烫的血从身体里流走,力气一点点消失,眼皮越来越重。

“嗯,下雨了。不过只是下雨,没关系的。”重行轻柔地握住她另一只手,无声地传递内息过去。

紫苏嘴角滑过一抹很淡却很温暖的笑,尽管她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尽管她的意识重新开始涣散,“下雨了……真好……”

她永远记得,她第一次遇见他,就是在江南水湄,顶着漫天烟雨绵绵。

真好。她想着。

她与他的缘分,始于雨季,止于雨季。而她也终于记起,三年前,他就已经许过诺,永远陪着她了。

这场雨,是为她祭奠么?可是,她只想,如果还有来世,她一定要守在江南水湄前,等着那位悠闲剥莲子的男子,等着再一次遇见他……

文景归,你会回到民间,你会忘了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你会有无比辉煌的未来……可是好遗憾……你的未来我不能参与了……

昏昏沉沉中,她脑中猛地闪过一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早知今日如此短暂,她三年前就应该与他定白首之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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