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魂断襄阳城
房内红烛高悬,颜炽面前的女人坐在虎皮椅上,目光闪烁不定,似乎在打量自己又似乎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在某个她关心的地方。尽管此刻房中只有颜炽和那个女人,但颜炽知道,只要自己稍微露出动手的痕迹,房门外待他前来的那四名高手只怕就会悄无声息地一拥而入,将他擒拿。那四名高手曾经是萧枭的护卫,这么说,这个女人,和萧枭的关系匪浅了。
那个女人忽然笑了,“你果然没有令我失望。完颜炽?或者我该称呼你为赵炽?”
“颜炽!”颜炽沉声应道,这女人似正似邪,一时难以捉摸。但是颜炽仍然希望对方是他希望的一方,否则……他的心一紧:萧枭,你在哪里?
“你在判断我的来历?呵呵?你的心乱了。这样的你,很容易处于下风啊!”那女人又格格地笑了起来。尽管徐娘半老,风韵却是丝毫未减。
“萧枭呢?”先开条件的人已经败了,这个道理颜炽明白,但事关萧枭,胜败便失去了意义。
“她暂时很好,接下来怎样就要看你的了。”女人的左手轻轻地抚着虎皮,看似漫不经心。
“请说。”颜炽目不转睛地盯着女人的举动。
“爽快。”女人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的鬓发,“很简单,为我蒙古效力。”
“你是——”
“蒙哥之母。”耶律清莲傲然答道。
蒙哥,是的,她的确有资格骄傲!
“你要我为自己杀母仇人的母后效力?”颜炽声色不动,这女人的来历他约莫已经猜到,但是她自保身份还是令他有些惊讶。
“天下一家。更何况死者已了,重要的是活着的人,你的萧枭!”
“你把她怎么了?”颜炽一惊,未动,房外已有四根鞭子游入,缠在了他的手足上。他苦笑了一声,“我已经中毒,何必这样防范?”
“我听说你还是个神医。”耶律清莲意有所指,“怎么样?”
“我如何才能见到萧枭?”
“这个很容易,只要你点个头。”
“好,带我去见萧枭。”
“不不不,什么都是有代价的,颜公子,你一向精于此道的。”
颜炽微现怒容,“代价?”
耶律清莲樱唇轻启,吐出了四个字:“《孙子兵法》。”
颜炽冷笑,“你们亡宋之心真是热切。兵法在宋将叶森手中。”
“我知道。但你若将它取来,就在我手上了。”
颜炽不再说话,忽然向门外走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主人?”那四名高手垂手入内。
耶律清莲摇了摇头,冷笑道:“他若要走,你们拦得住吗?他若不想来,你们请得动吗?什么‘清风酥’,只对没用的废物才起作用。”
颜炽回来得很快,《孙子兵法》就攥在他手上。
耶律清莲笑了,“你随我来,不过要委屈颜公子了。”她轻击两掌,立刻有随从上来,在颜炽的面上绑了厚厚的一张皮面具,除了口鼻,其他部位全部遮得严严实实,甚至连耳朵处也塞上了耳塞。
颜炽需要用心聆听,才能听得到轻微的声音。这女人防范如此严密,不由让颜炽苦笑起来。感觉走了很多路,他们一行人才停了下来。颜炽静静地站着,等待他们解开自己的束缚。但是许久仍没有动静,而且,周围的人似乎都消失了。
他正想撤下自己的面具,冷不防一只熟悉的小手抓住了他,他反手握紧了那只小手,“萧枭。”眼前陡然一亮,站在他一步之遥的可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萧枭?两人怔怔地望了片刻,才忽然醒悟一般,紧紧地拥在一起。
“萧枭,萧枭!”颜炽低低地呼唤着。
其实他们分离不过数日,比起上次的离别,实在要短暂许多。但两人却都觉得这些日子的漫长和难熬。
萧枭的眼泪流了出来,滴落在颜炽的肩头。颜炽动了动,但萧枭依然紧紧地搂着颜炽,紧紧地依偎着颜炽,似乎这一生一世都不想再分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颜炽才松开了萧枭,但两人的双手依然紧紧地握在一起。
“你又瘦了。”颜炽心疼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这样不懂照顾自己?”
萧枭眼眶一红,眼泪又滴落下来。这一次,颜炽没有让萧枭的泪珠滑落,他轻轻地俯身过去,含住了萧枭脸庞上的泪珠。嘴唇如轻风般抚过萧枭的鼻子,落在了萧枭的唇瓣上。两人又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感觉到颜炽他舌头的温存,萧枭喘息着启开了小嘴,颜炽的舌头迅速滑入萧枭的口中,吮吸着萧枭的芬芳。吻,在不断地深入;呼吸,在不断地变化。红烛泄春光,罗帐掩情丝,一任窗外朔风紧。
“枭儿?”颜炽在萧枭耳边轻声呼唤。萧枭没有动静,但耳根子分明红透了。
“枭儿。”颜炽索性含住了萧枭的耳垂。
“哎呀。”萧枭嗔怪地睁开了眼睛,“你讨厌呀!”
“跟我走吧!”颜炽忽然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萧枭睁大了眼睛,颜炽掩住了萧枭的嘴,“你不用说话,我是来带你走的。”
萧枭轻微地摇了摇头。
“你不用担心。”颜炽以为萧枭在意他的安危,“我既然能够带你走,必然有万全的把握。”
萧枭又摇了摇头,抓起了颜炽的手,在他手心里写着:“你一个人走,从此再也不要回来找我。”
“为……”
萧枭不等颜炽说出来,就用嘴唇封住了颜炽,手指轻动,继续在颜炽手心书写:“我们走不了的,他们既然敢带你来,必然做了完全准备。”
“我也做了完全准备。”颜炽也在萧枭手心里写着,“相信我,我们可以出去。”他不等萧枭再答,点了萧枭的昏睡穴。
颜炽没有说谎,他带来的《孙子兵法》每一页都浸透了他秘制的药水,这些药水一经风干,纸张就和寻常的一模一样。但是只要沾着了人体的热量,毒气就会渗透开来,一旦整册书的毒气都渗透开了,书页自然焚毁,不会留下一丝痕迹。颜炽自己攥着书本时,手上涂过解药,封住了热量,故耶律清莲他们并未发现异常。但书册易主,情况就不一样了。而书中的毒气无色无味,渗透于空气中,闻者只会觉得昏昏欲睡。这还是颜炽未弄清耶律清莲与萧枭的关系,不想取人性命的缘故。
“你要带萧枭去哪?”门外,有一黑衣人拦住了颜炽的去路。
“你是萧枭的女师傅?”颜炽微笑,尽管萧之莲浑身上下都掩藏在黑巾之下,但他却觉得亲切。这人,曾经是萧枭最亲近的人。
萧之莲叹了口气,“你自己走吧,把她放下。”
“我不会这么做。你,还是放我们走吧,我不想和你动手。”
“你把她放下,她不会愿意和你走的。”
“她有了我的孩子,难道你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家人分开?”
