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雪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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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石头

当我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照在我脸上的,已经是广州早晨的阳光。

它同时把海珠大桥,和桥下的那片大花园,照得亮亮堂堂。

我猜,它最早,是照在正对着大桥的那座雕塑上的。当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他的身上有干粮袋子,有驳壳枪,有子弹带。

我在战争电影里看到过他的。

他从电影里出来了,变成一个石头人,一座雕塑,昂首挺胸,右手握步枪,左手抱着鲜花,永远在珠江北岸,微笑着,望我们。

只要我一扭头,就看见他。他英武的身姿、脸上的笑容,格外让人感到开心,感到振奋。

阳光让所有的景物都生动起来,花草都那么新鲜,像刚长出来的一样。

我忘记了是怎么来到桥下的。

我在虎门街头走来走去,大半天找不到北川的影子,直到夜里,只好乘车回广州。下车后,我又游荡了很久。夜里的景色,和白天完全不同,既陌生又新鲜。直到最后疲惫不堪,我在一个大桥墩下面,拉过一些纸皮垫在身体下面,美美地睡了。

阳光照在我脸上的时候,我并没有真正醒来。我又听见了城市的声音,它们像江水一样,经过一夜睡眠,又轰轰烈烈地膨胀起来了!四面八方的声音都汇聚过来,汇合成低沉、浑厚的大河奔流的嗡嗡声。

早晨,这声音快活地触动我。我伸展一下被压得有些麻木的一条腿,重新呼吸早晨的空气,它很快干燥起来,有着阳光的味道。我又睡了。

实际上,我已经不可能完全睡着。我一直在回味,刚才一睁眼所看到的,石头雕塑的笑容,让人豁然开朗的笑容。白天实在太明亮了,整个世界在我的眼皮子上,红红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始这一天。

半睡半醒中,我听见脚步声,就在我身边转,我懒得理。

那人在我旁边停住,蹲下来,把手伸到我的脸上。我突然明白,他是想看看我是否活着。我稍稍睁开眼睛,看见一双肮脏、开裂的皮鞋。顺着皮鞋往上看,是一个穿牛仔裤、满身尘土的打工仔。他试过我的鼻息之后,从自己的行李里面取出矿泉水,扶我的头,给我喂水。我想和他开开玩笑,就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清甜的水流顺着我干得紧缩的喉咙,流进沉闷的胸腔里,我立刻感到全身舒坦。我正想睁开眼睛和他说话,他已经把我放下了。之后,他在行李里翻找着,摸索一阵,放下什么,走了。我睁开眼睛,转过身,看见几包红红绿绿的即食面,还有我喝剩的大半瓶矿泉水。

我坐起来,他已经迎着太阳走上桥去了。从背影上看,他应该是个中年人,瘦,一边肩膀上挂着巨大的尼龙编织袋,两手紧拉袋子,使他的步伐不均衡,身姿歪歪斜斜的。

我的眼泪呼地涌出来,声嘶力竭地喊:“爸爸——”

“你看见我哭了。我一般不哭的。我刚有一个朋友,他又离开我了。他永远都会认为,我是个骗子,小偷!如果我找不到爸爸,该怎么办呢?”

他不说话。我敢确定,他就是望着我的。他是只对我一个人笑呢,还是一直就这样笑着的?我把眼睛眨了又眨,并在闭眼的片刻稍稍停顿。我闭上眼睛,觉得他也闭上了眼睛;而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笑了。

的确是这样的。

“是不是,我要先作自我介绍,你才肯有所表示?”

对于我的这句问话,他明显地有了反应,好像考虑了一下。

“我叫周忻。但是,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无论如何,只能告诉你这些。”

他又考虑了一下。我看见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态度严肃。我喜欢这样。一种严肃的态度,我喜欢。这是我渴望从所有人那里得到的,严肃,认真,但不冷漠。他正是那样的。

“你叫什么呢?”

他咧了一下嘴。明摆着,我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了,却还问。

我笑了:“难道我可以,就叫你,石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点头,几乎让人难以觉察地,但我觉察到了。

“好的,石头!”

