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聚散匆匆
这是一处僻静的住所。庭院虽是不大,却显得整洁而精致。院内“岁寒三友”伫立其间,为小院平添几许清雅。此时正值初春时节,几株梅树仍开得很旺!淡月渐渐浮上云端,浅浅的光晕将梅花着上一抹嫩黄。风中犹带凉意,却送来几缕清香,自鼻翼悄然掠过。颜炽选了一块光滑的大青石坐下,将萧枭搂在怀里,温柔地注视着她,“我好想你!让我好好看看你。”
萧枭脸儿一红,忽然想到了什么,把脸埋进了颜炽怀里。
“怎么了?”颜炽轻轻托起萧枭的下巴,“这些天我都只能在梦里看你,好不容易见着你了,你……”
“别看。我,我好难看。”萧枭皱了皱眉,唉,那些讨厌的斑纹啊,如果没有,她会让颜炽看个够的。刚才忙于发泄撒娇,竟然忘记了她的脸。呵,真是讽刺啊,曾经的她最恨别人说她俊俏。可如今,真的是今非昔比了。
“傻瓜!很好看啊!你的脸上多什么仍是好看。即使是不属于你的小胡子。”颜炽轻笑着调侃她。
萧枭脸上一热,却不再挣扎,任由颜炽凝望。呵,如果时间可以停止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孩子的爸爸正抱着她和她的孩子!这种温馨甚至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感觉到了,此刻他格外安静,似乎不忍破坏父母好不容易的相聚!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萧枭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连她自己也很惊讶。曾经发誓再见颜炽一定要冷冷地不置一词,曾经发誓挥剑斩断这段孽缘,曾经……此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身边这个人的守候。只有身边这个人的温度,才是最真实的。
“我真傻!其实我醒过来后,就应该来找你的!”
“醒过来?”萧枭奇怪地反问。
“对,我昏迷了三个月!”颜炽温柔地叙说着,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现在我庆幸自己还活着,否则,我怎么知道自己居然做了爸爸!”他满怀深情地说着,右手轻轻抚摸着萧枭略微隆起的小腹。
“谁干的?”萧枭抖着声音,是母后吗?还是萧之莲?她直觉地否认了萧之莲,那么,是母后了!她心灵深处的苦水一丝丝地蔓延上来,将她的心浸得苦苦的,母后非得把最后一点温情都破坏殆尽吗?
颜炽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和欣慰,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此时经萧枭确认,只觉得心境越发开阔。他忍不住发声长啸,忽然念及萧枭腹内的孩子,啸声渐转温柔。
“你曾经怀疑是我?所以不来找我?”萧枭手足冰凉,虽然颜炽的怀抱很暖和。
颜炽温柔地亲着萧枭的额头。
“你不用这样显示你的宽容与大度!”萧枭负气地推开颜炽,“既然你曾经认定是我指使的,何必现在又来假惺惺?”
颜炽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萧枭,一边用手指轻轻梳理萧枭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萧枭挣扎,但被颜炽锁住,“你也不用在意我怀了孩子。哼!他又不是你的!”
“只要他是你的,就是我的!”见萧枭又要还嘴,他索性吻住了萧枭的嘴唇。
萧枭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明明两人还在争吵,颜炽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但随着颜炽这个吻的深入,她的脸色渐渐灼热起来,睫毛不由得覆盖住了黑亮的瞳人。
“我爱你!”颜炽把萧枭拥紧在怀里,好像在护卫一件绝世之宝,“答应我别轻易离开我!”
那怀里的热气是如此真实而温暖,萧枭悄悄地享受着这份暖人的气息,一颗浮躁不安的心逐渐平稳下来。有颜炽在的感觉真好,被人抱着的感觉真好,还有那份疼惜,从颜炽心里散发出来的。丝丝缕缕包裹着她的身心!不过——“你为什么要怀疑我?”她还是不肯放过颜炽。
“是我不好!不过我还要谢谢你呢!不,不是你,是派人来杀我的那个人!”颜炽的脸上闪动着顽皮。
萧枭白了颜炽一眼,“别卖关子了。没有人为你鼓掌!”
“有!”颜炽将手掌按在萧枭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有五个月了吧,这家伙还是这么小!”
萧枭红着脸打掉颜炽的手,“干吗岔开话题!还有,他才不是你的,别乱摸行不行?”
颜炽并不理她,只把头贴近萧枭的小腹,“宝宝说得对!好像是有人忘记了谁先乱摸才会有了宝宝的!嗯,爸爸会帮你谢谢妈妈的!”
萧枭一巴掌打在颜炽脸上,颜炽并未躲闪,手指的红印在他脸上显现出来。萧枭不由有些手足无措,想摸上去,又很是犹豫。
颜炽拉过萧枭的手,轻轻按在上面,“这巴掌是我应得的,你怀了孩子,我竟然到现在才知道!你,受苦了!”
月色下,他的眼睛中蕴满了水汽,越发明亮。萧枭突然也红了眼眶,所有的委屈、担心、难受、惊慌,此刻一一涌上心头,她“哇”的一声哭出来。似乎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放下一切包袱,轻轻松松地尽情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颜炽怀抱着萧枭,任她随意哭泣,只是将手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眼眶中,那亮晶晶的液体也终于掩藏不住,无声地自脸庞上滑落。
许久,萧枭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抽泣,颜炽自怀中掏出丝帕,为萧枭拭去泪水。丝帕上那独特的味道吸引了萧枭的注意力,“这、这块丝帕是、是我的!”她语声尚在抽噎,自己的脸蛋先自红了起来,抢过丝帕,胡乱擦去泪水,“怎么在你这里?”
