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
已入山东境内.正值立冬,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只有零星的几个过往的行人.冷风幽幽地在街道盘旋,带着一丝入骨的寒意.
“无痕此刻应在庄内吧.”池笑天侧首问寒汐.
寒汐“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打了个手势.相处近半月,我已基本上能了解寒汐所指何意.片刻之后,我们便进了一家名为“风生庄”的酒楼.进门就被正挂大堂的一笔雄浑有力的劲舞大字吸住了目光:邀天下英雄论江湖风生,饮本庄美酒品私家菜肴.好迫人的傲气,在正堂写下这幅字,看来这当家掌柜来头不小.
“几位英雄,里面儿请.”小儿洪亮的嗓门响起,那边已有人备好了桌椅.在桌前坐定,小二呈上了一本方册,打开一看,里面一溜儿菜名:口水鱼仗,打卤叫化,石锅虎头,铁板蛇尾,大海无量……
我一时愣住了,这册上写的别说吃了,怕是听都没听过.池笑天却见怪不怪,只随意点了几样,便将册子递了回去.末了,掏出一锭方银,低声道: “不知贵庄庄主可在?”
小二眼骨碌一转,收下银子,笑道: “庄主已在庄内恭候多时,先请各位英雄安心用餐,随后小的自会带各位前去.”说罢,转身下去准备酒菜了.
“好怪异的酒楼.”我喃喃道, “你认识这家酒楼的主人?”
他脸上神色淡淡,眼中却带着一丝笑意,:“南宫家向来只会出怪人.”
“你是说京城南宫家?”我不禁讶然.京城首富南宫家,生意往来遍布大江南北,是京城一带有名的大富商.各城各县到处都有南宫家的势力所在.商道上的商户没有不知道南宫这块响当当的名牌.南宫家主南宫昭的妹妹更是当今圣上身边的宠妃------岚妃.
“不错,这饭庄正是南宫家的二公子南宫无痕所开.”一声陌生却很粗犷的嗓音忽然在身旁响起.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正坐在邻桌独自饮酒.帽沿压得很低,看不清他的脸.整个人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原来是洪远洪前辈,失礼.”池笑天闻声抱拳而起,施礼相向.
狂剑洪远,成名江湖二十余载.一把剑使得荡气回肠,剑势如虹,如滔滔江水般汹涌澎湃,又如春雷夏雨般力卷狂澜,杀人在有形无形之间.
“哈哈哈------”洪远朗声一笑,摘下斗笠, “贤侄不必多礼,数月不见,尊师近来可好?”
“承蒙前辈惦记,家师一切安好.倒是前辈许久不露面,家师常叹‘酒无知己,把酒无欢’啊.”
“沈兄弟依旧酒兴不减啊.待日后必与他喝上个不醉不归!”洪远笑道,眼光瞟到我, “这位姑娘……”他望着我,若有所思.
“晚辈箫子妍,见过洪前辈..”
“哦?箫子妍……”他沉吟着,忽道, “莫非你是萧君佑的女儿?”他的脸上一抹诧异.
我笃定地点点头.此人相貌说不上出众,可是眉目间蕴含的豪爽精神,举止从容大度,却是让人心生敬意.
他的神情一滞,随即有些动容,眼中闪动着复杂令人费解的光.他低叹道: “天可怜见,到底为萧家留下了一缕血脉.”
“二十年前,我和沈兄弟还有你爹都是义结金兰,肝胆相照的好兄弟.只恨萧兄弟被那奸人所害,为兄我竟然无力相救.待我得知时,萧兄弟和弟妹已然……”他的眼中满是悲怆,语气中充满了苦涩的意味.
“奸人当道,丧尽天良.师叔的血海深仇,我饮风阁必会让他们血债血还!”池笑天目光凝重起来,眼底升起一股恨意.
洪远闻言没有说话,嘴角掠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端起手中的酒碗,仰首一饮而尽.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神色中包含了太多太多……
屋中简单摆了几件花梨木的桌椅,其余一概装饰全无,只在靠窗的案上摆着个白瓷花瓶,里面随意插着几枝幽兰,淡淡的清香微漾在空中,清新怡人.