萧之莲的身躯微微一颤,颜炽趁着她分心之际,身形倏然一闪,已过了萧之莲,消失在夜色中了。
“孽缘呀!”萧之莲顿足低喊,接下来她该如何与姐姐交待?
“你睡得真香啊!”颜炽点着萧枭的鼻头,亲昵地吻了吻。
萧枭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仓惶四顾: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确定自己从未到过这里。
“放心,他们都找不到这里。”
“找不到又怎样?难道我们就这样躲一辈子?”萧枭的情绪冷冷的,“你为什么总是不问问我的意见就自作主张?你凭什么认为我非得听你的?”
颜炽有刹那的惊讶,“怎么?我以为……”
“你以为?”萧枭喊了起来,“对,那只是你以为,而不是我也认同了的!颜炽,你到底了解我什么?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吗?你知道没有你的日子里我都曾做过什么吗?”她痛苦地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萧枭,是我心爱的女人!”颜炽的声音很稳,但是稳定不了萧枭激动的情绪。
“那又怎样?如果你知道……”她顿了顿,终究无法开口告诉颜炽实情。为什么颜炽不肯听她的话,独自离开?为什么颜炽非要让一切真相大白?如果颜炽能够独自离开,留下一段回忆该多好!
“如果你愿意说,我会非常乐意听。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会因此有任何介怀,因为我在意的是你的快乐。”颜炽认真地说着,呵,萧枭不知道,能够这样守候她醒来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你不明白,不明白!”萧枭痛苦不堪。
颜炽吻住萧枭的嘴唇,温柔地辗转着,萧枭渐渐平静下来。
“我只要你能从此脱离战争,脱离谎言,真实而快乐地生活着,拥有属于你的一切。”颜炽的话充满了魅惑,勾起萧枭的向往之情,她呆呆地出了一会神,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没用的,我们能够躲多久?”
“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颜炽自信地笑了。
“天下虽大,却要四处流亡。颜炽,难道我们真的要让孩子还没出生就四海漂泊吗?我从小就希望能够有个稳定而幸福的家庭,我真的不想过这种到处流亡的日子。你明白吗?”
颜炽搂住萧枭,右手轻轻抚慰萧枭的后背,“我明白,我明白。我保证,我们不会过那样的生活。”
“但是我们会像过街老鼠一样,需要躲藏。我无所谓,但是我不想孩子也那样。我要让他过正常人的生活。”
“我保证。”
“你怎么保证?蒙古逐鹿中原势在必行?如果久取不下,天下战事不断永无宁日;若是取下,你认为我们凭什么避开蒙古人庞大的势力?”
颜炽怔住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萧枭,“你很了解蒙古人。”
萧枭也一怔,忽然头一抬,“不错,我对蒙古的了解远在你的想象之外。”
“是啊!蒙古太子又怎会不了解呢?”颜炽忽然淡淡地说道。
萧枭身子一颤,“你猜到了?你终于还是猜到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颜炽猜到自己的身份,她反而放下心头负担,觉得轻松起来。就这样了吧,如果颜炽要杀了自己为他的母后报仇,自己会含笑九泉的;如果颜炽连杀她的念头都不屑产生,她也能下定决心投奔到她的事业中去。可是为什么,单单只是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充满了苦涩,就好像是她的胆正在融化一样。
颜炽深深地凝视着萧枭,忽然紧紧地抱住了萧枭,将头狠狠地埋到萧枭的秀发之中,“为什么?为什么?在一起为什么就那么难?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说出来?为什么?”
“颜炽,这就是我们的命,从我们生下来那一刻起就注定了的命!”萧枭悲怆地喊着,眼神却又无比温柔。
颜炽不语,目光深不可测,尽是悲哀。
“放我走吧!我们都有自己的事业。我不能抛下自己的国土和家人;你也不能。”萧枭抚摸着颜炽的脸颊,手指触到的地方,感觉到胡子的坚硬。呵,颜炽的胡子又长出来了。在他感觉到烦恼的时候,胡子就会很容易布满他的下巴。现在,颜炽很烦恼吧!她凄然笑了笑,“颜炽,我们,在战场上见吧!到时候,你不用对我手软的,我们都是为自己的国家而战。记住啊,不灭宋国,誓不罢休,直到战死的那一刻为止。”
“你还懂得回来?”见到萧枭,耶律清莲的眼中欣喜乍现,但想起自己遭受的屈辱,又不由恨恨不已。哼,完颜炽,居然敢这样骗她!
“是的,我回来履行我的职责。”萧枭的神情很是奇异,似乎相当平静,却又充满了那样的悲愤和绝望。
“你……”耶律清莲反而说不出话,这样的萧枭太不寻常了,这样的萧枭连她也觉得陌生而畏惧。
萧枭忽然笑了笑,神情却比哭还难看,萧之莲的泪水夺眶而出,不忍再看,扭过了头。
“母后,从此之后,我只是蒙古的太子蒙哥,没有萧枭了。”她的声音缥缥缈缈,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我会尽我所能逐鹿中原,成为统一天下的君主。而我的儿子,他会叫我父皇,继承我的皇位。”她犹如低喃,凄恻几不能闻。
萧之莲的泪水落得更急,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耶律清莲的怒气也不由自主地消失殆尽,犹如斗败了的公鸡,颓然垂下头去。一时之间,房内寂静无声,而每个人的心跳声却清晰可闻。
“师傅,我待产的日子,还是要麻烦你了。”萧枭忽然抬头冲着萧之莲微笑。
萧之莲想要应声回答,喉咙处却哑不成声。
“不,忽必烈已经对你的身份起了疑心,恐怕我们会瞒不过去。”耶律清莲本欲责怪萧枭太过大意,但不知怎的,见了萧枭的神情,一句话终于堵在心头。
“忽必烈?”萧枭挑了挑眉毛,这熟悉的动作乍然令她回忆起颜炽,心脏处没来由地一阵疼痛。她捂着心头,这样的剧痛会伴随自己一生吗?
