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杀猪的得起早,新鲜的好买个高价;教学的得贪黑,明个还有明儿的活儿;啥也不干的就在家里呆着的,也要早起贪黑,总得给自己找点活儿有个营生,不能给别人留下白吃饭的话柄。
我们这儿有说法:越活动筋越长,筋长一寸寿长十年。
地方小,人们就都认得,说点啥办点事不带有磨不开面儿的时候。
地方小,人们就得瞒着点儿,要是出了啥磕碜事,可就没了脸了。
地方小,见了面就要打招呼,晚辈的先张嘴,长辈的停下脚。
下午一点来钟,老李家的大媳妇从北面来,惺忪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后脑勺梳着个里出外进的小发揪。
“老金家他大娘,吃了吗?”
“老李家他大媳妇,这大晌午干啥去?”
“我吃啦!”
“我接孩子去,孩子在他奶家。”
“啊!”
“我走啦!”
“走吧!走吧!”
老金太太六十开外,生得个子矮小,腿脚灵活,嘴茬子厉害。红褐色的脸常年绷着皮,风干了的哈尔冰红肠一样,一对儿豆角眼睛总是眯缝着看人,像怕见风一样,穿着倒是不逊色街里的年轻人,出哪个新式样来哪个。
等老李家大媳妇贴着墙根背阴处走远后,老金太太转身回院,念叨着:“我说的吧!这两天老李家虎子上他奶家去了,这不刚才那大媳妇去接了。”还满意地扬了扬褶皱的下巴,好像她说中了很重要的事情,很得意的样子。
(二)
邻里之间东家长,西家短,芝麻大的小事都放在饭碗里,可以当做下饭的酌料。
早饭时,老金太太端着薄瓷饭碗扒拉一口粥,夹一块葱叶咸菜塞进嘴里,还没嚼烂糊就忙着说话。
“哎,这两天你看到老李家小虎子了吗?”
“没有。”老金大爷毫不在意地用筷子点一口大酱抹在水豆腐上送到嘴里,地包天的嘴唇不停地咀嚼着。
“哎,你说是不是上他奶家去了?这大媳妇是不是又和他家老大干仗了?”
“不知道,谁道了。那虎子才淘呢!走了好,这可消停消停,不然这大晌午的那孩子不睡觉,见天在外面嗷嗷喊,那才烦人呢。”老金大爷摇摇头,吧唧了一下嘴再来口葱叶咸菜。
老金太太胳膊架在桌子上,碎碎叨叨地说着得去瞧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老金大爷不关心人家出了什么事,他只关心是不是顿顿都能小葱子沾大酱,要是再来一盘黄瓜凉菜就着小白酒,那日子真是仙儿了。
晚饭,老金太太屁股刚搭上炕沿,又接着中午的话题。
“我就说吧,那小虎子准去他奶家了,中午我正好碰上老李家那大媳妇去接孩子,我回屋跟你说,你没搭拢。”
“唔。”老金大爷夹块炒鸡蛋放碗里扒拉着小米饭。
老金太太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挑起一整段葱叶,用左手大拇指从上到下齐刷刷的给葱叶破个肚,圆筒的葱叶破成了片状,上下一对折,蘸点大酱送到嘴里,扒拉一口米饭,香喷喷地咽下去:“那大媳妇不大像是和老大干仗了,我瞅那脸还油光锃亮,擦的漂白的。”
“唔。”老金大爷嘴里塞满了饭,又添了一块萝卜咸菜,“谁道了,干不干的,那俩口子还中。”咔嚓咔嚓嚼得起劲。
老金太太一看没了话茬,豆角眼睛瞪了起来,手腕架在桌沿儿又找新的话题:“也不知道,老刘家那二小子对象相成没?这两天也不从门口走,等哪天我问问。”
老金大爷干瘪的嘴唇上一层锃亮的豆油,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白问人家的事,问人家那事干啥。”
老金太太“咣当”一声放下饭碗,声高了起来:“问问怕啥!我能那么直接问吗?我从旁的问问。”
她翻了一下眼,浑浊的白眼仁从底下翻到了顶上,咒骂了一句:“笨瘪。”
老金爷嘴里满是米饭和萝卜咸菜没再吱声。
(三)
老金太太每天也过得忙三火四的,收拾妥当了就去门口卖呆儿,千万不能落下了豆芽街的半根草棍,谁家有个大事小情,老金太太不说第一个知道,也得在头了知道,要不真没脸做豆芽街的老人儿。
老金太太的儿子也是在政府上班的,平日里大家也都敬着点。她也仗着自己是老人儿,谁家的事都评头论足一番,总是有各个的观点。互相卖呆儿的时候就传了信儿,也不知道他们街长里短的议论到底断过几起官司。
只是有一点,豆芽街发生的事儿不能较真。早上小夫妻拌嘴最后就能被演变成女的闹着回娘家,男的借酒消愁,好好的日子要过散了。
但凡有个不开眼的质疑这件事,那这帮老人儿就要没完。
东家保证:“我是这儿的坐地户,这么多年了谁啥样我不知道吗!”
西家也态度诚恳:“你看我是掏瞎的人吗?我能骗人吗?”
老金太太也要出来保证,而且每次都拉上她儿子的工作一起保证:“你金大娘从来不骗人,你看我家大小子在县政府上班,我儿子在那儿嘎哒,我能瞎说吗?”
但凡她这样说了,旁人就会点点头。
在政府上班的人家能是一般人家?生出状元郎的老娘能掏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