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天天有,今日特别多。
随着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小院内外无数人奔进奔出的穿插不停,片刻间就在小小的外间中新铺了桌椅板凳,还摆上了满桌丰盛的酒菜。
还真是个好客的主人。
仆从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是一声招呼,瞬间走的一个不剩。
姬无极看的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呐呐地道:“都走了?这算什么事。”
哈哈……
一阵如雷鸣般的笑声在屋中响起,二人但闻其声,不见其人。
“某家奉主人之命招待贵客,怎敢怠慢,自当亲自作陪。”
门口圆凳轻微响动,一个矮小的身影显露出来,满口豪气,声若响雷的主人竟然是个不足三尺的侏儒。
侏儒一抬脚,已然站上圆凳,身着华服,神色怡然,说不出的自然,哪里有半分仆从的样子。
“敢问尊上……”
刘思稍微沉吟,侏儒人接过话头,道:“某家主人久居山野,寄情山水之间,世俗之名早已不用。”
侏儒样貌虽小,然而举手投足间的气势隐隐卓然成家,有宗师风范。
刘思嘿嘿一笑,伸手提起桌上翠绿色的酒壶,连斟三杯,道:“我兄妹二人路经贵地,扰了庄中前辈们清修,便以此酒借花献佛,以表敬意。”
他举杯一饮而尽,又轻轻端起姬无极面前酒杯,道:“小妹,你身子虽弱,只饮一杯也无大碍。”
姬无极用袖头遮了面,吃了这杯酒。
侏儒连忙摆手,左手小指不经意的在桌面上一点,桌上酒杯轻盈跳起,径直落在他右手掌上。
姬无极见他露了手高深的功夫,容颜大开,赞了声好。
侏儒满面的笑容之中微微有些傲色,答了声谢,也是一饮而尽。
二人错过打尖时辰,着实有些饿了,面对满桌佳肴,抵抗力全无,一阵风卷残云,酒空菜尽。
侏儒待二人酒足饭饱,复唤人撤了残席,换上茶盏,竟然也随众而去,再无只言片语。
他走的轻松,神态洒脱,留下的却是满满的恶趣味,这态度让人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也许此间主人是真正的古道热肠之人,这一番接待并无他意。
初春早暮。
只是稍作歇息,阴郁的天色已然见黑。
刘思看着屋外的春雨愣神。
这座道旁普通的庄院处处透着诡异,无所不在的监视,性情似男儿的沈瑶花,来去如风的仆人,宗师级的侏儒,秘不现身的主人。
先前早已从沈瑶花的口风中探出这里是一个典型的家族式门派,又称武林世家。而武林世家的兴起正是从汉武林皇朝开始,扭曲了人间千年。
武林人从此抛弃了黑色的蒙面巾,放弃了行迹草莽、夜归山林的习性,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世间,娶妻生子,纳妾豢仆。
红尘中的诱惑逐渐消磨掉铁血煞气,家族传承形势断绝了江湖道义,阴暗丑陋的世家风气也随之取代了侠义之风。
江湖之水变了味道,满是油盐酱醋的俗气。
就像这天,阴霾重重,细雨裹风,一股子阴柔。
有风,有雨,人在江湖行。
独雷不鸣。
天空云层,隐隐间有电光。
刘思突然起身,携着姬无极走入雨中。
委婉的拒绝了侏儒的盛情,依旧是劣马倦侣,先后哒哒哒的隐入黑暗中。
阴柔难断,刚烈易折。
春雨就是。虽绵长,却不如夏雨干脆直接,下的痛快。
姬无极全身裹着厚重的麻布,放马疾驰。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细雨润物无声,逐渐浸透了麻布,人倒无所谓,反倒是马儿有些吃不消了,越来越重的压力让它们难以承受。
坐骑的鼻息越来越粗密,步子越来越碎。
“不能停。”
刘思猛抽了几下马鞭,既然出了庄子,今夜的安危便在这段路上,每多跑一段,潜在的危机就会少了一分。
侏儒人盛情款待,临走又义赠盘缠,唯独没有帮他们换两匹脚程健骏的快马。
姬无极虽无江湖阅历,心机却胜过刘思,这时也已看出了主不留客、客难行的道理来。
“看似好意,原来包藏坏心,害我带着这么重的累赘,难怪马儿疲乏的这么快。”
她口中嘟囔着,摸着胸前的包裹,偏偏又有些不舍。
身侧刘思的马鞭挥的更紧了些,姬无极摸出一块银锭,十分恼怒的丢进路旁草丛中。
“可以丢的更明显些。”刘思提示道。
“好主意。”姬无极嘿嘿一笑,顿时感到舒心多了。
马如疾风而过,弃金银如敝履。
二人策马又跑了一阵,包裹中金银早已丢光,姬无极的坐骑还是脱力失蹄,翻到在地。在马倒下的瞬间,刘思像轻叶随风般的飘了过来,赶在落地前将她抄起,足尖轻点马鞍,如飞鸟投林扑向路边的大树。
在树梢只做稍微停留,辨清四野方位,二人再次弹起,兔起鹘落,转眼消失在茫茫山野。
夜渐深了,与之一同的是夜色。
风雨也似乎感触到黑夜的寂静,不安分起来,分道扬镳。
风儿停下来,任由雨儿砸落。
开春的第一场雨渐露颓势,躺在地上的马儿终于恢复了些气力,挣扎着翻身起立,走向路边的大树,寻求依靠。
忽然,远处亮起点点星火。
它只是一匹普通的小马,对于危险的理解远不如身边的老马,黑夜中火光,它本能的理解为美好的希望。
但是它身侧的前辈与它的见解完全相反,一声低沉嘶鸣后,奔下官道,仓皇而逃。
“有马鸣。”
黑暗中如山岳般的身影,催动坐下异兽一骑当先,身后,一条火龙似的洪流滚滚而来。
落后的小马又受了伤,它没能像老马一样幸运的逃脱,下场非常可悲,正在独角的异兽口中作着做后的挣扎。
异兽嘴很大,牙齿锋利,一口就咬掉了小马的半边屁股,满嘴鲜血的狼吞虎咽着。
身形高大的主人背对着火把,在他的身后聚集着数千的儿郎,玄衣铁甲,没有人敢发出动静,就像没有人敢走近他方圆一丈之内。
“又特妈挑嘴,快些儿吃,误了我的大事,我就吃了你。”
主人明显不满独角异兽不肯吞食食物脏腑的坏毛病,张口骂道。
橙黄的光线绕过他雄伟的身躯落在脸上,昏暗中,熠熠生辉的双目下一张大嘴连贯两腮,天生的笑意挂在嘴尖,撕扯着耳根,莫名的阴狠。
远处有风掠来,吹着火把呼啦啦的响起,主人终是没能允许异兽尽兴吃完马尸,喝道:“灭掉火把。”
倏忽之间,疾风裂空,映透了半边天的火光尽灭。
青烟从丢弃的火把上升起,又在乱蹄与雨中散尽,而刚刚还在的数千铁甲玄骑竟在烟消的片刻就追随他们的头领消失不见,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