“怎么了?”细心的萧之莲发现了异状,慌忙上前扶住萧枭。
萧枭挣脱了,“没事,做女人真他妈该死的讨厌。”她忽然蹦出一句粗话,听得耶律清莲皱起了眉头。她转头冲着耶律清莲笑笑,“这是我为了让自己更像一个男人特意学的,虽然有违皇室身份,但是作战期间,却真的很能振奋军心。母后就原谅孩儿的行为吧!至于忽必烈,我会让他‘如愿’的。”她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笑声令耶律清莲和萧之莲毛骨悚然。她们面前的还是萧枭吗?如果不是从小看她长大,她们真的怀疑这是另外一个人,一个面貌酷似萧枭的陌生人。但这分明又是萧枭,是她们的太子蒙哥,是那个在战场上令敌军闻风丧胆的蒙哥!萧之莲心一酸,泪水又滴落下来。耶律清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警告。萧枭装作不知,别开眼去,望着窗外的暮色。颜炽,颜炽,此刻,你在干什么呢?
“你们是说,我大哥的身份很可疑?”忽必烈帐内,一个蒙面人恭恭敬敬地垂手立着,他面前的忽必烈冷冷地皱起了眉头,“你可知道,随便议论大哥的后果?”
蒙面人身子都一颤,显然蒙哥的声威令他不寒而栗。顿了顿,他还是大着胆子上前一步,“但是太子的确很不对劲。他和完颜炽的关系不清不白,还一度惹得皇妃不快呢!”
“完颜炽?”忽必烈凝神沉思了一会,展颜笑道,“完颜炽是个人物,若是换成我,自然也会与他交好,这有什么奇怪?”
“奇怪的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像……”蒙面人吞吞吐吐,终于不语。
“像什么?”忽必烈喝道。
“像情人。”蒙面人脱口而出,震慑了帐内两人,一时之间,连忽必烈都失去了反应。良久,忽必烈才冷冷地注视着蒙面人,似乎要穿透对方的蒙面巾,“你可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属下、属下知道。但这是事实。皇妃府内中毒那日,属下曾经看到完颜炽很亲热地抱着太子,还、还……”他瑟缩地望了望忽必烈,终于不敢说出口。
忽必烈的脸色一红,似乎也无法听下去,又是一阵沉默,才继续说道:“你可看清了?”
“当时属下也中了完颜炽的剧毒,没有看得很仔细,但大致上是这样。”
忽必烈沉默不语。
“殿下,当时太子的身形也似怀胎数月……”蒙面人的声音被忽必烈眼中突然射出的寒光所惊慑,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金国的皇后你们可护卫周全?”忽必烈忽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天下人都以为金国皇后已死,没想到大哥竟然李代桃僵,使用了一招调包计。若不是自己在大哥身边埋下眼线,又怎会知道真正的金国皇后仍然活在世上,而且被大哥保护得这样密不透风。他本来以为大哥暗藏妙着,关键时刻放出这一诱饵,逼迫宋国不战而降。但万万没想到,大哥与完颜炽竟然还有这样一手。
“周全。”蒙面人连忙低声回答。
“很好,你只要尽到自己的职责就行了,其他的事少管。否则……”忽必烈的黑目之中透露出冷冷的凶光,蒙面人低头不敢吭声。
“下去吧!”忽必烈手一挥。待那蒙面人退出后,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目光闪烁不定。
“如果你真的身为女子,何必与我争夺江山?”他低低地自言自语,目光中杀机忽露,“为了爷爷的千秋霸业,你可别怪我不顾兄弟情谊!”
草原上,忽必烈和蒙哥纵马奔驰。
“大哥,你我虽为兄弟,却鲜少相聚。你西征归来,做弟弟的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叙叙情义。今天真是难得的机会。”他侧目过去,意态潇洒,但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在蒙哥胸腹处掠过,但蒙哥虽然穿得不少,腹部却平坦如常,并无如蒙面人所汇报的怀孕数月云云。
蒙哥纵声长笑,豪气干云,“这也是做哥哥的不称职,沙场征战,你我兄弟情却轻了。”
两人一路纵马,不知不觉来到了校场。忽必烈轻巧地跃下马来,“大哥,久闻你骑术与摔跤都是蒙古顶尖高手,做弟弟的一直不太服气,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
蒙哥一怔,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也轻松跃下白马,“难得弟弟有这样的雅兴,做哥哥的怎可不奉陪到底。不过,摔疼了你可别哭啊!”
“哥哥说笑了。”忽必烈甩去蒙古袍,将贴身衣服扒下系于腰间,露出健美的肌肉。
蒙哥又是一怔。
“大哥不解外衣吗?这样摔跤可不过瘾。”
蒙哥展颜一笑,神色竟充满了妩媚,忽必烈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一拍。若然大哥真是女人,倒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了。别说蒙古找不出这样的美人,即使中原地区,也遍寻不着,只有金国的皇后或许可以一较高下。
“可能是中原待惯了,大哥喜欢穿着衣服。”蒙哥的笑容中透着古怪。
“那我可不客气了,待会儿大哥衣衫不整,可别怪弟弟呀!”