他给我一个更加明朗的笑容,这让我感受到很大的鼓励。

“周忻,回来了——”我有些吃力地说着这些话,“他还有正经的事情没做呢。他得先做一件事,做成了,才知道后面该怎么做。他从来都是这样,不聪明,反应也慢,总要慢慢想事情……”

我试着走了几步,离开他。可是,回过头来,他还望着我,远远地,态度十分鲜明。

“我不是小偷。周忻,不是一个堕落的小孩……”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安地望着他。但他的笑容,有着饱满的热情,有一种我渴望的肯定态度。

“谢谢!”

不等他作任何表示,我跑了。

我又回到这个城市。只离开了两三天,感觉却仿佛已经有一个月了。

有些时候,一个一闪而过的小孩的身影,会让我突然心惊,以为那就是北川。为什么,这个只相处了几天的小伙伴,会让我感到不安和牵挂?我总想,说不定哪天,我们就在街上撞个满怀。

会吗?

我相信会的。

我在大街上不停地走,东瞧瞧,西看看。又回到那么多人之中,看他们匆匆忙忙,所有面孔都陌生,处处都那么美丽、神秘。

唯一令我感到紧张的,是无处不在的汽车,它们不鸣喇叭,“呼”地就滑过来了。

我尽可能地在人行道上走,并且与车流逆向而行。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防止电视里常出现的那种画面:被人从后面拖进车里。不时地,我还会伸长脖子,对迎面而来的小车里的人做个鬼脸。

我也特别注意回避警察,更要回避那些目光游移、发型时尚、两手空空、走走停停的人,他们恐怕都是金毛鼠家族的。他们有时候,可能又躲在那些车门半开的面包车里。我得从一群群人中,把这些可疑的家伙找出来,又必须要躲避他们。

当我俯身在威远炮台上时,觉得那已经是世界的边缘。到此为止,我们已经不能去到更远的地方。

但我走在广州街头,又有了另外的感受。这里的街道四通八达,每一条路都仿佛没有尽头,你如果沿着一条路走下去,也许会走到地球的另一边……

下午,气温逐渐升高,街上的人纷纷躲到骑楼的荫凉里。骑楼下是一家接一家的店铺,食杂店门口卖雪糕的冰柜,勾引起我对冰激凌的渴望。电车慢腾腾地在马路上跑,车顶上的冲天辫,挂在电网上面滑动。

有个书报摊,摆满了杂志,有《广州日报》、《羊城晚报》,还有我喜欢看的《故事会》、《幽默大师》。守摊的,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口里喊:“晚报,晚报,有嘢睇!”

他看我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城市孩子的机警和精明。一会儿,他再次回过头来,盯着我看。他的眼睛圆圆的,凹凹的。我们对视片刻,他又扭头,去看路过的人,继续吆喝:“晚报,晚报——”

我向他挪近一些。他又看我,用普通话说:“你是不是讨钱?”

我摇摇头。

“流浪儿?”

我没说话。

“为什么要当流浪儿?你没有爸爸妈妈吗?”

我摇头,上前一步,问他:“今天的报纸,有没有讲流浪儿的事情?”

“昨天的报纸讲了。”

我急切地说:“我没钱,用一支铅笔换一份昨天的报纸,可以吗?我的铅笔可是新的,中华牌的!”

“昨天的报纸根本就不够卖!”他看着我,眼睛发亮:“那些流浪儿,是不是和你一起的啊?”

“这个……报纸上是怎么说的?”

“警方得到举报,说有七个流浪儿被坏人控制,逼他们偷东西。他们发现,正是他们一直在追查的犯罪团伙,一大早就赶到地方,把那些流浪儿救了。”

他一边比划着,把我的紧张情绪激化了。

“那么,那坏蛋呢?我说的不是小孩,是犯罪团伙的那些人!”

“抓了一个,跑了一个。”

“我的天!有没有抓住他,那个金毛鼠!”

“金毛鼠?你认识的吗?”

