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浊浪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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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军营

大帐中,众军官围着一张大桌子,桌上摆着行军图。

“我们行军的速度太慢了,”一位军官说道,“照此速度,根本不可能在预定时间内赶到月山。”

“这还是走的官道!”另一位军官附和。

“这帮乱贼不仅啸聚乾州,还占据了运河边的几处要津。要是明年开春还不能结束战争,不仅乾、兴二州的赋税到不了京城,沿河商运也要大受影响。到时我等要如何向朝廷交代。”说话的这位越朗郡总兵刘浑显之前在隋郡的时候就听说过名字,但人的话是现在才认识,姓申名权,年纪三十四五的样子,比刘浑显还要大几岁;方脸重须,身材也高大,一看就知道是个武夫。风评也很好,听说当初原本定的是申权领兵平叛,后来是刘浑显的大哥托人在兵部活动了一下才让这差事落到他头上。

军官们说的这些这些刘浑显当然清楚,只是兵士操练缺乏,纪律涣散(当然这也有他的功劳),根本不可能以正常军队的速度去要求他们。可是如果不以正常军队的标准去要求他们,那又该用什么样的标准呢?

“刘帅,”申权拿着短棍戳了戳大桌上的行军图,“末将认为,此次出兵,关键就在这里——”众人的目光随着短棍落在了白猿城。

“白猿城地势平缓,面积也不大,易于包围。我们只需挖壕沟、筑土墙围城,只要困住了白猿城,就可以截断东西官道,把乱贼控制的区域切割成两半;同时派军夺取东边的飞云津和望津,控制住大运河,封锁白猿城的补给,这样即便一时攻不下白猿城,也可以保障大运河的通畅。只要可以保证明年春天两州大部分的赋税能够送抵京城,也算能给朝廷有个交代。”

“虽然控制住白猿城就能控制住东西方向的官道,但是根据之前的情报,乱贼有数万之众,肆虐乡里,势力跨州连郡。以少围多,本身就是兵家大忌,如果贸然围城——倘若我军没有速战速决拿下白猿城,等其他地方的贼军反应过来,派兵支援,我军岂不是要陷入被贼寇两面包围的险境?到时候被贼军内外夹击,以我军的粮草兵力,能坚守多久?”另一位军官质疑申权的方案,“依我看,不如大军在白猿城北的树林里设伏,然后用小部军队佯攻挑衅,诱敌出击,贼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必定经不住我军这样挑衅而出城迎战,等我军全歼出城敌之后再取白猿。既得白猿城,飞云津和望津只是盘中之物了。”说话的是一个小个子,但刘浑显到如今也没有记住他的名字,只知道是个副总兵。

“申军门,你短棍哪儿弄来的?比我的好。”刘浑显伸了个懒腰,说道:“良明远都造反一年了,乾州全境沦陷,兴州也是危在旦夕,你们这一个一个的是在这里说书吗?当他是木偶泥胎?等着你们来立功?”

言罢沉思了片刻,站了起来对众人说道,“随我来。”

众人随刘浑显来到大帐西面的一处高地。这里面积不大,也没有树木遮挡,遍地的衰草乱石更显萧瑟,刘浑显站在最高的一块大石头上向下眺望,全军尽收眼底。

“你们看你们看,就这群猪猡,哪有一点像是去打仗的?”刘浑显指了指下面花花绿绿的屁股们,“老子才不想把命交给这群废物!”

山下的营地布置基本是胡来,和预先安排的阵图完全不搭边。帐篷搭的东倒西歪,帐篷外支满了用来晾晒衣物的木头架子。更要命的是,各营并没有按要求建茅厕——即便已经简单到仅仅是一个用布幔围住的深坑。营地内外到处都有人在屙野屎,只见到黑色的,白色的,土黄的,带有青色胎记的,丰满的,干瘪的,各式各样的屁股漫山遍野的晃荡。

众人听到这话都有点吃惊。贼寇还没见到半个,主帅仅凭着这几个屁股就说出这么泄气的话来,实在有点不像样子。

“刘帅,虽然我军久疏战阵,但是敌人就不屙野屎了吗?只要上下用命,指挥得当,不日之内定可克敌,得胜还师,复命朝廷。”

“你是在骂我不会带兵吗?”

“末将不敢!”

就在众人沉默的间隙,山下陆陆续续响起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倒水声,各种来路不明的动物的哀嚎声,还有士兵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各种声音混成一种市井的嘈杂,这让刘浑显想起了他那家租给酒楼的临街门面。

“到饭点了吗?”刘浑显问道。

“恐怕没有。”身边有一个声音飘来,不过刘浑显没有听出来是谁。

“我就说了,靠这帮人我们还打个屁的仗。”说完一行人踏着衰草乱石下了山,回到各自帐篷。随从早就为各自主人准备好恰当的晚餐。

这群猪,就知道吃,迟早一起玩完。

刘浑显一个人呆坐帐中,又到了晚上,桌上的饭食一点没动。阿吉躺在他脚边,早就陷入沉睡。

“王兴儿,把这饭菜撤了吧。”王兴儿是刘浑显在州府买的小厮,买来的时候才十岁出头,乖巧机灵,现在也不过十三四岁。刘浑显非常喜欢这小子,平常把他当弟弟一样看待。王兴儿和刘浑显无话不谈,非常亲密,只是每次问他家里为什么要卖掉这么一个好孩子时他总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只道家中家穷,父母得病没得办法。

“王兴儿?兴儿?”

