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兆亭将付康之事昭示武林,江湖中一片议论芸芸。大家在痛斥付康的不耻行为的同时,纷纷惋惜着唐德宽和唐重哲被害奸人之手。唐家在此事过后非但没有分崩离析,反而在唐邺的带领下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整顿,到底是江湖中颇有威望的世家,在经历了这样一番风雨过后,还能显现出如此的有条不紊。唐邺的二叔唐重哲在听闻此事后,风风火火地赶回家中,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身形修长,面容间透出些许忧悒和孤清,也许是常年礼佛的缘故,使他整个人焕发着一种淡然出世的萧索、陌尘。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眼下唐家群龙无首,必须尽快推举出新的家主重掌大局。唐重延一心向佛,无意涉入江湖;唐重元道自己一副五大三粗的性子,万万担不起这家主的重任。倒是付康一事让唐重元对唐邺大为改观,更是一个劲地举荐唐邺出任此位。唐邺如今脱去了平日里游手好闲,不顾正业的假相。行事稳重,考虑周全,引得唐家上上下下都对其刮目相看,这家主之位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唐邺的头上。
另外,池笑天的飞鸽传书在不久之后到了沈晤手中。信书上写得简单,匆匆一笔:“速至金陵。”再无其它,关于东厂之事只字未提。到底乔家出了什么变故?我们当下决定立即动身前往金陵古城。
此时,四合小院。
唐邺懒洋洋地倚在门柱上,半眯着眼享受着这暮冬里的阳光。成为家主的他整天被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倒也难得偷得这半日闲。
“最近江湖中人人称颂‘集大义与孝道为一身,年纪轻轻就执掌唐门家业的唐大公子’,竟然有这等闲情雅致在我这儿晒太阳。”沈晤挑了挑眉,揶揄地说道。
唐邺睁了眼,洒然一笑:“现在才觉得,做个正常人原来这么累。真想变回从前那个整天不学无术,无所事事的大少爷。”
沈晤轻“哼”了一声,把玩着手中的一柄三寸见方的小刀。
唐邺抬眼看了看天色:“倒是你们,这么快就动身?”
“事不宜迟,天一黑就上路。”沈晤的眼中泛着几许深沉,却突然话锋一转,挥着手中的小刀道,“你说这东西就是当年江湖暗行者冷冰所用的‘冷玉刀’?”
“刀身长三寸,宽一寸,逆刃勾槽,出手后可自行飞回。中者即成寒脉,武功尽失,五个时辰之后,方可恢复正常。五个时辰,足够他干完想干的事了。”唐邺撇撇嘴,有些不以为意,“我可没那等闲功夫去天山找那什么千年冷玉。这只是用唐门玄铁所铸,虽没有冷玉刀那样来得厉害,但我在这刀刃上抹了点麻药,中了这刀,怎么说也得全身麻痹个一两个时辰。”
沈晤猛地一抬手,一道白光自手中飞旋而出,带着冷风过耳般的呼啸,转眼间刀已疾速飞回。沈晤端详着手中飞刀,漆黑的刀身映着阳光,泛出几许幽幽的光泽,似深水一般。
“有点意思。”沈晤浅笑了一下,“谢了。”
“小事一桩,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唐家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拿唐家来压我,我认识的只唐邺一人。”沈晤笑骂着,捶了唐邺一拳。
唐邺满脸戏谑之意,不客气地“回敬”了一拳:“看来,小弟我是受宠若惊了。”
我抱着剑靠在院中那株早已枯叶落尽的老槐树下,默默看着沈晤他们的谈话,却无心插嘴。我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离歌,自那晚过后,离歌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安静地呆在鞘中。难道他已经离开了?那晚,他本可两次下手杀我,却都没有动手。他眼中那抹微弱的光芒,在我看来,却如同放大了好多倍,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动摇与犹豫。
而他手中的那把龙吟宝剑,正是孤鸣无疑!看来,孤鸣当年确实落入了东厂手中,但东厂却在事隔十八年后,才将它重现江湖,这到底又是何居心?还有,他,那个浑身透着复杂气息的黑衣男子,又到底是谁?
再抬头时,正巧对上了沈晤那双深邃的眸子,那眼中隐隐透着担忧却又含着几许安慰的神色,让我心中一暖,顿时舒缓了许多。
这时,唐邺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掸了掸衣摆的尘土,略带歉意地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要不然三叔一会儿又要骂我了。”他无奈地笑笑,“整个唐府,如今还像从前那般对我的,也就只有三叔了。”
也难怪,一下子从一个被众人忽视了十几年的有名无实的大少爷变成如今众人尊敬推崇的唐家家主,必是有诸多不习惯。倒是那唐重元,此人虽没有什么大的能耐,倒也是条汉子。
沈晤冲唐邺抱了抱拳,淡淡一笑:“如此,后会有期。”
唐邺收起戏谑的表情,望了我和沈晤一眼:“两位,保重。”
黄昏。
天边一抹残阳的余晖斜照在院中的角落。
墨非走进院子,冲沈晤点了点头。沈晤轻舒了口气,抬眼看了眼天色,淡淡说了声:“走吧。”
落日已渐渐在天边遮去了身影,只留下一点淡韵的痕迹。暮色笼罩,为万物都披上了一件灰暗的深衣。微弱的星光浅浅地洒落,给这片灰沉沉的大地,带来了几许光亮。
那马蹄声声,在这暮色中穿梭而去,扬起一片灰土尘埃。
金陵是个古老的城镇,本朝开祖皇帝就是在此定的都,直到明成祖时,才将都城迁到京城。
一连数天日夜赶路,终于在这日日落之时抵达金陵。垂暮时分,西边的落日给深灰色的城墙披上了一层金色,庄严而沉暗,丈高的城门在日色照耀下门上的铜钉闪闪发亮。
踩在江南金陵的青石板路上,街上来往人流,车马穿梭如织。两旁楼铺林立,所列商品琳琅满目,日常所需无所不有。街上杂耍艺人俯拾皆是,围观者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喊声此起彼伏。
远处,依稀可以看到昔日城墙坚挺的线条,以及浅山的峦障叠影,刚硬中又添上一抹女子的娇柔之美,更为这六朝古都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我们牵着马匹,绕过这繁华喧闹的街市,来到位于城北的乔府。刚一走进,便有人急匆匆从里面迎了出来。
“三位可是从杭州而来?可是应饮风‘流云’之约而来?”说话的是个眉目清朗的少年,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声音中还夹着一股稚嫩,但说话的语气却已透出几许干练。
“正是。”沈晤微微颔首。
“池公子正在书房等候,请几位随小人前往。”说着,他吩咐两个家丁将马匹牵走,对我们躬身作了个“请”的动作,便引着我们向府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