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掌轻飘飘软绵绵,似混没半点力气。韩不客心中哂笑,左手格开其掌,欲右手将其击倒在地。忽觉左手搭在其掌缘,一股绵绵不绝之力传来,初时力道甚弱,渐渐越来越强,最后犹如泰山压顶之势。韩不客忙右手扶在左手之上,才将公羊松士这一掌化解。公羊松士不等韩不客喘口气,挥掌一掌接一掌递将过来。韩不客虽是被他占了先机,但也位居悲喜嗔三大高手之列,面对这书生时竟只有招架之功。直到三十招过后,韩不客方将局势扭转,二人你来我往,互有攻防。
韩不客抽出间隙,道:“你这套掌法从何而来?”
公羊松士笑道:“我这乃是承前人之志继自己之意所创的《子绝掌法》,阁下认为怎么样?”
韩不客点了点头道:“很是不错。”
公羊松士大喜道:“得三大高手之一的韩不客认同,深感荣幸。之前是《毋意掌》,现在是《毋必掌》。”
说着一套掌法使将出来,其招数大开大合,至刚至阳威力巨大。韩不客使出欢喜掌凝神相斗,二人不分胜负。公羊松士道:“这是《毋固掌》。”掌风一变,变得诡异奇特,怪招险招层出不穷。韩不客额上见汗,好几次都差点被对手的怪招打中,只是自己也有数次机会击败对手,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公羊松士却似对胜负毫不在意,悠然道:“这是《毋我掌》。”说完腾空而起,只见其大袖飘飘翩翩落下,下来时挥掌攻向韩不客,其丰神淡雅,身姿时而雍荣雅步,时而磊落不羁,时而超轶绝尘,时而又倜傥风流。此人虽穿着邋遢不修边幅,犹如破落子弟一般,此时却俨然乃一个龙姿凤骨的翩翩佳公子。台下一众男子见了不免自惭形秽,众女子见了也不由得面红心跳,倾心不已。韩不客使尽全力,也只是堪堪斗个平手。
众人一片讶然,紫虚低声问柯公祜道:“柯帮主,这位公羊居士是何方神圣?在下孤陋寡闻,如此人物竟从未听说过。”
柯公祜道:“这个我也不知,此人功力不在我们老帮主、申帮主和韩教主之下啊?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
苏由柏在旁苦笑道:“江湖之上藏龙卧虎,在下井底之蛙,本以为天下除了三大高手、少林寺三位高僧、紫虚道长和柯兄以外,我老苏这号人物也能排的上天下高手前十位,不曾想不但有毛毛、戴滕侠这等后起之秀、董哙兰这种异域高手,还有这位公羊松士这样能与三大高手一较长短的不世高人。老苏我看来能排进前三十都算烧高香了。”
柯公祜道:“苏兄不必过谦,苏兄若是排到三十开外,我老柯便要到五十开外了。”
紫虚笑道:“二位争相自贬不嫌肉麻?我们看这些高手壁立千仞高山仰止,其实许多江湖高手看我们也是一样遥不可及。不要自得自满,也不必自怨自艾……”
正说着,一人一路小跑到柯公祜跟前,低头说着什么。柯公祜听后面色一变,与一叶商量了几句。一叶听后也是面色凝重,忙招呼柯公祜、苏由柏走到幕布后,只留下紫虚在外主持大局。
此时公羊松士与韩不客剧斗正酣,公羊松士斗得兴起,笑道:“韩教主果然乃是一代豪杰,与阁下相斗,如饮十八年的状元红,痛快啊痛快。”
韩不客见其奇招层出不穷,言语间颇为轻松写意,不免悚然心惊,只面上笑道:“阁下亦是超群拔类,可惜申兄和左兄此时已远去,否则一见老弟这等人物,一定也欢喜不尽。”
公羊松士笑道:“申帮主和左帮主虽不在,但有你我二人也足以凑趣。在下这里还有一套功夫,名曰《徒然》,不知韩教主有没有兴趣一观。”
韩不客正要瞧清公羊松士招数,一听忙道:“深感荣幸,就请一示。”
