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望着他,悲伤如针尖般刺在心头,喉头有酸楚一直哽噎着,似乎随时都会化成泪水涌出眼眶。我垂下眼帘,努力控制着心底弥漫的痛苦,极力不让它在脸上显现出来,但悲伤的情绪还是如洪水般一阵一阵地涌上心头。
“这是七虫七花散的解药,服下后用内力催化即可解他二人之毒。”半晌,他重新开了口,声音中透着几丝漠然,几丝冰冷。
他的手中托着一小瓶青花瓷,在淡淡月光下映射出一层柔和的光谧。
我诧异地盯着他的眼睛,不明白他到底意欲何为:“既然你否认了一切,为何还要这么做?”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其中的敌意不言而喻:“恐怕你想得太多了。我从不欠任何人,把解药给你只不过是还清你上次救我一次的人情。当然,你可以怀疑这解药是假的,不过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他那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解释着,声音却是冷定得近乎无情。
“把方山包围得莫说是人了,连只鸟也飞不上去,岂不是对自己得胜没有把握。这样的人只会辱没了东厂五大护卫之名。”似有意若无意地,他冷冷抛下这一句,随后人已消失在原地。他整个人,似乎从夜色中来,最终又归于夜色中。
夜风四起,吹起衣角猎猎作响,我却不觉,只呆呆地望着他留下的那瓶解药,兀自出神。
邪风……
回到乔府时,月已中天。整座乔府笼罩在一片安静之中,只有守夜的下人手中的灯笼还星星点点地亮着。我轻身掠到房门前,悄声闪了进去。
轻轻合上房门,我缓缓地吐了口气,想到方才种种,恍然若失。心中仿佛只剩下一片疲倦,很冷,很淡,一层薄灰似的。
东厂,在夺去了爹娘之后,又要再一次抹杀他的存在,当他手持孤鸣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无形中已然于罪恶中沦陷,一步一步地踏上了暗途。东厂希望的,是他的永无退路,亲手将我们逼入痛苦的深渊还恍若不知,只会兀自冷笑旁观。这是一种报复,至阴至毒的报复。而我,明明知道这背后的真相,却又一时无力去改变它的存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仇恨从心底涌起,但却夹杂着一丝冰冷的感觉,眼里没有泪水,心却冰得像是被冷却了一般。寒意慢慢地扩散了悲凉,像是毒药渗入鲜血和骨髓,我渐渐觉得寒冷。
师父,我该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失去的已经太多,我不能连这最后的存在也一同失去。当初义无反顾地离开幽云山,离开了生活十八年的地方,一心立誓想要负得爹娘的血海深仇。可如今,我心中却是一片惨淡的晦涩,那是一种深深透着的凄然无力的茫然。
心乱者必先自乱,习武者之大忌!
我闭上眼睛,软软地靠在墙上,手仍下意识地紧紧握住离歌,愈握愈紧,直到剑鞘上那突出的铜扣已深深刺痛了掌心,我才蓦然间回过神来。我望着掌心那渐渐渗出血珠的伤口,心中有什么坚定狠厉的气息在空气中散落开来,隐隐带着一丝决绝。
我不会放弃,决不会放弃,无论如何,我都要东厂血债血还,即使,代价是死!
第二天,我将解药交与了池笑天,他惊讶地看着手中的青花瓷瓶,不确定地望着我:“这解药你从何而来?”
“是邪风。”
“邪风?难道他……”他喃喃地沉吟道,语气中多了丝复杂的情绪。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淡淡地望向窗外的那一株春意正浓的桃花,有些疲倦又有些决然地说道:“我不会让东厂得意太久的。”
池笑天闻言目光锐利地一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在乔远二人服下解药后,费千师以内力催化药力,约摸过了两个时辰,二人渐渐转醒,已是无甚大碍。
连日来一直笼罩在乔府之中的阴云仿佛已渐渐散去,府中人人脸上沉重的神色也逐渐被一片欣喜之色所替代,诺大的乔府顿时平添了几分盎然的春意。
乔老夫人感激地望着我们,一时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她由丫鬟搀扶着,眼中依稀有泪,几欲控制不住。
池笑天婉言拒绝了乔家提出的千金馈赠,提出此次虽已将东厂逼退,但有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当下东厂权倾朝野,更是搅得江湖中一片腥风血雨,就是为了铲除江湖门派与武林世家从此掌控武林。处此危急关头,应联合众人之力全力与之抗衡,饮风阁必定首当其中,身先示卒,挫灭东厂的险恶居心!