“上次你不告而别,只留下这块丝帕,我自然就藏了。对了,丝帕上的香气经久不散,你用了什么香料?”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隔了一会儿,萧枭自己先忍不住,“其实香气是从那个‘萧’上散发开来的。我师傅在绣这个字时,先在丝线内藏了香料。”说起这个,她略显得意,“这根丝线上的香料是我自己配置的。丢了它,我还心痛了一阵子呢!没想到被你给抢了。哼,不要脸!”她一旦放下了心头沉重的包袱,语气也显得娇俏起来,“啊,对了,我不在你身边——”忆起当日情景,她的脸色又飞起两道红霞,“你,你就没有想过要找我吗?”
“想啊!我做了一个晚上的神仙,醒来时又不见了你,如果不是这块丝帕,我真的以为是在做梦呢!”颜炽语气中隐含着调情。
萧枭的头不由得又垂了下去,但芳心之内,却尽是喜悦,“那你——”
“我正想找你,却来了杀手!后来就害得我昏迷了整整三个月。”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当日的惊心动魄,萧枭却仍然听得出了一身冷汗,小手紧紧地拽住颜炽的手。
“别紧张。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颜炽连忙抚慰萧枭,“放松点,会吓坏孩子的!”
“你、你——”萧枭还是说不出话来,如果有事呢?自己差点这辈子都见不到颜炽了。她惊吓之余,又泪意盈盈。不知为什么,在颜炽面前,她就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若是这番模样被母后看到,真不知会震惊到什么程度呢!
“爱哭鬼!”颜炽刮了一下她的鼻头,转开了话题,“不过,我很幸运,被这个杀手给救了,而且还和他成了最好的朋友。这次襄阳救人的行动,他功不可没。那个凌空甩绳子救人的完颜炽,就是他假扮的,那个时候,我早就打扮成宋兵模样,混进了宋军队伍。嘿嘿,可把赵祺吓得不行。对了,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师傅呢!”他一边说,一边注意萧枭的神色,发现她已经平静下来,并且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了。
“我的师傅?是谁啊?”
“你呀,枉为他那么疼你,想你,你却把他给忘记了。他说他叫‘易哥哥’!”
“哦,他啊!”萧枭恍然,“他是我最好的师傅。”她的眼神突地一暗,“他怎么会来杀你?他只认识我的——”她说到这里,朝颜炽一看,确实怨不得颜炽,换成任何人,都会相信是自己指使杀手的,“你现在为什么不相信是我杀你呢?”
“我本来就不该怀疑你!你若真有心杀我,根本不必动用杀手。那个时候,我神魂颠倒,你只需……”他还待再说,萧枭已经伸手掩住了他的嘴巴,“颜炽,你不用说得那么详细!那他为什么又要救你?”
颜炽拉下萧枭的手,微微一笑,“那一幕,是我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和你分别后,我时时都在回味。”他不顾萧枭愠怒又羞红的脸蛋,兀自神往。
“完颜炽,你还有完没完啦!”夜色中,仍能感觉到萧枭灼热的脸庞,颜炽想象着那俏脸飞红的动人模样,不由悠然神往。不久前,他还恨不得死了才好,此时想想,背上微有汗意,若不是那人,哪有今日的幸福?
“因为那人说我是左心人,和他一样。所以既然当时杀不死我,他就要拼命救活我!而且,我和他……”他顿了一顿,不知该如何说明白他们之间那种隐含而不确定的关系。但萧枭的心思显然被前面那句话给吸引了。
“他会医术吗?没听说啊!”
“他不懂!所以才把我医治了三个月!”颜炽笑着说道。
“他差点医死了你?”萧枭惊叫,“我要找他算账。”
“先别找他算账了。”颜炽宠溺地把玩着萧枭的长发,那长发在不知不觉中被颜炽解散了发髻,此刻正铺陈在颜炽的手臂上,宛若黑色的绸缎般,煞是好看,“对了,他怎么会成了你师傅?”
“啊,这个嘛,得问我的女师傅了。女师傅说,刚刚遇上他时,那人浑身伤痕,几乎丧命。好不容易救活过来,却忘记了以前所有的回忆。女师傅见他武功很好,就把他安置在蓬莱岛。后来,我生下来后,女师傅就带我到了那里,让他教我武功。这么看来,我的女师傅本事真的很大啊!”萧枭若有所思。
“你一直都在蓬莱岛生活?”
萧枭点了点头。
“难怪你的身份无人识破,又发育得这么优秀。”颜炽一边说着,眼睛也绝不闲着,滴溜溜地打量着萧枭的重要部位。
萧枭大羞,这个家伙,明明一本正经地在问正事,谁知心里面打的却是这种主意。她抬起手,冲着颜炽的脸又打了下去,落在上面却已经毫无力量,只是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颜炽的神情更是受用。
“你,、你再这样,我、我就……”就怎样,她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在内心深处,她也喜欢这样的颜炽,有点儿坏坏的,不像以前那样严肃和深不可测。
颜炽出神地凝视着萧枭的娇颜,不,凝视着萧枭那诱惑到致命的红唇,微微低头,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萧枭唔了一声,抱紧了的脖子,颜炽的味道真好啊!
颜炽的喘息逐渐重了起来,他将头埋在萧枭怀里,不知是在平息自己紊乱的气息呢?还是在更深地攫取萧枭的柔软。
许久,颜炽才微微抬起头来,冲着萧枭露出一口白牙,“如果不是碍着这个小家伙,我真想吃掉你。”
萧枭大羞,粉拳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颜炽的胸膛。
“对了,听你说,你那位女师傅似乎一直都待在你身边。只有她知道你的身份吧?”
“是啊,除了……”萧枭忽然顿住,除了那个女人——她的母后!