公羊松士双手箕张五指,似抓住何物往前一推,韩不客只觉一股大力袭来,忙使出一招“其乐融融”,将那股力量化解在双手之间。公羊松士口中道:“这叫‘磨砖作镜’,接下来是‘积雪为粮’。”
说着双手在空中乱舞,如同狂风卷积着瑞雪纷纷而下,逐渐在身前形成一股球形真气,公羊松士大喝一声,那股真气便向韩不客推将过去。韩不客又使出一招“欢欣鼓舞”,双手左右拨动,将那股真气打散消解。公羊松士叫一声好,而后猱身而上,口中道:“‘飞蛾扑火’来了。”接下来是“羊触藩篱”“竹篮打水”,韩不客使出欢喜掌一一化解。只是化解完“竹篮打水”之后,觉得心中空空落落,生出一种毫无着落之感。
公羊松士道:“接下来是‘水中捞月’。”韩不客听到此话,微微一怔,在心中略一咀嚼,忽然想到:此掌法莫非便是自己这一生的写照不成?所谓“镜花水月”,乃是一切成空,莫非我也要一无所成吗?想起自己苦心经营多年东来教好生兴旺,岂料后来朝廷开始打压,又偏偏遇上戴滕侠、苏由柏等人从中作梗,东来教举步维艰,一着不慎,数十年的心血将要毁于一旦。公羊松士双手交替抓出,道:“这招叫缘木求鱼。”韩不客心中一凛,猛然想起之前申游评价他乃是“整日费尽心机殚精竭虑,但总是缘木求鱼钻冰得火,总要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可悲可叹。”忽然心中满是忧愤,自觉一生劳顿,终将徒然。正怔忡时,心中抵抗之心顿消,站在原地呆立不动。公羊松士大喜,心道此时便是击毙此魔头的绝佳机会,口中道:“镜中拈花”,撮指成喙,往其头顶百会穴上击去。
正在此时,从台后布幔处冲出来一人叫道:“表哥,表哥。”乃是表妹思婉。
公羊松士招数一凝,此时“玉面飞龙”老号用他的破锣嗓子叫道:“不好了,朝廷派出十艘大船来围剿龙须岛了。”
韩不客猛然惊醒,道:“朝廷来人了?”回头一瞧,看见思婉,不由得面露不悦道:“思婉,你怎么又出来了?”
公羊松士见其醒悟,心知时机已逝,便定住身形不再发招。此时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公羊松士仰头看天,一片片雪花落在其面颊上慢慢融化。忽然想起,当年进京赶考之时也是这个时候,当时她送自己出数十里,混不觉累。当时自己还安慰其自己功成之后自会回来相见,岂知当年一别,自此天人永隔。公羊松士心中怅然,望着雪花从黑洞洞的天空纷纷落下,如同人世际遇,无迹可寻。丝毫不理会台下乱成一团。
此时一叶等人从布幔后走出。一叶道:“各位稍安勿躁,一切尽在吾等掌握之中。”声音平和清正,自有一番威严,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一叶续道:“朝廷水师还在数十里之外,我等可以从容退却。请泊子帮、石矶帮、东堡会等本地帮会先行离岛,上岸之后靖清地面,为其余帮派行动扫清障碍,打探风声,由上官帮主负责指挥;各大掌门约束自家帮众,依次行到海边,轮流离去,不要慌乱推挤,由紫虚真人与武当派弟子安排调度。请各海帮除开船之人和丐帮诸位留下来,我等为先行的帮众断后。”一叶将一道道命令发将出去,听到命令之人得令而去。众好汉依令行事,虽稍有慌乱,但也还算有条不紊。
韩不客正欲转向布幔,忽然一人拦在身前道:“君山在哪?”抬眼一看,却是那查。
韩不客冷哼一声道:“小辈目中无人,你有何资格质问老夫?”
那查盯紧韩不客,只道:“君山在哪?”
韩不客衣袖一摆,身旁出现五六个黑衣人和一个青衣斗笠男子,一众东来教帮众也围了上来,仇老大和鬼童等人也远远的在后面,眼睛看向别处面色尴尬。韩不客笑道:“戴滕侠,你嚣张跋扈了这么久,今次还能否活着离开?”
