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婆婆虽是冷情之人,一望之下也要动容,这小子昨日出雪园,竟在自己寸步不离的情况下,暗中坑杀了无数江湖豪杰。
是石佛。
一道电光在脑中闪过。
先借小苏山之行,引人注目,再借石佛杀人,想来那尊石佛另有秘密,引起了这场武林惨案。
杀人夺宝之事在武林中最寻常不过了,只是能将滔滔江水染红这是死了多少人啊!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为何要来此现身,是在立威江湖,还是要坐收渔翁之利,拿回属于自己的宝物。
有了小姐这道护身符,原本遥不可及的想法一下变得唾手可得。
面对云婆婆的戒备,刘思一笑视之,手指东方极目处,对姬无极道:“耀阳映金,水天一色,大江初春冰先解,金陵城畔未见花,也只好拿江中浪花将就一下了。”
姬无极早被日出山河间的美景所迷,那里辨的出大江浪花下的汹涌血涛。
三人耸立高处,尽揽江岸风光,脚下石矶驿中一片静寂。
耀阳跳脱水面,远山逐渐清晰起来。
云婆婆咳嗽一声,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在有人到来前离开为好。”
刘思道:“婆婆说的是,在下感怀美景一时忘记了时辰。”
姬无极道:“为何要走,我还没有听到司晨钟的钟声呢!”
刘思将她轻拥入怀,道:“这驿站里的人早些年是和尚出身,懒惰又贪得无厌,甚少起床敲钟,非要想听钟声是要花银钱的。”
姬无极扭头望向云婆婆,道:“婆婆,我们有银钱么?”
云婆婆怒目望向刘思,恨恨的道:“小姐,我们没有银钱。”
姬无极闻言,面上微微露出一丝愁容,道:“昨日只记得出门,忘记问爹爹要些银两,谢妙你的银钱还多不多。”
刘思道:“我也不多了,不过……”他故意买了个乖巧,没再说下去。
姬无极问道:“不过什么,有什么法子赚钱么?”
刘思道:“有两条路,一是拿你去换些银钱来使,再就是去劫富济贫。”
姬无极面色一红,偷偷瞧了云婆婆一眼,轻轻打了刘思一下,道:“乱胡说,怎么能用人当银钱用,不过劫富济贫听起来不错。”
刘思长笑一声,道:“好,就选劫富济贫,云婆婆如今天下哪里有钱人最多。”
云婆婆横了他一眼,道:“自古有青钱黄粮之说,青平道多商贾,自然有钱人最多。”
“那便去东郡。”
“东郡么,听闻东郡多俊杰,少年绕红巾,其内三门九派是外家功夫的渊源之地。”
“你倒是清楚的很。”
“当然咯,天下门派我不知道还真不多。”
二人斗着嘴,出了石矶驿,找回先前舍弃的马匹。
姬无极发现云婆婆并未随行,出言问道:“婆婆去了哪里?”
刘思笑道:“婆婆或许动了凡心,留在石矶做了尼姑。”
姬无极奇道:“尼姑是南华道的比丘尼么?做尼姑有什么好。”
刘思忍着笑,一本正经的道:“和尚尼姑是一家,要想跟老和尚好,做尼姑自然方便的多。”
姬无极若有所思,道:“原来婆婆喜欢老和尚,昨日我们所取的那枚信物似乎与禅宗有关,料想你也会去南华道,正好圆了婆婆的梦想。”
刘思知她天真烂漫,怕她真向云婆婆求证,忙道:“这种话我们之间说的,不可学与他人听。”
姬无极问道:“为何?”
刘思思忖半天也不能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来,便道:“这是极亲近人之间的谈话,说与旁人听是很羞愧的事。”
姬无极反驳道:“婆婆便是我极亲近的人,难道连母亲、爹爹也不许说么?”
刘思板起了脸,道:“不许。你不知道有些事情父母也需要瞒着儿女的么。”
姬无极轻点了头,道:“我没有父亲,我只有爹爹。”
刘思见她深色黯然,心中生出爱怜之意,轻轻抱了抱她道:“怪我,怪我,竟然忘记了你出身无极宗,你母亲是无极宗之主,连你也不知道亲生父亲是谁么?”
姬无极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用手撑开刘思的胸膛,想要逃避什么似的,惊慌的道:“我有爹爹。”
远处传来清脆宏远的钟声,恰好缓解了二人间的尴尬。
姬无极侧耳倾听,道:“是婆婆在敲钟么?”
刘思点头道:“是的。虽然我们大家都知道是她在敲钟,但婆婆是不会承认的。”
姬无极道:“为什么?”
