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许情
山洞里,湛秋漓燃起火堆,头痛地对一旁紧张得像受惊猫儿般的云初见道:“别那么紧张,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可说不准!你连朋友的未婚妻都敢抢,还有什么事干不出!”
握紧手中细瘦的小树枝充当防身物,却只显得更滑稽。
“朋友?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朋友了?”
“既然不是朋友,那我不是更危险!你一定是要拿我去要挟向游!告诉你,就是死,我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才浩气凛然地做出宣告,云初见就后悔了,人家都还没说要杀她,自己就闹着要就义,万一这男人冷血薄情点,她岂不死定了!
借着火光把她千变万化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只想笑。
以前从未见过她这样。
随时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高深样,即便吃了亏,也能在瞬间扭转乾坤,那么“千军难敌”的女子,如今竟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不安尽显。不过,也正因此,他才更想“欺负”她。
“你就那么护着你的向游?”爬近她,他一脸坏相。
“你、你要干什么?”她直觉地后退,却因为他的圈制贴上石壁,无路可逃。
“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你说我想干什么?”意味深长地在她耳畔轻吹一口气,他戏假情真的表演让她从里寒到外,狠狠一推。
“你想干什么都与我无关啦!”
一声痛呼响起,鲜血晕红了衣服。云初见这才发现,刚才那一用力,推到了他的伤口。
她给的伤口。
疼痛从肩膀蔓延到全身,湛秋漓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冷汗涔涔,凝结成滴,一滴滴砸落土中。
云初见趁机向洞外跑去。可是,刚到洞口,又不禁止住脚步。
这么走不太好吧!
转过头,见湛秋漓满眼伤痛地看着自己,罪恶感油然而生。
左右为难了好一阵后,她还是放弃了逃走,回身扶起湛秋漓靠着石壁坐稳,撕破裙子,为他包扎。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走!”
“别动!”一手打掉他不规矩的手,狠狠一拉布条,湛秋漓顿时痛呼出声,“还知道痛!伤口都没痊愈就到处乱跑!”
一边熟练地包扎,一边气冲冲地数落,熟悉的感觉教她心口一悸。
这个场景好熟悉!
“还不是因为你!”他扯起一抹虚弱的笑,决定将使坏进行到底。
看着他惨白的唇,微微发抖的身,以及肩上仍在晕开的鲜红,不知为何,心竟然隐隐抽痛。
“对不起。”她知道自己那一刀刺得有多狠,他一定很痛,“我不是故意要伤你的,对不起!”欣慰一笑,湛秋漓揉了揉云初见低垂的小脑袋。
她虽然忘了他,至少没忘“良心”二字怎么写。看她和独孤影如此亲密,害他一直担心她会变地跟独孤影一样,现在看来,她还是她,只是忘了他而已。
“你真不记得我了?”
摇摇头,“我们以前认识吗?”
失望一叹,他痛苦地捂上双眼,双肩颤抖,“怎么会这样,你竟然忘记我了!竟然就这样忘记我了!”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你不要哭,我再好好想想就是了!”以为他要哭,云初见顿时手忙脚乱,凑过去安慰。
“你说的!”猛的搂住毫无防备的她,偷吻一记。
“你——”
“好好想,你一定要想起我!”早有准备地抓住她打来的柔荑,印上属于他的印记。
心脏不可抑制地鼓动起来。她只觉一股热力从他吻的地方蔓延到全身,似曾有过的感觉。
“湛……秋漓……我没叫错吧?”
试探着呼唤他的名字,她决定好好跟他谈谈。虽然没有记忆,可身体的感觉却无法欺骗,她早就认识这个男人了!
“没有,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我们以前,认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何止认识!”他惊呼一声,噔的坐正身子,“我们可是亲密无间的恋人呢!”
“恋、恋人?!”她瞪大双眼。
“当然!”
据湛秋漓所说,他与她两情相悦,定下亲事,不日就娶她过门。一直爱慕她却被拒绝的独孤影不愿心上人嫁与他人,半路抢亲,把她拐到这里。现在,他湛秋漓就是为救心爱娘子深入虎穴,即将与独孤影展开华丽争夺战的大英雄。
“骗人!”她不信。
“你怎么知道我骗你?”他理直气壮,反正她记不得,随他掰呗。
“我明明记得,我喜欢的是人是向游,莫向游,不是你说的什么独孤影,也不是你!”
“那是独孤影骗你的!他对你下咒,让你爱上一个叫莫向游的人,其实那个人就是他,不然我怎么会叫他独孤影,而你只记得莫向游呢!”
他的说辞让云初见一阵愕然。
的确,除了记得自己爱莫向游的感情外,她什么都不记得。照理说,相爱的两人一定会有许多美好的回忆,而她却没有,仿佛一出生就被灌输了爱莫向游的意志,没有开始,只有现在。
“我想,我还是回去好了,不能听你一人的片面之辞,我要听听向游怎么说!”