“那你的父母呢?”颜炽第一次问及萧枭的身世。
父母?萧枭偷眼望了一下颜炽。能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就是鼎鼎有名的成吉思汗最喜欢的儿子拖雷吗?能告诉他不久前,正是他面前这个大肚子的女人,他口口声声说爱她的这个女人,攻占了金国,逼死了金国皇帝,俘虏了金国皇后,又当着众人上演了斩立决的戏幕吗?他会作何感想呢?杀了自己?还是从此以后不再相见?萧枭的心隐隐作痛,原来自己是相当在乎这个人的,甚至于明知道两人不可能在一起,还愿意孕育他的孩子,还乐意生养他的孩子,即使冒着违背母后意愿这样的罪孽,即使冒着被大汗知道真相的危险,她依然心甘情愿地快乐地让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地成长起来!可是,这段情可以走多久?这份爱可以走多久?或许母后说对了一点,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是没有资格谈论这样一段自由的恋情的,更没有资格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我没有父母!”萧枭的声音因撒谎而显得低沉,颜炽却误认为是自己引起了萧枭的伤痛。是的,对于萧枭,曾经的怀疑让他痛苦,从今往后,他绝对不会再起一点点疑心,否则,连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没事的,马上你就要做妈妈了,我会既当孩子的爹,又当你的爹的。”
“谁让你当我的爹了?”萧枭忍不住发笑,但心下却更加沉甸甸的,格外难受。母后错了,她的颜炽真的可以做到一生只爱她一个人的。纵使天下男人皆负心,她的颜炽是不会负心的。她本该喜悦,然而却更加痛苦,或许,她宁愿母后说对了,这样她就不用爱得那么绝望,那么不堪负重,她可以调整自己的,真的,颜炽负心,她反而能够从绝望中崛起,以血腥来清洗她心灵的创伤。她几乎就想把真相说出来,“颜炽,我……”
“喂,傻小子!你在谈什么呢?这么久都不来找我?我可是已经帮你安置好了你让我救的那两个人。保管你自己都找不到!”易哥哥大呼小叫着向颜炽奔来,见到颜炽抱着一个女人,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你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女人?”
“你不认识她吗?”颜炽笑吟吟地迎向来人。
“我怎么会认识女人?哼,除了我的婧儿!”
“师傅!”萧枭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你、你、你!”易哥哥如见鬼魅,慌忙闪到一棵梅树后面,只探出一颗乱发纠结的脑袋来,“你什么时候来的?臭小子还是告状了?”
“你怕什么?”颜炽又好气又好笑,“她又不是老虎,难道会吃了你不成?”
“你、你怎么会打扮成个女人的样子?”易哥哥见萧枭脸上笑意盈盈的,大了胆子从树后出来,小心翼翼地挪近萧枭,“你真是萧枭?”
“如假包换!”颜炽答道。
“可是,可是……”易哥哥抓抓头皮,又想不出自己到底要“可是”什么,尴尬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
颜炽不再理会他,抱着萧枭径自走向屋里。倒是萧枭,当着自己师傅的面,还颇有些不习惯,一路上挣扎不得,便狠狠地掐着颜炽手臂上的肌肉。颜炽假作不知,在易哥哥茫然的眼神中,一直走进了房里。
天高夜气严,残星数点,走月逆云。颜炽半倚在床上,怀里抱着已然入睡的萧枭,而他自己却了无睡意。萧枭睡得很甜,两颊酒涡隐隐动人。没睡前,她非要闹着自己一个人睡,颜炽只好强行将她搂在怀里,并威胁她再闹的话恐怕她的师傅就要进来看热闹了,萧枭才勉强妥协。怀着孩子的她到底体力不如从前了,颜炽才讲了一会儿故事,她就打着哈欠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颜炽注视着她的脸蛋,那脸上喷薄着一层热气,虽然很暗看不清楚,但颜炽亦能猜测脸上浮动的淡淡的胭脂色。而现在,估计萧枭正在做什么美梦,嘴角缓缓地向上微翘。颜炽贴近萧枭的脸颊,感受着从她嘴里呼出来的幽香。
“不要!我不要离开!”睡梦中的萧枭忽然喊了起来,“放开我!别碰我的孩子!”
“没事的,没事的!”颜炽慌忙搂紧萧枭,一边轻拍着她的肩膀,“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萧枭渐渐又安静下来,口中喃喃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颜炽凑近去听,依稀是“炽哥哥”。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几乎想要叫醒萧枭,终于考虑到萧枭的身体,勉强控制住自己躁动的情绪,大手继续抚慰着萧枭,助她安然入睡。
风乍起,堆起云层万千。星空渐渐被淹没了。春天的气候,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但须臾,片云风驾雨飞来,夜空中,竟飘起了绵绵雨丝!颜炽忽然感到心陡地往下一沉,某种熟悉的心慌意乱在心头堆积。窗外的风声很不正常,夹杂着尖锐的啸声,有丝丝缕缕的杀气渗透进来。
“萧枭,醒来。”
“我已经醒了。”黑暗中,萧枭张开的眼睛熠熠闪光,左手紧紧地握住颜炽的手掌。
颜炽翻手一握,将萧枭的小手护在手心,“别怕,有我呢!”
“我不怕!”隔了一会,萧枭又补充道,“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颜炽亲了萧枭一口,“等一会儿,我会让你师傅先护你逃走。”
“不!”
“听我说!我一定会和你相会!只有你和孩子安全了,我才能放心作战!”颜炽紧紧地握着萧枭,好像想把全身的力量输送到她身体里。
“不!”萧枭固执地反对,“你在,我在!不离开你!”
“枭儿!”颜炽忽然改了称呼,“你一定要这样任性吗?你听我一次好不好?你和孩子是我全部,你明白吗?”
“我明白,你不明白!你也是我和孩子的全部!我们三个人是连在一起的!”她拉下颜炽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感觉到了吗?孩子也在告诉你这一点!”
灼热冲进颜炽的眼眶,“好!咱们生死不离!”
“臭小子,快出来。傍晚的那些人杀进来了!”易哥哥在窗外大声叫道,“嘿嘿,好玩,好玩!老子很久没有打得那么痛快了。娃儿,快陪我来过把瘾!”