我赶快想敷衍过去:“不,不不……我谁也不认识。我只是想,警察一定抓住了最坏的那个,你说是不是?”

“是啊。跑了一个,有点可惜。坏人太狡猾了!”

“能不能,帮我找一份昨天的报纸呢?这可是个大事件,谁都得关心一下,是不是?”

“大人们更关心这事。你……”

“嘿,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细节,那过程,一定像演电影,你说是不是。”

“肯定!”他兴奋起来,“你等等!”

他飞跑到对面的冰柜那儿,买来两支雪糕。他递一支给我:“来,请你客啦!”

“谢谢!”

真是美味!我小心地舔着巧克力味的雪糕,生怕它一下子就没了。

“我叫阿星,星星的星,小学毕业,过完暑假就升初中了。你呢?”

“我……我也一样。”

“你叫什么?”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所以,都不能告诉你。”

“哇噻,够神秘耶!”

雪糕吃完,我们应该就是朋友了。街头上出现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皮肤黑,穿宽松连衣裙,走路的样子有些摇摇摆摆,老远就冲这边喊:“阿星,星啊,和谁说话啊?”

阿星立刻叫我走:“我妈不许我和坏孩子玩的。”

“我不是坏孩子。”

“你看你的衣服,穿得……快走啊,她会变成个凶八婆的。”

我后退着,问他:“那,你明天还在这里吗?我来找你,可以吗?”

“好啊,我上午做功课,下午在这里。快走,她看见你了!”

夜晚的车流,就从那花岗岩雕像的脚下绕过,远远望去,好像全世界的金龟子,一齐打着灯笼来到这地方。

大江两岸,灯火辉煌。我从很多灯光和树影里走出来,走过一段长长的堤岸,回到我待过的地方。在这里,我可以很轻松地望他,他也完全看得见我。

事实上,他的目光是望得很远的。他会看见很多东西,甚至可以看到南岸的行人,和那些被灯光描画出来的屋顶。但我们已经互相说过话了,我认定,只要我回来,坐在原先的位置上,他看的就是我,他的笑容,也只是给我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皮肤、衣服,都恢复了本来的颜色,好像变成真人了一样。

“哈啰!”我学着电影里的人那样说。

他的嘴角动了一下,大概说了句“你好”之类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他,我就有种很舒服的感觉。我和任何人都不一样,我是那个不能说出自己名字,不能高声喧哗,不能谈论自己经历的人,是人群里面的石头。所以,我和他,石头和石头,就可以说话,无话不说。

“他们都得救了!雅克,阿黄,还有另外五个孩子!”

“太好了!”他说。

“我曾经担心,我们都会死在那地方,我们八个。可惜我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那和我们预先设想的差不多吧?嗯,只要他们是排队走出来,还唱‘国歌’,那就是了!”

他很善于用微笑来接应,从而让我说话变成自言自语,而他只管专注地听。

“我活了快有十三年了,够老的吧?你呢?石头变成你,得多少时间啊?”

“两年。”

天,他说得很清楚,两年!

“你多大了呢?”这就是我的德性,死拽问题。

“如果作为人活着,现在我已经很老了,都得八十多了。作为石头,我一直这么大。”

很对,他一直就这么大。如果我能顺利活下去,活到八十岁,那时他也还是这么大。太有意思了!我本来想好了,要和他讨论几个问题,比如孤独,梦,活和死,等等。但一看到他微微的笑容,那些沉重的东西,就从我心上滑走,落到乌云上面,和云一起被风吹走。

“嘿!”我说,“你穿着夏天的衣服,为什么又戴顶冬天的帽子呢?”

“哈!我从东北来的嘛。这里热,衣服就穿少了。看见我的小米袋了吗?”

“当然,谁都知道,解放军叔叔靠小米加步枪,打败敌人,建立新中国。”

他点了一下头。

“嗯!你也一定知道我为什么捧着鲜花了吧。”

“花城!”

他笑笑,说:“如果这座城市不解放,哪里会有盛开的鲜花呢?”