乔远二人毒体初愈,尚处虚弱,因而不便出来主持大局。但乔老夫人许诺,她定以乔家名义联合一众武林世家传令江湖,初定于三月后在金陵举行武林大会。届时,江湖各大门派齐聚江南,到时趁此机会联合各方力量,共同对抗东厂。
洪远在乔府停留了一日后便匆匆离开了,依旧是行迹飘忽不定的狂剑客,处处透着豪放与洒脱之气。却在临行时,他意味深长地留下了一句:“再到相见之时,必是与东厂兵戎相见之日。”那话语深深,仿佛透着什么隐含之意。我斟酌着他话中意味,却又一时体会不到。
墨非的伤势在多日的调养之下已然恢复个大概,那日与雷在方山顶上对决时所使用的五阳罡气,由于洪远的阻止而冲撞回了本体,从而伤了内息。五阳罡气也由于未能顺畅使出而在丹田之内留下了大量残气,眼下需要加以金针引渡排出。况且,乔府的事已经解决,也是时候回阁复命了。
至于东厂那边的雷一伙人,自方山一战后一直悄无动静。司徒报来的消息道东厂的人已然撤离了金陵,风、雷两大护卫也正赶回京城。
此次东厂派下江南的两拨人马均受挫而归,不仅使付康的身份败露,还折损了五大护卫中的电,当真是败得惨重。遭此重创,饶是东厂也要一段时间来恢复元气,所以眼下情形暂时还算稳当。但一击不成必有狠招,下一次东厂的手段必定会更加的狠厉,池笑天当下命司徒严密注视东厂的一举一动,稍有动静立刻飞书禀告。
有时候,我不禁暗自猜测,在这次东厂派下江南的人手之中,邪风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在唐府的时候,他出面与付康假扮的唐德宽暗中密商,却在双方交战的那晚一闪即逝。之后,我们与池笑天一行在乔府汇合,得知乔远二人中毒的消息。在雷与墨非一番对决未果之后,他又再度出现,却交出了解药。由此看来,东厂似乎本就无意让他出面太多,所做的也大多是隐于身后的旁观而已,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手中的那把孤鸣?还不愿它过早地展露锋芒么?十八年后的重现江湖,若是被人发现已归于东厂之手,必会在江湖上引起一番不小的动荡,这样而言不是对他们更为有利?至于解药一事,前前后后于理不合,倒更像是邪风的擅自之举。既然如此,他回京复命会不会难以交代?想到这儿,心里总是不禁有些担心。
等等!
仿佛灵光乍闪般在头脑中一晃而过,快的让我无法抓住它的影子。一直以来我好像都忽视了什么,似乎有什么事情它一直在身边,我却一直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是什么?
头脑中隐隐回想起这数日来的一景一象,片段如书页过眼般在眼前一张张翻过。
“此山已被东厂重重包围,毫无退路,即便胜出,也难逃此处。”
“墨非已经受伤,此战不易再战。”
“再到相见之时,必是与东厂兵戎相见之日。”
我瞬间划过无数念头,脑中突然想起那日洪远出手阻止雷与墨非那殊死一击后雷的反应,还有那晚邪风有意无意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心顿时猛地一沉……
“把方山包围得莫说是人了,连只鸟也飞不上去,岂不是对自己得胜没有把握。”
“饮风阁只遣出了沈晤和墨非二人,未免有些自不量力,却不知沈忆南打的是什么算盘。”
“东厂似乎对我们很了解。”
“你们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们对你饮风阁就真的一无所知吧。”
……
之前的种种疑惑如今都有了答案,然而,当这些真相展现在眼前时,我却宁愿自己并不曾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