蒙哥不置否可,依然带着那古怪的神情。
忽必烈不待他言,已猱身扑上。真相如何,让他这个做弟弟的见识见识吧!这还是他顾念兄弟亲情,所以事先遣散了随从,此时校场之内,只有他们两人,若是蒙哥出丑,当不至于太过丢脸。
他急欲寻找真相,当胸便是一抓,蒙哥轻轻闪过,脸上依然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忽必烈的脚下功夫也甚是扎实,一击未中,立刻稳住下盘,反手又是一抓。蒙哥出手扣住忽必烈的手腕,忽必烈顿时吃痛,慌忙躲开。他退后几步,打量着蒙哥的举动,如果说蒙哥真是女子,这手劲未免太大了些。但如果说蒙哥不是女人,哪有男子长得这般妖娆的?他心下狐疑不定,一时倒不敢出手。但他不动,蒙哥却动了。也不见蒙哥如何动作,就晃到了忽必烈近侧,右手勾住忽必烈的腰身,一用力,竟然将忽必烈整个人提了起来。忽必烈大骇,双手齐出,按在蒙哥胸前。他此刻倒不是为了试探,而是情急之下,急欲挣脱蒙哥的牵制。蒙哥脸色微微一变,左手捏住忽必烈的右手,略一用力,忽必烈顿时痛得冷汗直冒。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左右去抓蒙哥的肩膀,蒙哥右肩微沉,化解了忽必烈的抓势,掌中力量一吐,将忽必烈向空中高高地抛了上去。忽必烈惊喊出声,身体犹如被放风筝般,在空中张牙舞爪。眼看自己就要重重摔落在的,蒙哥伸手一探,又将他轻轻提起,放在地面上。
忽必烈怔怔地站着,蒙哥剪手于背后,含笑注视着他。
“大哥果然名不虚传,小弟甘拜下风。”混账,什么怀孕?什么身份有异?大哥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虽然容貌俊秀得像个女人!他不甘心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对大哥一身惊人的武艺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然大哥不顾念兄弟之情,下手重一点……他背上寒意大炽。
“快起来。”蒙哥一把搀起忽必烈,顺便为弟弟披上衣服,“春寒料峭,小心冻坏身体。”
忽必烈脸上微热,看来大哥对自己的意图并非一无所知,但却丝毫没有一点责怪之意。一想到这里,他更加汗颜。他却不知,他所认为的大哥,其实并非真正的蒙哥,而是易了容的颜炽。萧枭虽然与颜炽相约战场,颜炽却没有离开萧枭身旁。获悉忽必烈的算盘后,他擅自作主,扮成蒙哥模样赴会。这些莫说忽必烈不知道,就连萧枭也毫不知情。唯一知情的是假扮蒙哥的萧之莲,只是,萧之莲可以接受颜炽的好意,却不能成全颜炽与萧枭的情意。她可以做的,是死死地隐瞒住萧枭的性别,是精心地照料好萧枭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蒙古与大宋在胶着了数年之后,终于兵戎相接。
襄阳城外,蒙古兵漫山遍野,不见尽头。蒙古大军曾数次围攻襄阳,但军容之盛,兵力之强,却以这次为最。千军万马将这座要害之城围得水泄不通。远处,蒙古大汗蒙哥脸戴面具,立马于小丘之上一动不动。三军严阵以待,竟悄然无声,只等着他们的新皇一声令下!忽必烈侧眼看了一下他的大哥,这位陌生的大哥,他曾经因为他娇弱的容颜而怀疑过他的性别,他曾经对他被内定为太子之位很不服气,但此刻,他对大哥却只有佩服之意。大哥的确是一位军事奇才,其手段之果决与狠辣莫说观者,就连闻者也胆战心惊。虽然他到现在为止还是坚持大哥长得娘娘腔,但他却再也不敢有二心。窝阔台驾崩后,身为太子的大哥理所当然继承大位。金国与西夏都是大哥在数月内轻易攻陷,但是攻打大宋一事,大哥却迟迟未做决定,如今距离父王去世,又已将近一年,大哥这次好像下定了决心,布局严密,看来今日之战,是瓦解大宋江山的时候了。
忽必烈将目光调向襄阳城,远望过去,几个人影出现在城上,是驻守在襄阳城的颜炽!不,应该是赵炽!真不知道宋朝那个狗皇帝哪来的福气,竟然找回了失踪多年的赵易。如今赵易父子联手护城,城池固若金汤。他有好几次试图攻城,皆无功而返。大哥与赵炽,到底是什么关系呢?他偷眼打量大哥,面具之下的大哥深不可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将目光调向襄阳城,赵易父子挺立在城池之上,犹如守城的大神,不可侵犯。这一战到底会如何收场呢?爷爷多年来的心愿真的能够在今日实现吗?他有些躁动,感觉浑身血液的流速渐渐加快,尽管他已经在坐骑上坐了将近五个小时了,但他还是觉得浑身发热!他再次看向大哥,大哥还是冷冷的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成了石雕!
“大哥?”他尝试着呼唤。
没有反应。
“大哥?”他加重语气。
还是没有反应。他不禁有些生气,大哥一向目中无人,但有时也未免太过张扬,连他的亲弟弟也不放在眼里。更何况,他还没有告诉大哥,今日取胜的关键恐怕还在他的手上。
“大哥!”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本来他想告诉大哥自己的计划的,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哼,反正赢了之后,功劳也是尽归大哥的,还不如袖手旁观的好!
蒙哥忽然擎起右手,张开五指,尽管手被手套所覆盖,但五指纤长有力,手形极为漂亮。她的手掌渐渐形成一个弧形,十万军将忽然齐声大吼,声音震天动地。连忽必烈的双耳也被震得轰鸣不停。只有大哥可以训练出这样的阵容!忽必烈心下腾起钦佩之意!蒙哥的手势又变,大拇指和食指成直角,屈起其他三指,食指直指襄阳之城楼。十万军将阵容立变,犹如一把无形之剑突然将军士们自两边劈开,若两道浪潮,将士们立刻有序地左右分开。
蒙哥策动银色骏马,一路小跑,向前行去。忽必烈紧随其后。行至离城百米之遥,宋兵的弓箭手立即张弓齐射。早有兵将手执盾牌,底下十人,中间八人,上层六人,在蒙哥前面形成了一道人墙。蒙哥牵动缰绳,伸手前指,最前面的兵士立即猫腰躲在盾牌后向城门蜂拥而至,中间的士兵齐齐扎了马步,让后面的士兵站在他们肩上,搭弓向城墙上的宋兵射箭。但见战场之上,顿时万箭齐发,空中羽箭来去,有似飞蝗。但宋兵的箭和蒙古兵的箭一交锋,纷纷中途折断,坠落在地。
忽必烈微微一笑,论臂力,宋猪又怎能与从小生长在草原上的蒙古人比拟?一批兵士的箭一发出,立即一跃而下,另一批兵士随后跃上,又是一阵万箭齐发,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去,深深地插入城墙之内,城墙不断发出轰鸣之声,让人怀疑它随时会倒塌下来。已有宋兵嚎叫着落下城墙。此时,第一批蒙古兵将已奔至城墙下,架起云梯,准备攀墙而上。说时迟那时快,就见城墙之上,有一人如大鹏展翅,在空中略一用力,双腿踹向正在攀登的蒙古兵,顿时,叫声此起彼伏,蒙古兵几乎无一幸免,口喷鲜血,摔死在城墙脚下。那人身在空中,目光如电,在忽必烈脸上扫过,停在蒙哥身上。
忽必烈打了个冷战,是赵易!武功出神入化的赵易!他朝大哥看去,却见大哥依然不动声色。这份大敌当前的镇定,他曾经在颜炽那里见过。那人又是一阵猛攻,击退了近前的士兵,右足在一个蒙古兵上一借力,去势更急,直向蒙哥逼来。
“大哥,小心!”忽必烈呼声未落,那赵易竟中途折身直奔他而来,转眼间的工夫,凌厉的鹰爪已经探向他的喉咙。他大骇,想要躲闪,已是不及。说时迟,那时快,蒙哥已经不知从何处抽得一根鞭子,一下子卷住忽必烈的腰身,一用力,赵易的鹰爪功顿时落了空。这一下甩鞭救人,正是当日那五名和尚救忽必烈所用招数。忽必烈一脱险,蒙古的兵马立时分东西南北四角将赵易团团包围。
忽必烈虽已脱险,脸色仍然苍白得不见血色,他神色复杂地看了蒙哥一眼,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大哥一向冷血得有些不近人情,却想不到在今日之战场上,会出手救他。
他兀自心思起伏不定,蒙哥又将目光重新凝聚在城墙之上,仿佛那里有什么在强烈地吸引着她!