颜炽与萧枭相视而笑,牵着双手,一起推门出去。
“喂,你们两个别这么别扭啊!两个大男人还要手拉手!快过来打啊!”易哥哥打得兴起,撮嘴长啸。周围的士兵纷纷掩耳,萧枭也皱起了眉头。
颜炽连忙赶上前去,“别叫了。”
“干什么?”易哥哥回头嗔怪道,“多好玩啊,我一叫,他们都不会打架了。”他噘起嘴巴,又要发声。
颜炽拍了他一掌,“你徒弟也会受不了的。”
“说就说啊,干吗打我?”他们两个无视大敌当前,竟然玩起了拌嘴游戏。
萧枭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喂,你们两个,等出去了再打行不行?”
“出去?”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了起来,“傍晚给你们逃了,难道现在还想逃吗?你们也不看看,十八大内高手全到齐了。我看你们有几双手。”
“好臭!枭儿,你闻到了吗?”颜炽忽然转头问萧枭。
萧枭忍住笑意,回答道:“好像有人在放什么狗臭屁!”
“有那么多走狗,到底是哪只野狗在放屁?”易哥哥也唯恐天下不乱,叫了起来。
赵祺气得面色发青,恶狠狠地退到后面,“杀!”
十八大内高手很快组合了阵法,将颜炽等三人分化成单独的三组。颜炽几次想冲到萧枭身边,都因为不熟悉阵法而失败。他一面迎战,一面频频望向萧枭。
萧枭注意到了这一点,朝他微微一笑,“炽哥哥,不用担心我!”
颜炽心头一热,为什么最美好的时刻偏偏都要携带着凶险,如果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萧枭这样软软地叫着“炽哥哥”,该是多么幸福的事!他下了决心,此次脱险后,就带着萧枭远离江湖,找一个僻静之处过他们一家人的逍遥日子。但形势显然不容乐观,虽然萧枭叮嘱自己别担心,但他又怎能不担心。酣斗中,颜炽瞥见萧枭出招颇显绵软,他知道,萧枭腹中的孩子又在闹了。
“易哥哥,你先带了枭儿离开。”他朝易哥哥大叫。但易哥哥那里亦围着八个大内高手,想要脱困,谈何容易!他向赵祺看去,发现他正坐在椅子上,狞笑着看着场内的争斗!经历了战争无数的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无奈和彷徨!眼见萧枭逐渐陷入险境,他的出招也显得心不在焉。明知道这样下去更加糟糕,但心理上的弱势还是渐渐占了上风并影响着他的行动。他越来越烦躁,剑锋中,破绽渐现,冷不防被其中一名高手乘虚而入,划破了衣衫,所幸他有真气护体,没有伤着皮肉,但此举已将萧枭吓得不行。只听得萧枭一声惊呼,右手的长剑被一大内高手劈手夺下,另一名高手趁机出手,点中萧枭的穴道,竟将萧枭擒了。
“放下她!”颜炽大叫。
那名高手更不答话,只将萧枭负在肩上,脚上微微使力,自众人头上飞过。大家以为他是自己人,纷纷避让。赵祺甚至已经站起身来,打算羞辱萧枭。没想到,那名高手并未有停下来的意图,理也不理赵祺,仍然疾步前行。待赵祺醒悟过来那不是自己人时,来人早已带着萧枭不见了踪影。
颜炽忽然仰头大笑。
“你笑什么?”赵祺气急败坏,“他逃了,你不还在吗?”
“我笑你连大内高手都请了,居然还抓不住我们这几个人。可笑啊可笑!”颜炽虽然口中说得轻松,内心沉重到极点。那人是敌是友难以分辨,若是朋友还好些;若是敌人,就这样让萧枭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遇难,他要怎么原谅自己?
“嘿嘿,我的目标本来就只有你一个!只要将你抓了或者斩杀了……”他冷笑数声,却不再说下去。
颜炽心头疑云密布,但知道多问无益,那赵祺再也不会吐露半个字,他仰天打了个哈哈,“你胆子不小,竟然将你父王的贴身护卫全部调离,你想造反吗?”
赵祺脸色骤变,完颜炽的无心猜测,却正好说中了他的痛处。本来他只需等父王归天之后,就名正言顺地继承大位。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自从那日自己将颜炽请到府上做客时,父王无意中见到完颜炽,竟开始神志不清,疯言疯语,说什么完颜炽和父王的兄长长得真像!这也罢了,那个老匹夫竟然还说,如果完颜炽真是他的兄长的儿子,那么完颜炽才是大位的真正继承人!
完颜炽?一只金狗!竟然会是大宋王朝的继承者?他几乎以为父王疯了。但是父王那毋庸置疑的神色让他自危,恐怕这个疯老头真的说得出做得到。不甘心啊!想他赵祺辛辛苦苦候了多年的皇位,岂容他人说抢走就抢走。
虽然事情的真相未明,完颜炽仍是堂堂金国的太子,没有哪个有力的证据可以说明完颜炽的身份。但空穴不来风,赵祺宁愿信其有。即使错杀一百,也比到时候眼睁睁地看着皇位另落他人之手好!更何况如今金国已灭,完颜炽却仍活在世上,怎能不让他坐立难安?此次夜捕,正是他精心策划的方案之二。
当时派李兵向蒙哥报信,只是他的一招投石问路,蒙哥要真来了,他也不妨和蒙哥做个交易。蒙哥不来,他就只等完颜炽自投罗网。可是没想到,完颜炽没到,先来了个不速之客——萧枭!这个萧枭非男非女,比武那日,他就已经对萧枭充满了憎厌之情!这一次来了,更是破坏了他精心设计的陷阱。不过,没关系,反正他还有第二招,彻夜伏击完颜炽。而他的眼线,只怕完颜炽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自己的弟弟——完颜烈!那完颜烈也真是好骗,他只说了要助完颜烈报仇雪恨,完成复国大计,完颜烈就信以为真。复国?哼,金国若在,就是他的心腹大患,他除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此刻,完颜烈正在宫中等候消息。他已经悄悄调动父王的贴身十八高手,欲将完颜炽除之而后快!