“妙、妙、妙。”公羊松士拿着一把破纸扇敲着手掌,缓缓走到那查身边,道:“韩教主果然家大业大,帮手众多。”
毛毛和玉琰走了过来,一眼看见青衣斗笠男子,笑嘻嘻道:“西瓜兄,你也来了,西瓜老是拿笼子罩着容易坏掉哟。”
魏术拓冷哼一声道:“教主,让我亲手料理这反复小贼。”
公羊松士笑道:“今日咱们以寡击众,不知胜算会有几何呢?”
韩不客正在心中盘算敌我势力强弱,一叶纵身过来道:“阿弥陀佛,韩教主、戴施主,此乃我武林生死存亡之机,若是各位此时相斗,非但于己无益,可能还要波及无数无辜之人,还望二位摒弃旧怨,以大局为重。”
苏由柏站在远处叫道:“韩教主,若是你不肯收手,老苏也便也要过来陪你玩玩。”
韩不客见那查帮手势大,己方并无多少胜算,只哈哈一笑不再言语,转身组织东来教众退却。那查心中踌躇——今日若不弄清楚小山的所在,再要见到韩不客不知又到何年何月;但若是此时动手,拖延得片刻朝廷水师攻到岛上来,不只救不到小山,还要累得毛毛、公羊松士等人身处危险。且韩不客势大,为了相救小山而伤到其他朋友,却也不值。忧急如焚时,忽然听见布幔之后一人轻轻道:“大叔,保重。”这个声音在纷繁杂乱却是异常清晰,分明便是日夜担心的小山的声音。那查定睛看时,却见布幔之后站着一女子,在微弱火光映照之下微微冷笑,竟然是多年不见的雪穗。那查大惊,忙冲将上去。
韩不客挡在前面道:“小子,还不依不饶吗?”
毛毛也跟过来道:“大哥,咱们从长计议。”那查眼神一霎,再看去时,布幔后空空如也,似从来也没有过人一般。那查心中狐疑,不再向前。
那查忽然瞧见毛毛身边的玉琰,将担忧抛到一旁道:“小琰好久不见。当日之事,铭刻于心。”
玉琰羞赧道:“大哥哥,你好,我那时候不懂事,全凭毛毛哥做主。”
公羊松士道:“诸位,此地非说话之所,请跟我来。”说着当先行去,那查跟上,毛毛和玉琰相视一笑,自然而然的牵着手,直如孩提时一般。毛毛走出两步,忽然心中泛起一丝悲伤,只觉身后有谁在凝视着他。回头一看,却又未觉异样。
公羊松士将三人带到海边,叫道:“阿砚,阿砚。”
旁边树丛中驶出一艘小篷船,一个四五十岁的木讷汉子划船过来靠近岸边道:“少爷。”
公羊松士道:“久等了。”便招呼三人上船。
众人在船篷中坐定,那查将众人一一引见,松士从船下拿出几坛酒,又支起一个炭火小炉,炉中煮上一尾鱼,众人便边喝酒边聊了起来。公羊松士与毛毛一人落拓不羁,一人诙谐调皮,二人倒是一见如故聊得起劲,那查和玉琰在旁边难以插话,只微笑听着。
船外大雪纷飞,落在遮雨的篷布之上发出“沙沙”的微声,传到船篷之内更觉温暖宁谧。那查思绪万千,只听得公羊松士与毛毛在船内的声音忽远忽近,小炉内的火光也恍恍惚惚。朦胧间听得一个孩子声音道:“大叔,明天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一个男声道:“若是你不嫌累,便和我一起去四川吧。”那孩子带着哭腔道:“如今我也和你一样,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了。”男子道:“我不孤零零,你不是在我旁边吗?”隔了好一会儿吗,那孩子才笑着道:“是呀,我们都不是孤零零的。”是呀,我不是孤零零的,我和三个好朋友在一起,你此刻在哪里?跟何人在一起?心中是否也是温暖安详?
那查一念至此,心如油煎,口中叫道:“不行,我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