城墙之上,手执铁弓的颜炽顿住了。终于还是会面了,在这样的战场之上。他苦笑了一下,“萧枭,枭儿,这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吗?征服中原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吗?”隔着千军万马,他遥遥注视着萧枭,感觉心驰神摇。萧枭,枭儿,面具之下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几年之中,都没有任何动静,又是为了什么?他曾经假冒萧枭,骗过忽必烈;他曾经几次夜访萧枭,却都只能站在萧枭的床边,默默地注视她的睡颜;他曾经想要抱走儿子,试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有下手……他知道萧枭的苦,却想不出一丝办法可以为萧枭解忧,因为萧枭是那样决绝地放弃了他们的感情,只为了她的复国大计,为了她的逐鹿计划!萧枭说过:“不灭宋国,誓不罢休,直到战死的那一刻为止。”战死?他怎么会让萧枭战死?他自嘲地笑了笑,会站在襄阳城,那是因为萧枭的战书,其中一句“若要救你的母后,襄阳应战。”呵,母后,这么说母后还活着。但是,为什么萧枭要选择这样的方式?他发现自己竟然渐渐不能理解萧枭了。
手中的弓箭越发沉重,战场上,他的父亲正在苦战。是啊,当父亲得知母后仍在世的消息时,简直快要疯了,连夜闯去救人。但蒙古人高手如云,他和父亲几乎丧身。他知道是萧枭故意放了他们。萧枭,他真的很想当面问问萧枭,用意何在?自己不是她逐鹿中原的绊脚石吗?如今他们终于对峙襄阳。
“枭儿,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你所期望的吗?”他喃喃自问。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如萧枭一样不可捉摸。
“怎么了?哥!”尽管已经知道颜炽姓赵,但完颜烈还是改不了从小就叫惯了的称呼。
“没事!”颜炽给了完颜烈一个安抚的微笑,重新张弓,这支箭要射向何方?
“赵叔情况不妙!”完颜烈担心地道。
颜炽张目望去,父亲已经陷入千军万马的重重包围之中,从这里看过去,只能见到重重叠叠的人影,根本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他心下一急,挽起铁胎弓,搭上三支狼牙箭,“飕”的一声,三支长箭冲烟破尘,疾飞而去。围攻赵易的蒙古兵已有数人倒下,显然这三箭不止射中三人。他又取过五支利箭,箭尖穿透躯体的声音刺激着蒙古兵,阵势开始紊乱。
“哼!”忽必烈脸色惨白,牙关暗咬,忽然朝手下做了个动作。不一会儿,蒙古兵用人搭制成的高台上出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虽然被五花大绑,却仍然神态高雅,姿色绝丽。
“母后!”颜炽脸如死灰,那名突然出现的女人,正是金国皇后颜婧。
忽必烈得意地笑了,得知颜婧仍然活着,他一直就在等待着这一刻。他知道,大哥与赵炽交情匪浅,关键时刻,恐怕又会手软,所以,他事先将颜婧转移了地方。为了这事,他还差点与大哥闹翻。但不要紧,大哥的母后耶律清莲也支持他的做法,大哥孤掌难鸣,只能出战襄阳。他朝站在城墙之上的颜炽看了一眼,哼,颜婧的命就掌握在他手中,颜炽,你还能继续狂下去么?
“赵易,你看看你身后是谁?”他提气向赵易大喝。
苦战中的赵易闻声回头,视线与颜婧一交会,心神俱震,几乎丧生于其中一个高手手下。
颜婧痴痴凝望着赵易,早就听萧枭说他还活着,却直到今天才有机会相见在这个战场上,命运真的不肯放过她吗?她的视线穿过赵易,望向立在城墙之上的颜炽。炽儿,她的炽儿!半年前,她从萧枭口中知道了一切,当时便想与他们父子会合,萧枭也有这个打算。谁知道风波又起,她被忽必烈抓了去。如果不是当时蒙古各部落正在****,忽必烈忙于平乱,只怕她早就被忽必烈送上战场了。不过,不迟!她的炽儿,还有她的易哥哥!他们都活着,而且都活得好好的,这她就放心了。她可以放心归去了。
“婧儿,别做傻事!你死了,我不会独活!”奋战中的赵易忽然大叫,“你放心,为了救你,我是一定要活下去的。”
颜婧笑了,无论时间与空间将他们相隔多远,他们的心始终紧紧相连。
一直凝然不动的蒙哥突然飞身自马上跃起,足尖在兵士们的脑袋上轻点,直向那高台逼近。忽必烈慌忙跟上。虽然形势似乎被他们占尽先机,但赵易如有神助,勇猛不可抵挡,自己的五大护法已经让他连杀三人,其他的兵士更加不是他的对手。而城墙之上的颜炽也渐渐逼近颜婧,这父子两个要是联手,他不知道情况会变成怎般模样?会不会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场面?