赵祺脸上阴晴不定,那边久战之下,情形又变。因为缺了一名高手,易哥哥已抢先窥破阵法,抢占了那个空当,连连出招得手。颜炽在他的指挥下,也看出了破绽,两人一前一后,将十七名大内高手打得溃不成阵。眼见得几名高手纷纷被摔出赵祺在十七高手外布置的一道人墙,赵祺终于坐不住了。
“快,快!拦住他们!”他声嘶力竭地大声呐喊,但那边已势如破竹,十七高手都被打败,其余众人哪里还有这个胆量再去应战?
“臭小子,咱们把这个坏蛋抓起来煮了吃怎么样?”易哥哥犹如鬼魅,瞬间闪到赵祺身边,一把掐住了他的肩胛骨,朝他龇牙咧嘴。
“好啊!”颜炽忍住笑意,随声附和道,“你也好久没吃人肉了吧?打打牙祭也好!”
他们两个一唱一和,把赵祺吓得面如土色,“饶命,饶命!完颜兄,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
“我差点忘了。喂,这人你不能吃!”颜炽忽然正色道。赵祺松了口气,却听得颜炽又道,“这人说话如同放屁,全身的肉都是臭的,你吃下去恐怕要呕吐三天三夜!”
易哥哥哈哈大笑起来,赵祺的脸色青白交加,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陡然响起:“你们别得意得太早。你弟弟在我手里,杀了我,哼,也有你弟弟做伴!”
“胡说八道!”易哥哥一把掐住赵祺的喉咙,顿时令赵祺两眼发白。
“别掐死了他!”颜炽阻止了易哥哥,转头问赵祺,“我弟弟在你手上?”
赵祺不敢再猖狂,低声道:“是!”
“好,一命抵一命!”
赵祺正要回答,冷不防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哥!”御林军倏然肃静无声,有序地自两边分开,三人漫步走来,为首者正是完颜烈,他的身后,李蓁蓁搀扶着一个身穿皇袍、五十上下的男人缓缓踱步前来。此刻,那人正怒目瞪着赵祺。赵祺嘴巴嚅动了一下,神色更见张皇,垂下了头不敢再看。
那人走近前来,抬起手臂,照准赵祺,狠狠地甩去一巴掌,“畜生!”
赵祺哪敢答话,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只听得刷刷刷,颜炽四周顿时便矮了半截,满地都是跪着的御林军,“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朝皇帝不理周围的人,也不理赵祺,甚至连他曾经念念不忘的颜炽也不搭理,目光却只是锁定了颜炽身边的易哥哥,神情显得既激动又恐慌。
颜炽朝易哥哥望去,却发现后者出现少有的安静与严肃,这使他的面容竟也带上了与大宋皇帝如出一辙的高贵与威严!与大宋皇帝一样,他也忘记了颜炽,忘记了赵祺,忘记了所有人,只是盯着皇帝,目光中尽是茫然与痛苦,似乎正在努力想起什么,而显然那份回忆令他相当痛苦,他的视线开始游离逃避。
“哥哥!”大宋皇帝颤抖着嘴唇,终于发出了一个颤音。这个声音震惊了赵祺,震惊了颜炽,也震惊了易哥哥。他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啸,双手捂住了脸。
“哥哥?”颜炽喃喃地重复,易哥哥的影子在他面前模糊起来,他踉跄倒退,也捂住了脸。某些曾经让他怀疑过,担心过,庆幸过,痛苦过的痕迹又重新掠过心头,易哥哥的形象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开始清清楚楚地腾印出来,五岁那年与母后的对话也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在脑海中烙印下来。
“哥,你怎么了?”完颜烈抢上一步,扶住颜炽。
颜炽推开了完颜烈,陌生地盯着站在面前的弟弟。真相会是这样吗?像此刻慢慢浮上心头的那样?
“哥哥!”大宋皇帝又呼唤了一声,双手托住了易哥哥的手肘,眼泪滴落在易哥哥的手上,“我以为你……天可怜见,你还活着,我们兄弟还有见面的时候!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脸?”他抚摸着易哥哥沧桑而因伤痕扭曲的脸颊,“是谁伤你成这样?嫂嫂……”
好像听到灵魂深处的呼唤,易哥哥猛地抬起头来,“她?”就像被站在眼前的皇弟慢慢地也残忍地揭开了蒙着的纱巾,往事重新点点滴滴地从眼前一幕幕地晃过,仿佛刚刚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婧儿,嫁给完颜守绪,快乐地活下去!”他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颜婧,怀抱是温暖的,说出的话却让颜婧更加寒冷,“我不能为了你,弃大宋江山不顾。弟弟还小,如果父王遇难了,朝中必然大乱。如今边疆处群雄虎视眈眈,我们内部一乱,宋朝必然灭亡!婧儿,如果恨我可以让你更快乐,你就用你的一生好好地恨我!把我对自己的憎恨也一并恨了!”他的眼泪一颗颗落在地上,神志已渐渐混乱,天黑了吗?
“我会活下去。”男人怀里传出女人绝望的声音,“但是,别期待我会对这个国家做出牺牲。相反,我会用我的余生来憎恨这个国家。”
呵,婧儿说她恨这个国家!是的,该恨!这个国家拆散了他们这对相处了一年的恩爱夫妻。完颜守绪绑架了他的父王,以此为要挟要他的婧儿,而他,竟然无力保全他的婧儿和婧儿肚子里正在成形的孩子!他救过父王,结果连自己也中了完颜守绪的暗算,腹内绞痛不已,他却还要装出笑脸叮嘱他的婧儿和完颜守绪好好地生活下去。他想要狂笑,泪水却不可遏止地抛落衣襟。婧儿,他的婧儿离开了吗?是的,离开了,所以他的怀抱会如此空虚冰冷!父王应该脱险了吧,那么,现在应该轮到自己了。模糊中,他感觉到有人正向自己逼近,脸上好疼,他听到刀刃破空的声音,然后,心脏附近一片冰冷!如果传说是真的,人死后魂魄能追随着所爱的人七日七夜。他愿集中最后的精血乞求上苍:让魂魄萦绕在他的婧儿左右,哪怕只有七天七夜,哪怕从此烟消云散……
婧儿,他的婧儿,此刻还好吗?他都差点忘了,婧儿已是完颜守绪的妻子,是金国的皇后!不对,金国灭亡了,婧儿……恐惧突如其来席卷他的全身,他忽然剧烈抖震起来。
“嫂嫂遇难了!”
