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唐德宽,想那唐邺也会有所动静了。”我思忖着,缓缓道。
沈晤的眼神一亮,仿佛突然记起了什么:“先不说这个,喏,看看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粉色丝绸的小包,摆到我面前的桌上。
“这是什么?”我不明所以。
“打开看看。”沈晤望着我,黑眸中饱含着浅浅的笑。
我拿起它放在手心,摊开一看,粉色丝绸上静静躺着一对耳坠,纤细如发丝的几股银丝彼此交错,宛似蜿蜒流动着的银色水波,下面坠着个晶莹剔透的皎皎白玉兰,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我奇怪地看他,他倒是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那个……上次不是弄断了你一副耳坠么,所以就买了这个还你喽。”他的语气有些不自然,目光飘移不知落在何处。
我心下暗自好笑:“那好,我就收着了。”
他听到这句话,像是放下了什么重负似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入夜,我坐在房中靠窗的案前,望着对面镜中的自己,耳边轻轻垂着副耳坠,稍一动首,就微微晃动起来,仿若随着水波起伏流动的两朵清水玉兰,甚至隐隐地似乎能闻到一股清馥香气。
窗外月如狼牙,斜挂半空,记得当初在苍山小镇中初遇沈晤,他曾一剑挥下我得耳坠,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后来一度入得饮风阁,遇到了很多人,了解了许多事,也就渐渐淡忘了,想不到他却依然记得。那夜,他对我说,如果相信他,就把一切交到他手中,这句话就像一阵风吹进了过去从未打开过的窗子,有什么暖暖的,柔柔的东西透了进来,慢慢滋生,酝酿,渐渐融合了许多纷乱的心绪,变成心里那片淡淡的甜,竟是不自抑地喜欢,想到这里,对着镜中忍不住嘴角牵起一丝浅笑。
这时,窗外隐隐一阵轻微的异响。
“谁?”我腾身翻窗而出,一个黑影在面前一晃,随即不见。
我提步追了上去,半路却遇到了沈晤,他对我一点头,不待多说,便循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黑影似乎并不想摆脱我们的追踪,与我们保持一段距离,这让我心下疑惑不已,辗转片刻,还是决定跟上去一见分晓。
深夜的杭州城显得有些与众不同,城西一片灯火辉煌,城东却是一片暗色横行。城西一带都是些热闹的花街和酒家,城东则是分布着住宅与小巷。
那黑影一路引着我们向城东近郊飞奔而去,已是的二更天的光景,那人的身影在空旷的街道和房檐上起起落落,从其轻盈的身手来看,此人的功夫不在话下。
来到东郊外的一处树林中,那人才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我们立在那里,静默不语。那人身形瘦削,肩膀却宽敞而坚挺。淡淡月光斜斜映下,在那人身上洒下一层朦胧的光。
“费了这么大功夫将我们引来此处,不知阁下所为何事?”沈晤神色平静,他盯着那人的背影淡淡地开了口。
那人轻笑一声,缓缓转过身来,伸手解下面上的黑巾,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是你?”我有些吃惊地瞧着眼前的人,如此的动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谨慎为重,此举实属迫不得已,还望两位见谅。”唐邺颇为洒脱地抱拳一礼,“想必不用我言明,两位也知道我的用意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沈晤微挑眉峰,温凉一笑,问道。
“很简单,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的语气更加坚定,几乎是凌厉。
我心下一怔,有些悍然的,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离歌。
“江湖上传闻唐重哲身染重病,英年早逝,莫不是……”沈晤迟疑地开口道。
唐邺冷哼着,带着鄙夷的神情:“那不过是他们借以掩盖真相的幌子罢了,真正害死我爹的是唐家秘制的断肠毒药―――噬心丹!”
沈晤与我皆是一愣,想不到事情背后竟是如此真相。
唐邺见我们现出惊讶的神色,不由嘲讽似地笑了笑:“想不到吧,自诩救人为本的唐家竟会干出这种事,而且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痛苦中夹杂着明显的恨意,说到最后几乎已是字字吐出。
“为什么?”
“因为他发现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秘密?”
唐邺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凌厉似尖刀。清俊的脸上陡然腾起一片阴冷的杀意。
屋内,烛影重重,阴冷的气体在空中缓缓沉浮,透出丝丝窒闷的味道来。
“饮风阁只遣出了沈晤和墨非二人,未免有些自不量力,却不知沈忆南打的是什么算盘。”说话的是唐德宽,他与平日颇有不同,说话间神态微恭,似有忌惮,话中却带着对饮凤阁的嘲讽与不屑。
“饮风阁的三当家和四当家你以为是妄得虚名的么?”房间的一处阴暗角落里传出一阵低沉森冷的嗓音,带着隐隐杀意,仿佛能将空气一并冻结。那里立着个带着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他全身上下笼罩了薄冰一般的气,整个人看上去更是如同冰雕出来的一般。凶煞的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如天上寒星般清亮却毫不掩饰杀意的眼神,“若能力挫他们中任一人,也算不虚此行。”
“不知厂公的意思是?”唐德宽试探地问道。
黑衣男子冷笑一声,不耐烦地背转身去:“厂公做事还需经你同意么?做好你自己分内的事,不该知道的还是少打听为妙。”
“是……是,是属下僭越了。”唐德宽碰了硬,也就不再深问,似乎极为忌惮眼前之人。
“府中最近入驻了一对镖师,可有此事?”黑衣男子重新回过身,冷冷说道。
唐德宽闻言明显一怔,微一犹豫,还是斟酌地开口道:“那是属下友人自远方托付送来的一些物什,正等着回复。因近来诸事颇多,无暇顾及,便先安顿在府中住些时日。”
“饮风阁的人尤擅伪装,若真是他们动的手脚,岂不是引狼入室?你未免太大胆了些!”黑衣男子的眼神骤然冰冷,口中的一字一句更是锋锐如刀。
闻言怔了怔,额间冷汗涔涔,他忙作解释:“属下已亲自辨明他们的身份,确不是饮凤阁的人,还请尊驾宽心。”
“最好如此,若是出了丝毫偏差,坏了厂公的大事,下场不用我说你也很明白吧。”黑衣男子语声仿自虚空升起,却比风雪更凛冽刺骨。话音落处,身形已鬼魅般一闪,再看原先站立之处已不见其踪影,仿似来自虚无又逝于虚无一般。
而那唐德宽还在空荡荡的房中犹自发呆,并没有注意到房外微乎其微的声响。
唐邺、沈晤与我三人一直藏在房外的一处暗墙之中,对房中发生的一切倒也看个大致,我们顺着原路返回,悄声而退。
出府的路上,我一直握着手中的离歌。自从黑衣男子出现的那一刻起,离歌一直在鞘中隐隐欲动,发出低吟的鸣动。那声响旁人不觉,惟有我听见,由心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