毕竟是蒙哥距离颜婧更近,转眼之间,已经站到了高台上,右手成爪,向颜婧的脖子掐取。
“不要。”赵易目眦尽裂,狂喊出声。然而萧枭那只戴着手套的手依然向颜婧纤细的脖子缩紧,将颜婧从台上提了起来。颜婧微笑着,却渐渐不能呼吸。
颜炽瞪大了眼睛,浑身忽然颤抖不已。这就是结果吗?
“炽儿,你还不动手?难道你要看着别人杀死你的亲生母亲吗?”赵易已经身负重伤,急怒之下,喷出几口血来,夕阳中凄艳无比。
颜炽的脸上青筋尽露,忽然自蒙古兵手中夺过一支长矛,向着蒙哥的背影直掷了过去。只见那长矛划破周遭空气,啸声不断,犹似流星赶月般朝着蒙哥的背影飞去。
两军瞧得真切,人人目瞪口呆,忘了呼吸。长矛瞬间就到了蒙哥的背后。忽必烈大喝一声,顺手扯过一名士兵挡在蒙哥背后,“噗”的一声,长箭穿过这名百夫长,但长矛去势未衰,又射入蒙哥后背,将那名毙命的百夫长与蒙哥钉成了一串。
城墙上的完颜烈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大叫道:“蒙古主帅已死,大家冲啊!”
蒙古官兵听得喊声,都回头而望,只见大汗的大纛正自倒退,大纛附近纷纭扰攘,混乱中哪能分真假,只道大汗真的殒命,顿时军心大乱,士无斗志,纷纷后退。完颜烈下令追杀,大开北门,三万精兵冲将出来。
忽必烈距离蒙哥最近,眼见得血花从大哥的嘴里喷射出来,不由浑身乱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觉得眼前人影晃动,有人在叫:“皇上死了!”他定了定神,大喝道:“胡说八道!皇上怎么会死?”但大哥此时已在马背上坐不稳,直向他倒了下来。他本能地伸手搀扶住大哥,虎目之中落下泪来,“快!快!”他也不知要快什么,只是不这样大叫,他怕自己体内会突然爆裂开来。蒙哥的面具终于掉落,露出了一张美到极点,也惨白到极点的脸来。
“回去!”蒙哥口一张,血又喷涌出来。
“大哥,会没事的。我马上……”忽必烈哽咽着,语不成声。
“带我到师傅那里去!”蒙哥轻轻补充,尽管有些凄楚,更多的却是轻松。是啊,终于可以永远地脱离战场了,终于可以不用这样忍受煎熬了,终于可以给颜炽一个满意的结局了。她目光流转,想望向颜炽,奈何流血太多,竟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不过没关系,她终于可以不用继续伤害颜炽了,就让她的死亡为大宋带来短暂的和平吧!她微微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清晰地腾印出她此生最牵挂的男人——颜炽!呵,颜炽,天知道每一个晚上她都必须使尽浑身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睁开眼睛;天知道每一次感觉颜炽的到来对她都是一种最甜蜜的期待却又是最痛苦的折磨;天知道她多希望抛下一切与颜炽浪迹天涯……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责任,除了沦落为战场上的工具,她什么都不是。活着,变成一种沉重的负荷。如果没有颜炽没有她的孩子,她真的愿意立即结束自己的生命。如今她终于解脱了,感谢颜炽,感谢他最终的出手。她一点都不责怪颜炽,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越来越确定,她是那样深刻地爱着颜炽,这种爱深入骨髓,深入她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之内,成为她呼吸的一部分,成为她生命的全部!颜炽痛苦,她就痛苦百倍;颜炽愤怒,她会比颜炽更生气;颜炽伤心,她的泪水就怎么也止不住。她没有比此刻更觉得幸福,更觉得平静。她掳走了颜婧,害颜婧落到忽必烈的手上,一度成为她此生最痛悔的事。如今她终于亲手解开了这个结,了结了一切恩怨。而她的死,蒙古必然引起内乱,忽必烈想当大汗,阿里不哥也想当。短时期内,蒙古将再无闲暇理会大宋了。这样的结果,颜炽,你可满意?
胸口一痛,她蓦地喷出血来,“回去。”她的声音无力却威严犹存。
“好!好!”忽必烈慌忙应道,挥刀斩断长矛,那名百夫长立刻倒地气绝,忽必烈看也不看,抱住蒙哥,在大军簇拥下向北撤退。
混乱之中,赵易早已抢下了颜婧。战场之上,攻入襄阳的五千蒙古精锐之师无一活命。四野里黄沙浸血,死尸山积。断枪折戈、死马破旗,绵延十余里之遥。不过蒙古官兵久经战阵,虽败不溃,精兵殿后,缓缓向北退却,一时之间宋兵倒也不能迫近。不久四门蒙古兵退尽,战场上立时空寂了下来。
“婧儿!”赵易喜极而泣。
颜婧却是一脸惊慌与绝望,“错了,错了!”
“什么错了?”赵易搂紧了颜婧,生怕她又离自己而去。
“炽儿!”颜婧叫道,“炽儿错了!”她慌乱地搜索着颜炽的身影。
不远处,颜炽失魂落魄地站在乱军之中,若不是有宋兵替他挡着来往的箭,恐怕他此时早已丧命于乱箭下了。他忽然发足狂奔,口中大叫:“萧枭,萧枭,你在哪里?”但是蒙古兵已渐渐撤光,战场上只剩下宋兵在清理,哪里还有萧枭的影子?
“炽儿,可怜的炽儿!”颜婧心痛地落泪,“我该怎么办?”
“婧儿,发生了什么事?”赵易迷惑不解。
“都怪你!”颜婧忽然发作。
“是,都怪我,我不该把你送给完颜守绪!”赵易忽然打了自己几个耳光。
“谁跟你说这个了?”颜婧又气又心痛,拉住赵易的手,“你快把炽儿叫过来,他恐怕要疯了!”
颜炽的确快接近疯狂,泪水不受控制地自眼中落下来,心越来越痛,好像有一把刀正在一丝一丝地切着他的心脏。他终于停了下来,胡乱擦去不断涌出了泪水,“萧枭!萧枭!”每念及这个名字,他的心脏就要绞痛十倍,“萧枭!萧枭!萧枭……”他连续不断地大叫,心痛得让他不由自主地抱成一团抽搐起来。耳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炽儿!”他茫然地抬头,脸上既是汗水,又是泪水。
“你怎么了?”赵易大惊失色,“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颜炽避了开去,浑身依然颤抖不已。
“炽儿!”颜婧叹息,眼中亦有泪水涌出。
颜炽的脸色越发苍白,张了张嘴,喉咙竟然哑了。
颜婧握住颜炽的手,那手冰凉得犹如死尸,“炽儿,不是你的错!”