不,这不是真的!他一定是在做梦!他猛然抡起右拳,狠狠地击在自己的左胸,直捶得口中呕出血来!为什么他总是救不了婧儿?为什么?婧儿走了,他为什么还要活着?他猛地抽出赵祺腰间的长剑,朝自己的小腹恶狠狠地刺下去。有血滴落在地,不是他的!他凶恶地抬起头,谁敢阻止他?杀无赦!是颜炽!那个臭小子,那个总是让自己觉得亲近的臭小子。此刻,他的手正握紧了剑锋,鲜红的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滑落在雨后的湿地里。
“放开!”他哑着嗓音。
“哥哥,你别做傻事!他,就是嫂嫂的孩子!”宋朝皇帝颤抖着嗓音,一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合适!
他再次颤抖,手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竟然握不住剑把,而颜炽仍然苍白着一张和他的婧儿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冷冷地注视着他,右手还是紧紧地握着剑锋,似乎那剑锋已经嵌入了他的血肉之中。血流得更多更急。
“放开!”他的语言功能似乎只剩下了这两个字,右手也伸向那雪亮的剑锋。颜炽一用力,将那柄剑远远地抛了开去。
“你叫颜炽?炽儿!”他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眼前的颜炽渐渐模糊,他慌忙胡乱擦去了泪水,泪水却越涌越多。婧儿给他留下了骨肉,可他却差点杀了他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想要去触摸颜炽的脸,却被颜炽冷冷地避开了,“炽儿!”他再叫。
颜炽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这个老人,眼神中既空洞又复杂。不是茫然,不是愤怒,不是喜悦,不是伤心!只是那么一种说不清楚看不明白的东西,似乎有憎恨,有鄙视,有悲喜交集!连颜炽自己也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这个可怜可憎可恨却偏偏又可亲的老头子!这个姓赵名易的老头子;这个拥有敌国王爷身份的老头子;这个亲手将母后送给完颜守绪,让母后一生都郁郁不乐的老头子;这个还可能是自己亲生父亲的老头子!怪不得金国上下总有传言他不是完颜守绪的亲生儿子;怪不得母后不得不借助权势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怪不得母后经常让自己跟她姓颜,而坚决不同意弟弟姓颜;怪不得父王对于自己总是显得害怕而谨慎;怪不得母后不断叮嘱自己要将大宋江山灭亡;怪不得母后对着父王总是冷冷的没有笑容;怪不得母后明明那么喜欢她的易哥哥却又不肯让他提起……无数个怪不得,此刻一一碾过心头,还有那个“凝婧亭”,也是他的杰作吗?那些曾经的疑惑终于柳暗花明!颜炽却觉得痛苦万分,如果这就是真相,他宁愿这个真相追随母后永远埋藏在地下!他突然怪叫了一声,发足狂奔。身后传来赵易痛苦的呼喊:“炽儿!”还有弟弟着急的叫声:“哥哥!”他置若罔闻,全力奔跑!心头只剩下一个声音:“枭儿!”
萧枭被她的母后关了起来!耶律清莲终于知道萧枭怀孕了!
“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你就是这样答应我的?”耶律清莲绝望地盯着萧之莲,“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更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你辜负了祖先的遗愿,你也毁了太子,毁了我,毁了你自己!”
“姐姐!”
“不要叫我姐姐!”耶律清莲愤怒地挥着手,仿佛在驱赶讨厌的苍蝇,“我没有这个福气!你恨我,对吧?”她讽刺而恶毒地盯住萧之莲,“这么多年来,你始终恨我抢走了你的孩子,对不对?”
“我没有!”
“你没有?”耶律清莲忽然尖声大笑起来,“是啊,你没有!谁叫你把我的孩子给养死了呢?”她的视线被一层水汽蒙蔽,那一幕她刻意遗忘的往事现出来再现出来——
“姐姐!宝宝死了!得天花——”萧之莲不敢再说下去,耶律清莲绝望的神情吓住了她。
“你骗我?因为我和你交换了孩子?”耶律清莲揪住萧之莲的衣襟,“你说,你怎么会让宝宝死掉?啊?”她几近疯狂,“你说啊!”
萧之莲拼命摇头,泪水成线!她本来是个快乐的女孩,她本来生活得很单纯。直到那一天她遇见了耶律孤弘——耶律清莲的弟弟。耶律家一直不忘复国,耶律启沁想方设法将耶律清莲嫁给拖雷,就因为认定拖雷的父亲铁木争野心够强,手段够狠,总有一天会统一整个草原部落,进而统一天下,助他们耶律家报仇雪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耶律家的后裔登上皇位!谁知道铁木争真的够狠,在一次平定部落之乱时,硬是牺牲了耶律启沁和耶律孤弘两父子,那时,她萧之莲刚刚怀上了耶律孤弘的孩子,同时怀孕的还有她夫君的姐姐耶律清莲!若是耶律清莲生下的是男孩,萧之莲或许能够带着自己的孩子从此远离蒙古,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可惜,她们两人生下来的都是女孩!姐姐伤心之余,突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既然两人都是女孩,不如对调,因为她生下来的才真正是耶律家的正牌子孙!然后趁着拖雷随铁木争外出打仗期间,颠倒鸾凤,将女娃儿当成男孩来养!姐姐总是这么聪明!虽然她武功很好,但在这些地方,却一向是听从姐姐的,姐姐说怎样,她就怎样!这一次也一样!只是她不想再逗留下去,她想回到自己的地方,回到和耶律孤弘生活过的地方!姐姐没有挽留她!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姐姐的孩子会因为出了水痘而夭折,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尽管孩子对调时她心痛得无以复加,尽管有一度她也曾暗暗怨恨过姐姐,但这个孩子是吃着她的奶水一天一天长大的,她是真的付出了感情!孩子死了,她的痛苦一点都不会比姐姐少一点!