“老爷老爷!”王兴儿气喘吁吁的冲进刘浑显帐中。

“臭小子你干嘛去了,喊你半天都不应。赶紧的,把这饭菜撤了,我去看看乌蹄。”刘浑显有点不高兴。

“老爷,我正要跟您讲这事儿。”王兴儿解释道:“我刚才出去尿尿了,尿完后想着顺路去看看乌蹄——乌蹄最近情绪好像有点不对,过于亢奋了点——还没到马厩呢,就听见里面一阵响,我当时心想着不对啊,就赶紧进了马厩——”

铠甲已经挂了起来。这副甲是朝廷新赏赐的,明晃晃没有一点刀砍斧剁的痕迹;佩刀也放在刀架上,刀鞘包着价值不菲的蟒皮,

“别磨蹭,快说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刘浑显有点着急了,最近接连的行军助长了他的脾气。阿吉也被主人这一声大喝给惊醒,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我发现摞在墙边的草料被人踩倒了,有人来过马厩!”

“还有人敢打乌蹄的主意,吃了豹子胆了,王兴儿,随我前去察看。”

“好勒!”

二人随即走出主帅大帐往马厩走,阿吉在后面也跟了出来。门口站岗的卫兵居然都睡着了,踢都踢不醒。二人也没管这么多,晚上大营里很安静——其实也没有那么安静,此起彼伏的鼾声充斥了整座军营——马厩离刘浑显的帅帐大概隔了七八座普通兵士的营帐,天上群星璀璨,月如银盘,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今晚的月光照得马厩亮亮堂堂的,墙边的草料剁比想象中的还要乱,矮木栅栏也被踩断一小截,断口处的新木头露了出来,上面又踩上了几重脚印,上面还挂着烂泥。显然他们是听见人来之后惊慌失措翻马厩的围栏逃走的,人也应该不止一个。乌蹄显然有点受惊了,跃蹄高喊,马棚都有些摇晃。刘浑显连忙上去拉住乌蹄的缰绳,然后不停的轻抚马的脖子和鬃毛。

“兴儿,去我大帐把我刀拿过来,顺便把那群蠢猪喊醒带过来.就说是我的命令!”刘浑显在安抚好乌蹄后转过头对王兴儿说。

“得令,我这就去办!”王兴儿听了老爷的话拔腿就要往回跑,又被刘浑显喝住了,

“等一下,这事不要惊动太多人,只把我的亲兵带过来就行了。”

“是!”

“回来!”

“是!”

“不用叫他们了,你过来帮忙,我把乌蹄牵回去,你去抱两捆草料来!”

“……是!”

“老爷,你不一起走吗?”王兴儿费劲的抱着一捆草料,回头却发现刘浑显站在马厩里东张西望,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先去吧,我陪陪乌蹄。”

王兴儿个子小,还没有两捆草料高,他的计划是分两次把草料给抱回去。

“兴儿,看你也怪吃力的,今晚上抱一捆回去就行了,剩下明天再说吧。”

“好勒,谢谢老爷!”

“嗯,你去吧。”

王兴儿走后刘浑显双手抓住马鬃,双腿用力一蹬翻身上了马背。乌蹄本来是匹烈马,但是在他这里却温顺无比,即使没有装上马鞍也能骑得稳当无比。按原本的的计划,此时他打算骑马绕行军营仔细巡查。乌蹄走的很慢,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军营之中,同时回荡在军营的还有便溺的味道,地上留下乌七八糟的痕迹,生火做饭的草木灰东一堆西一堆,灭火要么用的食物残渣,要么直接一泡尿给解决了。而乌蹄并不介意,直接从腥臭湿脏的灰堆上面走了过去。

军营里的鼾声似乎比刚才出来的时候小了一些。军营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唯一的异样出现刘浑显的脑子里,今晚的情况他总觉哪里不对劲,他仔细搜寻着记忆,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刘浑显心想。

不知不觉中他来到越朗兵驻扎的营盘,不觉有些吃惊。越朗兵的营盘——包括茅厕的布置、粮草和驮兽的安排——是全军唯一严格按照阵图分布的,严格的足以让包括刘浑显在内的所有军官脸红。他决定不再往前走下去,拉了拉马鬃,示意乌蹄往回走,乌蹄也很听话,吭哧吭哧的掉头,估计是没睡好。

巡视差不多一圈后刘浑显心稍微放下了一点。

“看来是我多虑了。”他心想。

乌蹄继续走着,臭味一阵一阵的往他鼻孔里钻,刺应的老想打喷嚏。乌蹄慢慢往帅营走,刘浑显鼻子越来越痒,连带着喉咙也开始发痒,他下意识的用右手抓了抓喉咙。

阿~~阿~~~嚏~~~~~~~

刘浑显突如其来的喷嚏如山崩地裂一般,把乌蹄惊着站了起来,“站起来”的意思是后蹄立在地上,前蹄扬起,像人一样站了起来。

“啊~~”站起来的乌蹄把刘浑显摔了个大马趴,整个脸埋进被成年男性尿液充分浸润的灰堆里。

他挣扎的爬了起来,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出现在地上,脸的旁边是刚才乌蹄留下的脚印,脚印旁边是一个人留下来的脚印——

不对,并不是马蹄印的旁边,而是之上——这个脚印脚尖朝向营地外,而后跟则是盖住了马蹄印的一角。也就是说,就在刚才刘浑显巡营过后,还有别人匆匆经过此处,往营外跑去。顺着这个脚印的方向,刘混还发现了一连串的脚印,除了那串又湿又臭的脚印外,仔细分辨还能看出其他脚印来,这些脚印无一例外都是通向营外。

营外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好像在注视着官军的营地,营地——不,是刘浑显,也在注视着树林。

“嗯……有意思了。”刘浑显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