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故里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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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文

天热。

豆芽街上的那条土路随心所欲的延伸着,路面是高的高,低的低,风吹雨淋扯开了一道道大裂缝。从上面走路的人经常崴了脚,那也没人想着修一修。

我想,大裂缝不填平自然有它的道理。

人们无地自容的时候不常说,找个地裂子我都能钻进去。

这就是现成的,特别给他们准备的。

佟家小卖部门口的珠帘随着风一晃一晃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满身褶子的大花狗趴在阴凉处微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也就撩一下眼皮眯缝着眼睛,不起来也不叫唤。

墙根下,早起还仰脖抬脸的大丽花这会儿也蔫头耷拉脑,在忧愁着什么。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点响,哪怕是有了声响也要自动自觉地停止,仿佛不敢冒犯了这大热天儿的威严,闹闹吵吵像什么话。

“吱嘎”东头的老牛家门开了,牛大个儿媳妇探出头,黑红黑红的脸蛋看着就结实健壮,端着个红花白底杨瓷盆,倾着身子往街上泼了半盆水,站在门口从南望到北,没发现半点新鲜事,侧着身子又闪进了院里。

原本浅灰色的土地上被那半盆水印出了一块深黑色长型的小荷叶,可也没几秒,荷叶的边缘模糊了缩小了,又恢复了土地原来的样子。

八月的风,是热风,夹带着谁家刚烙完韭菜盒子的气息灌进鼻腔里,一种让人窒息的满足感。

正经过日子的人全穿上了正时兴的白底蓝碎花背心,躺在铺着碎花炕革的炕梢上,扇着细竹叶编的蒲扇,一下一下地发出“呼呼”地声音。

不正心过日子的人,光个膀子,躺在飞了边的炕革上,拿个硬纸壳子“呼哒呼哒”也扇得舒坦。

年轻的媳妇侧身躺着为孩子扇风,不错眼珠地端详着孩子,时不时用指尖拭去孩子鼻尖和脑门上的汗珠,孩子鼓溜溜的脸蛋上有一层细细的小绒毛,花枕巾盖着肚子省得着了凉,小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小胳膊腿儿嫩得像个刚拔出来的小粉藕。

老婆子和老爷子并排躺在炕上,隔着有半米宽,谁也不瞅谁,时不时传来老爷子“呼-哧-呼-哧-”地呼噜声,老婆子扇着扇子嘀咕:“这死老头子……”似乎想埋怨些什么,声音很微弱,话也没说完,就像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家里的是非杂陈,说不清道不明。

盛城这个小县城很小。

小到只有两条主干道十字交叉,一条长点宽点的叫大中央街,一条短点窄点的叫二中央街,连名字都起得这么按资排辈,你伯我就仲。大中央街是主干道,有县政府、县医院、二商店这些大地方。二中央街有回春药店、第一副食、钱雨金店这些小店。

横七竖八的一些小街道小胡同取的名字都是贴近生活的。剩下稍微宽点的就叫街,小细的叫胡同,再细点儿的连名也没有称之为小毛道。就是有名有姓的兴旺街、大黄厕所胡同,人们说话时也不常提起,都是用“我家屋后那条道”或是“门口那条大道”来代替。

外地来的客人打听个道,听着本地人给你指路一定会糊涂:顺着这条大道往东走,走到头,有个小道右转,再穿过三个小毛道儿就快到了。

大道、小道、小毛道都是我们这儿惯用的词语。

二商店的橱窗里挂在最当间的是新上市的水洗布衫和花布拉吉。

过路的人站在玻璃窗外面端详着,琢磨着还得攒多久才能买到心仪的商品。

有的人涎皮赖脸地问售货员啥时候降价,被人家没好脸色地呲一顿:“这不刚上市么?怎么就得降价呢!”。

问的人悻悻地边走边顶一句:“都挂多少天了,都快过时了。”

售货员岁数大的见识多的也就不搭拢了,要是遇到那吱喳火燎的小年轻的售货员必定在后边补一句更难听的。

商店门口总能遇到满脸通红,横眉立目的小媳妇拉着一个蹲在地上耍赖的小孩,做母亲的也是不管不顾地拖着孩子就走,嘴里吓唬着:“你再这样,看下次再领你出来的。”

地方小,小到去哪里都可以抬腿就走。

稍远点的地方就骑着自行车。

男士骑的都是二八带横梁的自行车。时髦的女士骑的是永久牌或凤凰牌的自行车,每天到家进门就要从车座子底下掏出一块小抹布擦擦横梁和车轴,红漆的车身总是亮闪闪的。

小姑娘骑的车子转弯时候,车铃声格外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