耶律清莲狠狠地甩了萧之莲一巴掌!突然全身像被抽干了力气,晕了过去!萧之莲才知道,耶律清莲在生产之后已经失去了做一个女人的资格,所以她也无力阻止拖雷续娶,更无力阻止拖雷的孩子一个个地生出来!
“我不能输!即使老天都不帮我,我也要力争到底!”醒来后,耶律清莲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她扯过萧之莲的手,狠狠地将长长的指甲掐进萧之莲的肉里面,“你辜负了我!你杀死了我的孩子,你这辈子都欠着我,再也还不清了!所以,你只能帮我!如果萧枭的身份被揭穿了,那么,我们三个都只有死路一条!”
萧之莲永远也忘不了耶律清莲说那些话的神情,那种阴森森的感觉让她觉得,耶律清莲是从地狱里来的魔鬼。她不敢拒绝,不敢表示意见,她完全无条件地答应耶律清莲提出的任何要求,十多年来,以师傅的身份易容陪伴在自己的亲生女儿身边,协助女儿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完成着耶律清莲的复国大计!为了防备蒙哥身份的泄密,她征得姐姐同意后,给蒙哥取了另外一个名字——萧枭,总算和她这个亲生母亲有了那么一点的联系。耶律清莲本来不肯同意,但一来让蒙哥姓耶律的话,怕引起拖雷的怀疑;二来,蒙哥的身份实在特殊,在她取得绝对性的权力之前,越少露面越好。后来,在蒙哥十二岁那年,由于蒙哥无论在作战策略还是武学天赋上都远远超越普通人,深得他爷爷铁木争的喜爱,这才把蒙哥带在身边,从此走上了西征之路。而萧之莲,也以师傅的名义一直追随萧枭。在萧之莲的贴身保护下,多年来萧枭不但未曾泄露性别的秘密,甚至连她自己也一直认为自己是男人!本以为萧枭会一帆风顺地登上帝位,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萧枭不仅爱上了一个男人,更怀上了他的孩子!命运啊,为何总要捉弄她和她那可怜的女儿呢?
“你想怎么样?啊?”耶律清莲神经质地走动着,“啊?你想怎么样?你杀死了一个孩子还不够,你还想杀死第二个孩子?你妒忌我拥有这么优秀的孩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姐姐!”萧之莲哀哀叫着,耶律清莲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对她的呼唤置之不理,仍然叫嚣着,谩骂着。
“姐姐!别再说了。二皇子、三皇子对太子的位置虎视眈眈,恐怕隔墙有耳!”这句话总算让耶律清莲安静下来。
“对,尤其是忽必烈!哼!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窝阔台不久就要归西了,我儿子继承江山是理所当然的。我不会让他们抢走属于我们耶律家的东西的!”她赤着双目盯住萧之莲,“我也不会让你坏了我的计划!孩子,必须打掉!”
“姐姐!”萧之莲慌了,“不可以!”
耶律清莲噙着冷笑,决然转身。
“姐姐,相信我,这绝非上策!”萧之莲急中生智,一把拉住耶律清莲,“如果孩子死了,太子绝对不会再扮演这个角色!而且,孩子已经快六个月了,这个时候堕胎,会送掉太子的命的!”
耶律清莲的脸色有些犹豫,萧之莲咽了咽口水,继续游说:“最重要的,姐姐,那个孩子是耶律家的后裔,如果天可怜见是个男的,那天下将会真正成为耶律家的了!”
宛如晴天霹雳,又如拔地春雷,唤醒了耶律清莲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希望,她目光炯炯狠狠地盯住了萧之莲。没错,没错!她怎么会没有想到?她再次狠狠地掐住了萧之莲的手心,直掐得萧之莲快要疼出泪水来,才缓缓松手。
萧枭的身份不管掩饰得多好,始终只是假凤虚凰,时间越长祸患越深。但是,萧枭肚子里的孩子就货真价实了,尽管有金狗的血脉,但是大部分还是来自他们耶律家族的。万一是个男孩?她几乎忍不住要狂笑起来,万一是个男孩,岂不是老天都在庇佑他们大辽,要助他们大辽一臂之力?就在这片刻之间,她的目光中千种神情瞬间流转,萧之莲担心地看着,有一度,她真的害怕姐姐会疯狂,但是,姐姐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甚至还出现了赞许之色,“我倒是给气糊涂了,没想到这分上!但是,你要如何让她避开窝阔台和其他几个皇子的耳目?”
“姐姐,皇上近来身体抱恙,几位皇子都伴在皇上身边,怕没有余暇注意到太子!”虽然无法预测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但眼前保住孩子要紧,萧之莲慌忙回答。
“这个紧要关头,太子能不过去吗?”
“姐姐不必担心,就说太子忙于进攻大宋!”
“你说得倒轻巧,太子又如何面对三军?”
“姐姐,有我呢!太子见外人时都是戴着面具的,我和太子的身形很像,他们根本认不出我!”
一个“像”字刺激了耶律清莲,她顿时沉下脸来,但想到若不是两人如此相像,今日恐怕还渡不了难关,只好悻悻作罢,“你最好盯紧太子,别让他又去见什么不该见的人!如果他还想要他的孩子的话!”
东风初着意,小桃犹未破,深浅散落余霞中。萧枭凝目注视着窗外,又是红轮西坠,云归尽,乱见青山无数峰。小时候,她与母后曾经来过这里,当时只觉得这里虽则荒凉,风景却是独好。她曾提议在这里小住,遭到母后严词拒绝。后来她才知道,这里是用来关禁闭的,但凡皇族之人犯了错,就被幽禁在此处。因为设在荒郊野外,加之地势奇高,一面靠山,一面临海,下面又有重兵把守,想要逃走,难于登天。
“层台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她自嘲地念着,古人真有先见之明,彼时已为她预知了这样的妙境!
