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跨过江面，冲进窗户，钻进一顶顶蚊帐里，钻进梦里。月色倾泻而下，把纱格子印在睡着的身上。
二
下午的阳光透过树木在教室里留下斑驳的影子，因打扫而扬起的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凳子一把把倒扣在桌子上，教室里只剩下几个值日生。
剑绝坐自己的座位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说。
大灰狼热情地说道：“剑绝，垃圾还没倒呢，等会儿我们一块儿倒去吧！”
剑绝一瓢冷水泼来，说：“我做完我该做的，倒垃圾不归我管。”
大灰狼说：“那我除了扫地还帮着起凳子了呢，等会儿就要检查了，你怎么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剑绝依旧看着手里的书，说：“你有集体荣誉感你去，那拉圾又不重，干吗要两个人去。”
大灰狼嘀咕着“自私”两个字，我就说，“擦完窗户我跟你去倒。”
有时候午休时间，我和剑绝、阿巷三人走在路上，阿巷走在中间，我们三个人幻想着言情小说里的场景，剑绝会常常说出这句话“人人都是一座孤岛”，微风吹向我们，顺带着将这句话吹了很远很远。她整个的人都是落寞的。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暗地里总不愿别人伤害剑绝。
做完大扫除，我跑出校园，遇到小青、大灰狼和艳。我们穿过学校旁边的桃树林，跑到码头边。一条小船朝我们驶来，船家站在船头撑着篙，就像水墨画里场景。
我喊着：“你能载我们到对岸去吗？”
艳说：“熊老，你要坐那个船吗？”其余两个也都一副不安的样子看着我。
我反问：“你们不想坐吗？坐这一叶扁舟一定好玩。”
我们每人花了五毛钱，坐上了船。小船摇摇晃晃的。我把手伸到江水里，水就从我的指缝里流过去。
下了船，我们在岸边捡石头玩，打水漂玩。
大灰狼提议比赛打水漂。比赛结果是大灰狼打得最多，我们三个最多也就打到三四个，大灰狼能打五六个。大灰狼想教我们，可大家都懒懒的，没人愿意跟她学。
我们玩累了，就坐在江边，看着江水。安静之中，艳挑起话题，说：“小青，你和楚楚好像没以前那么好了。”
小青叹了一声，说：“见色忘友，人之常情。”
大灰狼说：“我跟你们说，有一天晚上，我回宿舍，碰到楚楚和蚕豆子手牵看手。”
艳说：“那有什么的，你没听说隔壁班早恋的晚上躲在树林里亲嘴，被教导处抓了。说不定他们俩也会……呢！”
这个话题让我们都有点脸红，大家都尴尬地笑着，又打起了水漂。
三
熄灯铃已经响了，喧闹的宿舍楼渐渐趋于安静。
阿巷睡在我的上铺，她早就爬到床上看小说。那部《泡沫之夏》曾一度把我们迷得神魂颠倒。熄灯后，她就捂着手电筒看，翻书的动作小心翼翼。
艳在床上翻来覆去。艳说：“阿巷，都熄灯灯了，你能不能别看了？”
阿巷说：“我又没有影响你。”
艳说：“你怎么没影响我，你翻书有声音，都熄灯了，本来就不该看小说了。”
我想到昨晚剑绝也打着手电筒看小说，剑绝昨晚看完了，今天就轮着阿巷看，可昨晚上艳并没有说什么。
阿巷不情愿地应了声“好吧。”就关了手电筒。
屋子里只剩下月光，没过多久阿巷打起呼噜来，而艳仍辗转反侧。
河边传来“哐当哐当”的作业声。我不由得想起船上可能住着一个叫小翠的姑娘，她喜欢摘狗尾巴草，她喜欢的小伙子去了战场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月色越来越明，我想着并不存在的小翠，想到自己了无痕迹的思绪，想到或许并不存在的自己，难以入眠。
那时的夜似乎格外的长，月也格外的明亮，白天却昏暗阴沉。
昏沉朦胧中，我看见楚楚和蚕豆子齐齐走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然后又在大家奸邪的笑声中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蚕豆子无所谓地，对笑话他的人骂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楚楚伏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
蚕豆子送了很多零食给楚楚吃，还给了她一部小灵通。
楚楚变得忙碌起来，她要熄灯后才回宿舍，衣服泡得发臭也不洗。她在黑暗中小心谨慎地洗漱。楼管阿姨却好像能听见似的在楼下喊着点名批评我们寝室。
大家对楚楚都有点不满。
小青埋怨说：“宿舍分都被你扣了。”
楚楚不作声，悄无声息地爬到床上躺了下来。
四
高中的前部分时光，我总能在厕所旁、食堂边上、在隐秘的凉亭里，听见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个的不是，说着那个的不是。后来，她们一个个鬼鬼崇崇地把我拉到隐秘的地方去谈论人生。
“熊老，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吗？”
我说：“因为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别人。”
“因为只有你懂。”
我们说到自私、说到以自我为中心、说到虚伪、说到人与人之间的利用关系，说到人与人之间难道就没有纯粹的友谊。
当别人向我倾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大师，乐此不疲地为别人“指点”一二。可我自己却用剪刀把手背戳得血迹斑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说，如果有被人利用的价值，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其实那些自私、那些虚伪、那些冷漠，大家都懂，即便一开始不懂，渐渐地也都懂了。找我倾诉也不过是因为我的嘴格外紧。我们常告诫自己，做自己的事，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事实上，我们是那么地在意别人的看法，在意得容不得别人在背后说自己一点闲话。
我来到白雾寺，大殿两边是铜铸的十八罗汉。它们一个个都看着我，眼里充满了仁慈和怜爱，我站在殿中央瞬间泪流满面。我匍匐在地，手掌撒开，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想象自己魂出了窍，和罗汉们一样，慈爱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