颜炽再张嘴,努力想说话,一口血却呕了出来,一张脸犹如纸金,气息渐若。他急怒攻心之下,竟然导致走火入魔。
“炽儿!”颜婧惊呼,赵易已一掌抵在颜炽背心,以真气助他梳理体内紊乱的真气。颜炽的脸色由黄转白,渐渐透出血色。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目光中竟无生气。
“炽儿,你怎么了?你差点走火入魔!”
颜炽置若罔闻,声音低沉而绝望:“萧枭!我亲手杀了她,我亲手杀了我的枭儿,我曾经答应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他边说边呕出血来,脸色越来越显得灰败。
颜婧浑身一颤,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有孩子了。是个男孩!”
颜炽的眼睛里有火花闪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萧枭!”他没有力气多说话,只是强调了这个令他全身都无比疼痛的名字。
“她!她!”颜婧一咬牙,“你记住,你有孩子了,你必须负起抚养孩子的责任。孩子现在等着你去救出来。”她不及喘气,继续说道,“萧枭是自己存了必死之心,不是你的错。她曾经对我说过,要你不必自责。你……”她终于也说不下去,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
颜炽浑身剧烈地抽动着。大口大口的鲜血自嘴里喷出来。
“炽儿,炽儿!”赵易双掌不敢离开颜炽的背心。
“炽儿,振作点。”饶是颜婧镇定过人,此时也无计可施。眼看死亡之色在颜炽的脸上越来越盛,她惶急之下,忽然大声说道:“萧枭未必会死,你为什么不去找她?若是她没死,你反而死了,你叫她怎么办?”
希望又回到颜炽的眼中,上苍会如此垂帘于他吗?他的萧枭,真的,真的还能在他的伤害下仍然活着?那一幕他想了会发疯却又不得不想的情景又浮上来了。萧枭是故意的,她故意不避开那根长矛!心再痛,有血红色的液体自眼中缓缓流出,与他口中同样颜色的液体交会在一起。
“炽儿!”颜婧惊慌失措,他的炽儿已经不会流泪了,他的炽儿流出来的竟然是血!他的炽儿还能够活下去吗?
颜炽站了起来,“我要去找她!”一想起要找她,他浑身仿佛又恢复了力气。
“你还没有恢复!”赵易来不及阻止,颜炽已如离弦之箭,急掠出去,转眼之间,不见踪影。
“别拦着他!”颜婧伤感地说。
阴雷急转,势欲掀屋。颜炽立在厅堂。
“你来做什么?”忽必烈冷冷地说道,“你已经要了我姐姐的命,还来做什么?”
“我——要——见——你——姐!”颜炽费力地吐出这几个字,嘴角已微微渗出血迹。
“活着的时候你已经认不出她,死了还要见什么?”忽必烈的眼角沁出泪水。
颜炽不再开口,笔直向内堂闯去。忽必烈双掌齐出,向颜炽按来。颜炽微微一晃,竟硬生生承受下忽必烈的掌风,口中又喷出血来。
“你干什么?”忽必烈大吃一惊,颜炽武艺高强,天下闻名。他虽然出掌,却绝没有想到会击中颜炽。然而他双掌的力量,的确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颜炽胸前。颜炽,不要命了吗?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绝望的男人,忽然明白,颜炽是殉情来的了。只需再轻轻一掌,他就可以将眼前的强敌除之而后快,然而此刻,他却忽然斗志全无,杀人之念全然泯灭。他几步上前,将颜炽搀扶住。
颜炽咬紧牙关,他怕他一张嘴,血又要止不住地喷涌出来。他死万次犹不足惜,但是他真的想要见萧枭。如果萧枭的性命真的……那么,他也要死在萧枭身边。他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他不想再有分离,不想!他想握住萧枭的手,抱着萧枭的身体死去!他不想在这里孤零零地死去,他要见萧枭。他振作了一下,推开忽必烈,继续向内堂前进。
忽必烈望着颜炽摇晃的背影,眼前的这个人几乎是个废人,甚至经不起一个七岁儿童的轻轻一推。
“你、你……”忽必烈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人,还用得着自己动手吗?他突然间觉得很泄气,是那种失去了对手的泄气,从此以后,天下还有谁能与他争锋?
他无意识地挥了挥手,让颜炽进入内室,萧枭就安详地躺在那里,像是刚刚进入睡眠。她的边上,是萧枭的师傅萧之莲。
颜炽蹒跚地走向萧枭,然后一声不吭地抱起萧枭,向门外走去。
“你……”萧之莲亦步亦趋,“你好好安置她!”她语声哽咽,话不能继。
颜炽顿了顿,继续向外走去。
“站住!”守卫的蒙古兵拦住了他。
“放他走!”忽必烈在他身后说道,或许,这是他为姐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毕竟,姐姐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佩服的人,尽管一度曾是他的对手!
颜炽孤独的背影缓缓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
1259年,留守漠北的阿里不哥擅自征兵图谋汗位,忽必烈采纳汉人郝经的献计,与宋约和,轻骑北返燕京。
1260年,忽必烈以汉地丰富的人力、物力为依托,出兵击败阿里不哥。
1271年,忽必烈建国号为大元。次年,确定以大都为首都。
1272年,忽必烈大举伐宋;1276年,下临安;1279年,消灭了流亡在崖山的南宋残余势力,完成了全国的大统一。南宋获得了十年歌舞升平的日子后,终于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尾声
公元年,忽必烈的儿子铁穆尔继承了皇位,成为元朝的第二位皇帝。他继位后不久,太后去世。
“奶妈,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吧?”铁穆尔慵懒地斜倚在书桌后的皮椅上,俊美的脸上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霸气与狂傲。
“呵呵,都当了皇上了,还要逼问我这个老太婆啊!”那老太太笑得脸上像盛开的菊花,面容竟与铁穆尔有几分相似,“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没有真相!”