“好诗!子安这首诗真是此地最贴切的写照!”
萧枭没有回头,尽管心里蒸腾着丝丝缕缕的希望。
“我知道你在怨我,怨我没有给你做女人的机会!”耶律清莲轻叹,“谁叫你生于帝王之家,天命如此!”
萧枭还是没有回头。命运?难道真的要她服从这样的命运吗?
“我知道你想反抗命运,我也可以教你一个办法!”耶律清莲顿了一顿,发现萧枭的身体微动,她的唇角划过一个淡淡的笑容,“当你掌握了权力后,一切就由得你决定了!否则你只能永远陷于被动!”
“我不要权力!我只要一个家!”萧枭转过身来,拽紧拳头,“母后,你就成全我吧!”
耶律清莲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你以为只要我的成全就够了吗?蒙古太子离奇消失,你将如何向你窝阔台交代?如何向三军交代?如何向天下交代?”
“不用交代!”萧枭神色惨淡,“时间会冲淡一切,就像当年盛极一时的大辽!”
“放肆!”耶律清莲勃然变色。
“母后,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这么放不下?夺下了天下又如何?还是会有别人再来夺走的。秦朝够强盛了吧,秦始皇还希望天下永远都是他的呢?还不是也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母后,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耶律清莲冷冷道,“你有这样的权力吗?你别忘了,你一生下来,命运就已被注定。你逃不了的,或者做皇帝统一天下,或者死!”
萧枭嘴唇泛白,眸子中尽是失望。
耶律清莲别开目光,继续道:“你没有退路却有进路!只要天下是你的,什么不是你说的算?再说孩子生下来后,你总得为他做打算!”
“孩子?”萧枭眼睛一亮,低头抚摸着腹部,“你允许我把他生下来吗?”
“为什么不?他也是我们耶律家的子孙!将来继承大统,还要他来延续!”
“又是权力!”萧枭厌恶地低头,银牙暗咬,忽然,“母后,求您放过我!您曾经说过世上没有一个男人会真心对待一个女人。但是,颜炽不是。如果生死能够选择,他会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生命。即使他曾遭暗杀,甚至母后您也有意识地让他怀疑到我,他依然对我不离不弃。母后,您说的,他都做到了……”
“做到了?”耶律清莲的脸都抽搐了,“不过一天不到的时间,你就可以预测整个人生?”
“如果我看错,我不会后悔!”萧枭倔强地说道。
耶律清莲忽然甩过去一个耳光,“后悔?你有什么资格?后悔的是大辽遗民!后悔的是培养你的母后!后悔的是那么多年的战战兢兢!后悔的是无数人的希望!你这个自私透顶的家伙!你有没有想过,对你而言,轻而易举的两个字‘放弃’,对我而言,是整个国家的恨都无以为报?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离开就是我的毁灭?”
她每质问一句,萧枭的脸色便添一分苍白。听到后来,萧枭再也站立不稳,跌坐在床沿边。耶律清莲并不去理她,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或者我说这些根本就是多余,正所谓女生外向,难道你竟会是个例外?自己与国家,自然是先想到自己了。至于我,我更不敢奢望你会记得我的生养之恩了。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个只顾自己的人,你认为她可以得到想要的平安喜乐吗?”
萧枭紧咬住下唇,直至一缕细细的鲜血顺着雪白的贝齿流了下来,然而她也不觉得疼痛。
“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效仿她的娘亲那种自私的举动?”耶律清莲尖利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个讽刺的历史轮回,每一个孩子都背弃生他养他的母亲!哈哈哈哈……”
“别笑了。”萧枭痛苦地捂住耳朵,母后真的好残忍,残忍到可以说出这样恶毒的诅咒。但是,她偏偏无力反驳母后!自私吗?是的,爷爷也曾经谆谆告诫过她,绝对不可以背弃自己的国家!可是,她呢?她背弃并且欺骗了爷爷,她不是为亲爱的爷爷扩张江山,而是为她的母后在扩大领土。如今,她又将背弃她的母后吗?不,她不愿成为这样的人,她更不愿让她的孩子唾弃她!她不要!
“起来。大辽没有你这样软弱的后代!”耳边响起母后的厉喝,她不由自主地从床边站了起来,茫然抬头注视着母后凌厉的注视。
“你不是说颜炽为了你连生命都可以舍弃吗?也就是说,你,才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为什么不来证实一下呢?母后也想见识见识一个男人的忠贞呢!”
隐约的,她的心底萌生出一种冷冷的寒意,不,不要证实!可是,她该如何阻止?她又怎能阻止得了?为什么不让她和颜炽死在一块儿?
“你害怕吗?”耶律清莲逼视着萧枭,“害怕我最终还是说对了?”
萧枭摇头,“我、我愿意离开他,永远!”
“哈哈哈哈……”耶律清莲仰头长笑,眼角沁出了泪水,“我们耶律家族都是情种啊!出的都是情种!你居然宁愿放弃他,也不愿我去伤害到他?你放心,只要他不主动找上门来,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他。”
萧枭垂下了头,这一生,就这样了吧!
“你师傅会来接你下山。不过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别再想着一些不现实的想法。相见不如不见,见了面又能怎样?你做的对不起他的事还嫌少吗?你认为当你向他说出真相时,他还会像以前一样爱你吗?”
萧枭黯然。她的确没有这个自信,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敢告诉他!
耶律清莲依然冷笑,“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声,他真正的身份是宋朝赵易王爷与金国皇后颜婧的儿子,此刻他正与大宋皇帝谋划攻打蒙古之事!你以为你灭了金国,又杀了颜婧,他还能原谅你并和你厮守到老吗?”
萧枭踉跄后退!他是宋朝子民?在她一举灭了金国之后,她以为她和他不会再在战场上相遇了,想不到还是避不开!难道这就是命运?她躲不开逃不掉的命运?她注定要沦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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