整个房间简单却不简陋,桌案上铺着质地柔软的江南云锦,给原本普通的摆设平添一抹华丽而近乎奢侈的手笔.
“大老远跑到我这来,别告诉我只是想来吃顿饭.”一人手执素扇,白衣飘飘,当门而立.来人身材修伟,眼眸深亮,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神情雍容宛如玉树临风.他斜倚门框,眯着眼,露出一抹深浅难测的笑意.
“当然不是.”池笑天淡然一笑,忽地手指一弹,下一刻,南宫无痕手中已多了一纸信笺.
他展开纸笺,草草地看了一眼,脸上神情变了变,眼中闪过一缕幽光.他将纸笺揉捏在手,待张开手时,纸笺已化为一滩粉末.
好强劲的内功.我不禁对眼前之人另眼相看.如此的翩翩公子的外表之下竟隐藏了一身如此厉害的功夫!
“什么时候的事?”他沉道.
“半月之前.”池笑天也一脸肃意,房中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低沉.
良顷之后.
“你们暂且先在我这住下.在我南宫家的地盘上想那东厂的人还不敢贸然动手.”南宫无痕面色冷静,说完,转身走了出去,叫来方才领我们前来的小二,低声吩咐着什么.
“眼下我们如何行动?”我望着池笑天,问道.
“等.”他悠闲地端起茶盏轻轻地抿上一口,淡淡地说道.
“等?”
“算来,他也该到了.”
“你是说,司徒?”
夜,深沉而凝重.
窗外夜色如墨,月光初透,勾勒出一道道斑驳的窗棂的影子.廊上烛影摇曳,昏黄的烛光从帘缝间隐约透出.夜已深,微微地能感觉到透窗而入的丝丝寒意.但我不喜欢把窗封严,宁可让冷风吹进来,冰凉的还透着股冷清.
月,似狼牙一般.月光淡淡地从空中流淌下来,在院中洒下一片幽幽的白光.漫天的繁星交相辉映,隐隐间透出些不安来.
廊上的灯光忽地暗了暗,笼中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飘忽不定.
我微微一笑,转身走进屋,对坐在桌前的池笑天轻声说道:“他来了.”
他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站在院中一棵树下的阴影中.凄冷的月光无声地洒落,在他身上映上一层清冷的光,仿佛给那件漆黑的斗篷也套上了一层薄冰.
我侧身将他让进屋.他全身上下焕发着一股萧索的味道,衬着这深沉的夜,更显冷清.他脱去斗篷,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腰间一把玄阳铁剑厚重却狠厉.即使置于鞘中,也遮不去他的通体利芒.他单膝点地,将头埋在胸前,一手横置于膝.少顷,便又自行站起,静默地立在原地.
“京城一带可有什么动静?”池笑天脸色严肃,沉声问道.
“东厂近日来一直不见有什么大的举动,不过,依属下看来,此次山东之事却未必与东厂无关.”司徒的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锐利,犹如锋刃破风,干净,利索.
“怎么说?”
“东厂私下训练了一批死士,个个身手高强,专为东厂执行暗杀.我们曾有几人损于他们手下.”
池笑天双眉微扬,眼中清冽冽闪出一丝寒意:
“你是说,此事有可能是这批死士所为?”
司徒点头,他的眼神很冷,仿佛凝结了一层看不见底的冰.
烛光颤抖着,投下微黄的光线,室内的空气有些窒闷.
我细细琢磨司徒所言,这其中似乎有什么蹊跷,却有一时找寻不到, “此事急之不得,唯恐有诈.如今唯有从长记忆.”
池笑天目光沉沉,看向案上烛火时甚至掠过一丝狠意,:“即刻起让天影堂众随时待命,有什么进展立刻通知我.”
“是.”司徒应声转身离去,斗篷一闪就踪迹全无,就像一阵风来于无影又逝于无踪.
夜雾淡淡,微云满天,月光渐渐黯淡了下来.
深夜,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