“还记得那个向你献花的人吗?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还是老奶奶呀?”

“你真逗。”他说,“她现在当然是老奶奶了。”

“嗯。接下来,希望你不要问我叫什么,干过什么,为什么要逃跑……”

“好的,我问别的。你孤独吗?”

这正是一个我想讨论的问题。我本来想对他说,我太孤独了!但我的想法变了。我想,首先,我们任何人,都不能在石头面前说自己孤独,和石头的孤独相比,人的孤独是很渺小的。其次,我觉得,他已经让我感受到了温暖和亲切,给我鼓励,应该足以让我克服孤独,坚强起来。

想好了,我抬起头来:“嘿!孤独这东西!”

“嘿!”他说。

我说:“我都习惯了,习惯很久了。”

“这么说,你真是孤独的。”

“我孤独,是因为看见的都是陌生人。可是……所有陌生的面孔都很相似,好像他们都只是一个人,所有的面孔也只是一张面孔……所以,孤独就成了没有必要的东西了。”

“哦……”他沉默不语。

直到我困得脑子迷糊起来,他还在沉思。

城市的夜好像越来越亮了,我喜欢那些房屋、各种建筑在夜里的样子,看起来比白天更干净,更美,好像全都变成了舞台上的景物。

我要睡了!我的脑子既迷糊又清醒。我想像他一样挺直身体,又想立刻睡去,像石头掉进水里,慢慢地,一直沉到江底和海底……

第二天,我整个上午都在海珠广场转。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站在人群的外面,久久地望着他。他高大、英俊、喜悦,目光一直望向我们所不知的地方。我爱他,他是我心里美好的人。我们昨晚的谈话还在继续,并以同样的方式开始。

“嘿!”我说。

“嘿!”

“你在想什么呢?”

“回忆。那个时刻,这个城市解放了,第一面五星红旗,就在长堤东亚酒店升起——喏,就是你身后,不远的地方。人们欢天喜地,那种欢喜无法可比。”

“你欢喜吗?”

“当然。我自豪!这欢喜是我和我的战友们,带给他们的。”

他重新望向远方,微笑,同时沉思起来。

我深深地呼吸,让自己回到现实当中。

这里好玩的东西很多,有人跳舞,有人唱歌,有人演粤剧,还有人耍猴。一个退休老教师,专门教别人念《新三字经》。不到九点钟,唱歌跳舞的老人们就将自己带来的音响设备打开了。随着太阳高高升起,草地上沸腾起来了。红艳艳的夹竹桃那边,粤剧发烧友化戏妆,着戏服,艳丽得不得了,咿咿呀呀,我从来没听懂过。

我看了一会耍猴,郁闷地来到一个开阔的地方,坐在草地上,远远地望雕塑。望一会,等他感应到了,就会和我继续石头与人的谈话。

我说:“那个耍猴的山西人,他嘲笑我。他说我如果看戏没钱给,应该和他的猴们一起表演节目。他伤了我自尊。我是个学生,和他不一样,更别说猴了!”

“哦,他和你开玩笑呢。你的衣服和他一样脏,肚子一样瘪。”

我沉默不语。

“你和他当然也有不同:他们快乐,你不快乐。你为什么不快乐一点呢?”

“难道,我快乐了,就有饭吃,就可能找到爸爸?”

“你快乐了,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可以得到改变。”

“真的?”

“真的。”

“一定?”

“一定。”

我不再闷闷不乐,重新欢欢喜喜,钻到人群里去了。

教《新三字经》的退休教师,将《新三字经》写成书法作品,挂在树上,讲解内容含意,又分别用普通话和广州话教大家念。我学得很认真,并把它们全部抄到了本子上。很快,我感到饥肠辘辘。

人群外面,绿茵茵的草地上,有个背麻袋的老人,在捡人们扔掉的矿泉水瓶子。我走过去问他:“大爷,这个,有用吗?”