刘思道:“那是婆婆对你的好,发自肺腑的关爱无需说清道明,亲人间自知。”
姬无极低头应了一声,又抬头道:“是不是你先前说的亲近也是这样。”
刘思轻抚她的头顶,赞道:“真是聪明的姑娘,一点即通。”
姬无极恢复了笑容,道:“我们先行,被婆婆赶到,又不许我骑快马了。”
“那便快些。”
这一日之后,云婆婆再也没有现身。
二人沿着官道慢行,十几日后才出了中州道进入东镇道境内。
青平道位于东镇道东南,首府东郡乃三江交汇之地,水运便利,商贾云集,是天下财富聚集之地。
东镇道虽与青平道相邻民风却差异甚大。
东镇人勇武,民风淳朴,重诺信义,自称豪杰之乡,青平道的俊杰与之一比立刻相形见拙,然而俊杰腰中多金,豪杰们只能俯身为仆。
东镇人武道天赋虽高,然而不善营生,不愿看人眼色行事者,便只能结伴开启了镖局,是以天下镖行十出其九,官道上来往行人也以镖客居多。
姬无极经过数月修养,体态渐丰,已有少女风姿,加之她容颜清丽,与东镇豪爽女子的粗犷不同,在官道上甚是显眼。
时令已过龙抬头,天空忽然扬起细雨。
刘思有些埋怨天气,姬无极对于如丝的春雨甚是喜爱,途径两处客栈均策马而过,直到雨水淋湿了衣裳才勉强躲进官道近旁的一处农庄。
农庄甚广,其内院落纵横也不知道几进几出,一个粗壮的布衣少年将二人引进大门右侧的一个偏院。
小院微小,只有两间草屋,内置却简而不陋,一张桌,四方竹椅,文房四宝俱全,外间小窗边更有一架木琴,四壁书画条幅错落满缀,皆是涂鸦之作。
刘思细看之下,见书画作者天南海北具有,正惊异间,姬无极已从内室换了一身衣裳走了出来,问道:“谢妙,这些书画作的好么,你看的这么起劲?”
刘思鼻翼微动,道:“好,好的很,你看中堂这幅山中舞剑图,剑势凌厉,身姿飘逸,隐隐与山势相合,似静含动,引而不发。”
姬无极面色微红,低声道:“是么,爹爹虽然爱好收藏,我却没有学会什么。”
刘思低笑一声,讪讪道:“不学也罢,女孩儿理应学些女红。”
姬无极辩道:“这话可不对,就算别人轻视女孩儿,你却不该轻视。”
哦哈哈哈……
一声豪迈的大笑从院外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道:“谁说女子不如男。”
姬无极闻言探头望去,只见一个身高体宽的身影推开了院门,低头而入。
那人步履甚急,忽而已至眼前,猛抬头,姬无极惊呼一声,直接躲进刘思的怀中再也不肯抬头。
眼前这身高八尺,膀宽亦有五尺的身影竟然是个女子的装扮,银盆大脸上脂粉胭脂乱涂一片,更在草窝似的头上别了一朵大红花。
“某乃东镇八大山人之一沈瑶花,敢问贵伉俪如何尊称。”
刘思嘴角一颤,道:“金陵谢妙,舍妹谢姬。”
“原来不是夫妻,唐突了。”沈瑶花一拍脑袋,哈哈一笑,又道:“我适才听闻有人瞧出了我的画意,便急着赶了过来,谢兄弟可是你瞧出了我这幅山居舞剑图中的剑意么?”
刘思道:“粗浅的见解难登大雅。”
“能从我这副画中瞧出山居剑意,谢兄弟是第二人。千金易求,知音难觅,谢兄弟乃同道中人,当大醉一场。”
沈瑶花又自我鉴赏一番大作,更视刘思为知己,死活拉着刘思去谋求一醉。没得办法,刘思只好搬出姬无极有病在身的理由,她才悻悻而去,未曾出门有转头回来,相约刘思今晚再会。
沈瑶花离去甚久,姬无极才肯离了刘思怀抱,手拍胸口道:“真是活见鬼了,从没有见过如此丑陋的姑娘。”
刘思哈哈一笑,道:“市井藏奇士,山野多异人。这位沈姑娘虽然外貌不佳,却是外家功夫一等一的高手。”
“真的么?”姬无极眼眸一亮。
“她内息强而不聚,如烈火般发散,确是将外家功夫练到极高深的样子。我没有必胜她的把握,这庄子深浅难探,眼下婆婆又不在跟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稍作休息就上路吧。”
“嗯”姬无极乖巧的应了声,小手不觉摸了摸肚子。
刘思知她饿了,出言高声问道:“主人可在,能否置办一桌饭食。”
话音未落,但听院外有人接声道:“酒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