“我不准!”
突然爆发,湛秋漓一把围过云初见,却惹来一阵痛呼,“好痛!你伤到我的腰了!”
“对不起!”湛秋漓这时才想起,昨夜,她腰部受伤,连忙松手,还是避不过泪水滑落。
“还疼吗?”细致地拭去眼角的泪,他温柔地护上她的腰。
“你不碰就不疼了!”她赌气道。
“还记得是怎么受伤的吗?”他歉疚地问,既希望她记得,又不想她记得。
摇了摇头,云初见止住泪,“向游说是遇上强盗,受的伤,可是我一点记忆也没有!不过,他也说,正因为伤到了头,所以我忘记了很多事!”
曾对此深信不移,而现在,却不可遏止地产生怀疑。那个微笑依旧却没有温度的人,真是她挚爱的莫向游吗?
该死的独孤影,竟敢说他是强盗,误导初见。
“初见,我知道要你立刻接受一切,你一定无法做到。”拉住她的小手,他决定使出“美男计”,无限深情地凝视住云初见。
唰的红了脸,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她明明只爱莫向游的,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男人脸红心跳,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无论别人说什么,你只要相信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注定我这辈子再也逃不掉了!”
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无论他如何抗拒,最终只能接受,不过,对象是她,这让他欣慰。
凝望着湛秋漓深邃如潭渊的黑眸,她只觉自己快被吸进去了。胸腔里燃烧着不正常的热力,急需一个出口。虽然一直认为自己最爱的是莫向游,可在见到这个男人后,心不可控制地被牵动。看到他,被他触碰,莫向游什么的立刻变模糊起来,整个世界只有他才是真实的。
一手捧住她的头,一手护上她受伤的腰,他缓缓贴上双唇,温暖的感觉立刻包裹住全身,她在微微的挣扎后放弃了反抗。
火热感觉在二人脑中同时迸发。仿佛全世界都在旋转,除了用尽全部力气感受对方,不顾一切……
身后突然传出咳嗽声,紧跟而来的便是秋海原不解风情的大嗓门。
“好啊,我在那拼死拼活对付那个变态,你却在这风花雪月!你还算不算朋友!”
湛秋漓不得不放开云初见,把被吻得七晕八素的她按进怀里。
良宵苦短。
“蓍卿,海原,你们没事吧?”湛秋漓讪讪一笑,讨好地问。
“你很希望我们有事是不是,那样就不会有人打扰你了是不是!早知你是这么个见色忘友的人,我才不救你呢!”虽然满口抱怨,却无一点真实的怨气。他看了看湛秋漓的伤势,不爽地点点头,“切,竟包扎得那么好,枉费我担心你血流流死!”
“那是,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笨手笨脚啊!是云姑娘给你包的?”
见湛秋漓一脸羞赧却又幸福地点点头,柳永不免感叹当初他的“英明决定”。
“秋漓,我找到令尊和令堂了,他们被关在微草堂,四周重兵把守,很难接近!”
“他们没事吧?”
给了个“你还知道担心啊”的白眼,柳永故意卖关子道:“危难关头,儿子竟然弃父母而选择美色,二老要是知道了,一定……”
“一定什么?”
如愿地看到湛秋漓焦急又愧疚的神情,柳永满意地弯下腰,一弹他的额头,“一定会敲锣打鼓,置办酒席,欢天喜地地送他们当了二十年和尚的儿子入洞房!哈哈哈哈!”
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看着这个成天嬉皮笑脸的好友,湛秋漓只有苦笑着摇摇头。
看样子,爹娘一定没事!不然,他也不会如此事不关己地调笑他了。
“那我们是不是先去救二老出来?”柳永问。
“不会又是我打前锋吧,我好不容易才摆脱那个大变态的,我可不要再跟他交手了!”
一想起和独孤影的恶斗,他虽未败,却也不寒而栗。独孤影招式狠险,若不是心有旁骛,他秋海原恐怕不会这样全身而退。
“你心胸怎么那么狭窄!平常是谁一天嚷嚷着为了兄弟可以两肋插刀的!”
“就是就是,你看我伤那么重,怎么忍心让我独赴险境啊!”湛秋漓边说边狠狠咳了几声,一副虚弱到快死的模样往云初见怀里钻。
“还有力气吃人豆腐就说明没事,明明登徒子一个还装什么装!”
秋海原交抱起双臂,嘲讽地一哼哼。湛秋漓不甘示弱地反击。
“吃醋了?吃醋了你也可以找一个啊,我和蓍卿是绝不会反对的!是不是啊,蓍卿?”好友就是危机时拉他一起下水的。
“就是就是!”配合一跳,甘之如饴。
“好啊,你俩看招!”说不过就开打。
看三个大男生闹成一团不可开交,云初见也不觉笑出了声,只是脑中突然闪过的人影却让她心情登时沉重起来。
向游,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呢!