“你以为我真的一无所知吗?”铁穆尔站了起来,身形挺拔修长。
老太太眼神一花,竟似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双老眼不由渗出泪意来。
“枭儿!”她嚅动着嘴唇,喃喃地念着。
“那是我的母后吗?”铁穆尔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手指却条件反射般地在书桌上轻叩。
“是的!”老太太的神情中出现的崇拜与骄傲,“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女人!只要她愿意,弹指之间,便能令天下天翻地覆。”
铁穆尔悠然神往,“我父亲呢?”
“你父亲?”老太太眯着眼睛,似乎有什么难忘的片段重现心头,“你父亲是另一个奇迹,天底下,也只有你的父亲才能配得上你的母后。”
“我像谁?”铁穆尔的眼睛里再也难以掩饰他的激动。
“都像!你的眉毛像你的父亲,眼睛像你的母后……”
“也像你对不对?外婆!”
老太太吃了一惊,“你乱叫什么?我只是你的奶妈!”
铁穆尔也不反驳,上前搂住老太太,将头贴在老太太头上,“你是唯一一个留在我身边的亲人!谢谢你,能够让我感受到父母的气息。”
老太太的眼睛再次湿润起来,她就是萧之莲,连萧枭也不知道的事实竟然被这个她看着他一点点地由小毛孩蜕变成此刻高高在上的君王———她的外孙铁穆尔给看透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
“你的父母很爱你。”萧之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当年萧枭产下孩子,恰好忽必烈的王妃也诞下一子,她灵机一动,趁着忽必烈外出征战,再次来了一招偷龙转凤,将两个孩子调了包。本想等萧枭平定天下后,再过继过来的。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萧枭竟会在战场上中箭,忽必烈平定内乱,争到王位,继而挥军南下,轻取南宋,成为元朝开国皇帝。而铁穆尔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想到姐姐曾经说过,要让天下为他们耶律家的后代所统治,竟然在冥冥之中都成真了。只不过峰回路转,统治的人是萧枭的儿子!姐姐真的是含笑九泉的,而她也真正做到了对姐姐的誓言,永远不将自己的身份泄露。当然了,被人猜到,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知道!在我三岁那年,我父亲就来找我了。”
“什么?”这下轮到老太太惊讶了。
铁穆尔得意地笑了起来,“后来,母后也出现了。他们两个开始轮流教我武功!”
老太太愣了一会,“怪不得你的武功进步得那么快!”顿了一顿,又觉得委屈,“他们怎么一次也不来看我?”
“看的!只不过你睡着了!”
“他们可以叫醒我的。”老太太更委屈了。肯定是颜炽指使的,哼,这个臭小子,早知道当日就不让他带走萧枭了。不过,算他还聪明,能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忽必烈就听不出,否则,忽必烈又怎肯放走他们?
她这次倒是猜错了,当日,她话中的意思,忽必烈猜了出来,只不过念及萧枭曾经救过他一命,有心成全。而颜炽,当时几乎如行尸走肉,剩下的心思全在萧枭身上,根本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只是颜炽一直不肯放开萧枭,离开蒙古后,竟然不吃不喝地抱着萧枭直达两天两夜。若不是萧枭此时药性过了醒来,只怕颜炽会就这样一直抱到死去为止。
“那他们下次什么时候来?”
铁穆尔忽然脸色微红,“我也不知道。自从我登基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
登基前一日,颜炽和萧枭很难得地一起来了,不过不是来教他武功的。颜炽拍着铁穆尔的肩膀,“儿子,我们的武功你已经学完了。以后的造诣要看你在运用中提高了。接下来,我和你妈要云游四方了。”
“你们不来看我了吗?为什么不住下来呢?”
颜炽与萧枭相视而笑,铁穆尔不由黯然,他的父母酷爱自由,又怎会留在这么狭窄的宫中?
“我也要……”
萧枭用眼色制止了铁穆尔,“你还不行!除非……”她忽然狡猾地笑了笑。
铁穆尔周身汗毛蠢蠢欲动,每次只要萧枭出现这种神色,一定是她设计捉弄他的时候,但每次他还是心甘情愿地钻了进去。这一次也不例外,“除非什么?”
“除非你生下了你的替身。”萧枭顽皮地拍拍铁穆尔的肩,“儿子,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对了,我们的孙子满月时,我们就会来看你了。”
他摇了摇头,父母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拥有一个心灵相通的另一半,就不知道人间疾苦了。要他到哪里去找一个和自己心灵相通的人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一别,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父母。他正要向萧之莲说明,忽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动。
“哦,我差点忘了提醒你。”萧之莲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刚登基,又有人蠢蠢欲动。南宋的后裔一直在谋划复国大计,你要小心!”
她话才刚说完,已有一黑影纵身扑入,雪亮的剑尖就像知道主人的心意,狠狠地指向铁穆尔。萧之莲待要迎战,鼻翼忽然闻到了一丝幽香,不及闭气,就失去了意识。
铁穆尔本来笔直地立在书桌前,剑尖刚刚触及眉心,忽然也身形一晃,顿时矮了下去,昏迷在案前。
“哼!真没用,师傅还把他说得那么神!”那名黑衣人收了剑,不屑地说着,语声清脆,宛若玉落银盘,好听之极,竟然是个少女。
她蹲下身来,刚想拎起铁穆尔,冷不防肩窝处一麻,全身不由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铁穆尔张开的怀抱里,一双清亮的眸子恨恨地盯着铁穆尔张扬而充满魅惑的笑容,“卑鄙无耻下流!”
“啧,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肯定长得很难看!”铁穆尔笑吟吟地长身而起,邪气的眼眸中闪射着魅惑的光芒。无视于对方警告的眼神,他揭开了她的面纱:面纱下的容颜清丽不可方物,他怔怔地凝视,心脏没来由地开始狂跳……
“你说铁穆尔会不会对灵儿一见钟情?”
“肯定会!”萧枭翘着鼻头,“别忘了她是谁的徒弟!”
颜炽刮了一下她那娇俏的鼻头,“是啊,老婆大人教出来的能差吗?不过,她是赵祺的女儿。赵祺死在忽必烈的手上,你说他们能在一起吗?”却见怀中的萧枭抿嘴浅笑,柔情似水地斜睨着他。他怔了怔,忽然笑了,萦绕在心头的忧虑消散得无影无踪。连他们都能在一起,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东方渐渐日出,逐尽残星无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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