他的眼光特别柔和。他说:“有用的,孩子,捡吧。如果是易拉罐,更好。这不羞耻,可比偷东西、讨饭强,还爱护了环境。”

他给我一个大塑料袋。我开始寻找这些东西,装进塑料袋里,口里背诵着《新三字经》,感到非常快乐。

“春日暖,秋水长,和风吹,百花香。青少年,有理想,立大志,做栋梁。天行健,人自强,生我材,为兴邦。倡和谐,民所望,兴道德,国运昌。人之春,在少年,光阴迫,惜时间。生有涯,知无限,苦攻读,莫偷安。求学路,曲弯弯,路是弓,人是箭……”

埋头半天,我有些晕了,匍匐到地上,脸紧贴着柔软的青草,那么清凉,清香。太阳把我的背和屁股晒得暖暖的。多美啊,我又想睡了。城市的声音,从空中渗透到地里,那嗡嗡嗡嗡的,大河涌动一般的音乐,从地球的中心传来,震颤着,一直震颤着,我感到自己在草丛中,在太阳下,舒舒服服地融化了。

我藏在骑楼下稍远的一个大方柱后面,不时向阿星和他妈妈张望。约定的时间到了,阿星也在左看右看。他看见我了!我们都很兴奋。他向我伸出食指和中指,我也比出这个胜利的手势。

他妈妈收拾好东西,她的背影刚刚消失,他立刻向我招手。

我来到报摊前。

阿星说:“你今天好像状况不错。如果换件干净衣服,就不是流浪儿了。我拿一件我的衣服出来给你,要不要?”

“先说重要的。你有没有帮我找到那张报纸啊?我很想看。”

“很抱歉,没有了。到处流浪是不是很酷啊?”

“还记不记得那报纸上讲的事?那些流浪儿后来怎么样啦?有没有把他们送到深山野林里去?我就想知道个究竟。”

“不是这样的,前天的报纸上说,把他们送去救助站了。昨晚的新闻又说,有两个孩子已经回家,剩下的孩子,市长专门去看他们了,还挨个抱他们,他们只会哭。要是我呀,看见记者要拍照了,一定好好笑一个。开玩笑的。警察正在帮他们找父母亲人,找到了就送他们回家。你为什么不去救助站啊?那里有饭吃,有床可以睡觉。当然,那里住不久,很快就要被送回家的。”

等他一口气说完,我才说:“我就是不能回家。他们是不是七个?”

“是。不过,去救助站的只有五个。当天回家的,有个深圳的,还有阿黄,我认识,和我家住一条街,他爷爷领他回家了。”

我兴奋得跳起来:“你能不能帮我,传话给阿黄,问他愿不愿意见我,见奥特曼!”

“你叫奥特曼?”

“他们就是这样叫我的。”

“我一定去找他。”

“来,拉个钩吧。”

“嗯,拉钩。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你啊?”

“我暂时就在附近。对了,沿江路上有一栋没有墙壁的大楼,从今天开始,我不睡桥底了,晚上去那里,你们去那里找我吧。”

“我知道,那是栋烂尾楼。就这样吧!”

“咱们得有暗号。”

“暗号?什么暗号?”

“接头暗号。”

“哦?是,应该有暗号。你定吧。”阿星显然觉得我的这个提议很带劲。在骑楼荫凉的光线里,他的眼睛差不多和猫眼睛一样发绿了。

我稍稍思考一下。“这样——你们到了烂尾楼的时候,就大声说:恶为疾,是孽根,善为宝,乃福音。我听见了,就回答:柔若水,义薄云,人心归,天下顺。对上了,咱们就可以见面了。”

“OK!”

石头石头,你热吗?太阳一直烤着你哦。

石头石头,你困吗?无论白天黑夜,你都睁着眼睛哦。

石头,我爸爸好吗?他很瘦,苍白,脸上飘拂着忧伤。他会用音乐对你说话,把世间的一切,用歌儿唱给你听。小北川的眼睛像天使,很善良。他那么瘦,那么黑,那么忧郁,就像一个小小的逗号。

你如果看见了他们,给我说一声哦。

石头,我吹口琴给你听,我心里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