虽然他也对她笑,可他的笑中总是流露出一股难以掩藏的悲伤。他身边除了她,似乎再无其他人,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即使是他最倚重的翩幽也与他相隔千里。
湛秋漓叫他独孤影,不是莫向游,可不管是谁,她仍旧放不下他,尤其是看过他眼中偶尔流露出孩子般受伤的痛楚与寂寞后。
经过一番商榷,最终决定由湛秋漓和秋海原去救湛家二老,柳永留下来监管云初见。
说监管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她一副恶狼扑食的凶狠样强迫湛秋漓带她一起去。出于安全考虑,湛秋漓以一记热吻,暴风骤雨吻地她差点断气,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丢下气喘吁吁的她,红着脸消失在黑暗中。气得云初见恨不得找把钳子把他那张不安分的嘴拉变形。
而柳永在一阵狂笑后,神色逐渐柔和起来。
“唉,恋爱真好,看得我也想找个人来爱了!”
感慨一叹,舒舒服服地伸着懒腰往干草堆上一躺,也不管这是湛秋漓专门为心上人准备的。
“秋漓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淡然旁观的样子。他不喜欢与人触碰,有时甚至会露出野兽被侵犯了领地一样的表情,虽然他对谁都笑,都彬彬有礼,可我知道,在他内心深处有道一直无法痊愈的伤,所有的开心都是流于表面的幻像。可现在,他的笑却是真正发自内心,我想,这都是遇见了你吧!”
得意地看着不知所措的云初见,他不禁佩服起自己,像他这样观察细致,体贴入微,还料事如神的绝代才子,这世上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可云初见却一点也不配合他的洋洋自得,不解风情地问:“那个,请问我认识你吗?”
柳永一呆,双眼圆睁,“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柳永啊!”
“对不起。”
张口愣了半晌才终于缓过劲儿来,“这、这也没、没关系!不过千万不要让秋漓知道,不然他铁定疯——”
“他已经知道了!”
又是一阵哑然,柳永瞪着一脸歉笑的云初见好一会儿才找到自我安慰的说辞,“唉,难怪那小子如此胆大包天,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不正好给了他胡来的机会啊!”
“柳公子,我和湛公子以前很熟吗?”
“当然!”
话才出口,柳永就后悔了。当什么然,他充其量知道四分之一罢了,离开开封后发生的事一概不晓,又怎知二人进展到什么程度,云初见为何连他们都忘了,是毒发了吗?要是说错了话,还不知湛秋漓回来怎么收拾他呢!不行,为保小命,他得说点好听的。
于是,柳永拉着云初见并排坐下,语重心长地开始胡诌。
“云姑娘,虽然你不记得了,可你和秋漓的确是很亲密的关系,这个我敢用性命担保!”不然他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吻你了。
“那我为什么不记得?”
“呃,这个嘛,也正是我们想知道的!可云姑娘,你仔细想想,有些事虽然心忘记了,可灵魂依然记得,不然你也不会留下来为他包扎,担心他了,是不是?”
为了加强说服力,柳永用力摆出一副佛祖博爱无量的笑容,然而在云初见眼中,却越发可疑。
“不瞒你说,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你和秋漓很像。你们都是那种看起来亲切,却在无形中拒人千里之外的人!这种人的内心不是绝对的冷酷,就是绝对的温柔!事实证明,我没看错,现在的你比在傲雪坊时更有生气,更像个活生生的女子!究竟是你变了,还是他变了,抑或是你俩都变了……”
胸腔中翻涌起异样的情潮,一幅幅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画面在眼前飞快的闪过。
柳永说的没错,即使心忘记了,灵魂依然会记得。
初见时,她看他不顺眼,骄傲自大又装模作样。
初见时,他嫌她鬼灵狡诈,有失大家闺秀风范。
他们彼此厌恶对方,却又止不住地被吸引。所以他数次出手相救,所以她不顾礼数安抚做噩梦的他。他们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陌生的,全新的自己,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上天注定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
“你们都说我和湛秋漓是一对,而我有时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似乎曾与他十分亲近。可是,向游呢?你们总是否定他,一会儿说他不存在,一会儿又说他就是独孤影,我分不出孰真孰假,也不敢全信自己的记忆。但有一点我很明白,那就是我曾深爱过一个人,无论他是莫向游,是独孤影,还是湛秋漓,这份感情是真实的,所以,我要弄明白,我是谁,我到底遗忘了什么,还有,我爱的到底是谁!”
“云姑娘,不可——还来不及反抗,柳永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对不起了,柳公子!”丢下敲昏柳永的木棍,云初见转身跑出山洞。
有些事,她要亲自弄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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