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查又在酒馆中独自喝了一会儿,便动身回到毛毛所在客栈。董鼎已将毛毛的身世原原本本的告诉于他。三人齐聚一起,都是十分高兴。那查并将酒馆中遇上祝真之事说与二人听。三人讨论了一阵,都猜不出那祝真的来历。
是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那查正和毛毛商议去向时,董鼎匆匆的走进房来道:“小查,朝廷已将你的通缉令撤销了。”并拿出一张告示。
那查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庶民戴滕侠,经多方查证,其所有罪责均为他人冒用其名,现朝廷撤销对其通缉,恢复其自由之身……”
那查愕然道:“这个……有些奇怪……”
毛毛笑道:“奇什么怪,撤销了便是好事,你不知道我每日在江洋大盗身边,别提多害怕了。”
董鼎道:“我们到京城不久朝廷便将你通缉令撤掉,莫非有人已知你的行踪?”
那查沉吟道:“莫非那于大人进京了?”将当日与于大人相会时的情形讲了出来,又说于大人曾应承过帮自己撤销通缉令。
董鼎道:“是了,一定是那于大人动用朝中的力量,帮你撤销了通缉令。”
那查道:“只有这个解释了。”
毛毛奇道:“朝廷的官儿也有通情达理的吗?”
那查道:“那于大人精明能干,又没什么架子,与别人自是不同。若有机会我要去感谢他一番。”
毛毛笑道:“再不同也是官老爷,小心他脸一变又要打你板子。”
几个人正说着,一人在外叩门问道:“请问那查大爷住在这里吗?”
那查将门打开,见门外是一个小童,道:“我便是,请问何事?”
那小童道:“有个人托我拿一封信给你。”那查接过信,打赏了小童,关上门。
那查将信封打开一看,这信无头无尾,不知是谁所写,默念一遍,半晌沉默不语。毛毛接过信笺,口中念道:“近日也先袭边,司礼监王振怂恿皇帝御驾亲征。皇帝向来听信其言,很可能会近日出京。此乃诛杀皇帝、王振,报尔血海深仇的大好时机,阁下切莫自误。”
三人大惊失色,董鼎对那查道:“你将刺杀皇帝的意图告诉谁了吗?”
那查摇头道:“我怎会如此不知轻重?除了董大叔,连毛毛都没曾提过。”
毛毛第一次听说那查要干如此大事,讶然道:“大哥,你真的要刺杀皇帝?”
那查道:“我族人被灭,当年乃是皇帝、王振下的令,我须找他们讨个公道。”
毛毛小时候被周丙兴送入私塾之中上学,也学过一些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之类的做人道理,心中隐隐觉得那查去暗杀皇帝有点不妥,至于哪里不妥却也一时说不出来,只道:“你什么时候说过这事没?比如在什么神像面前或是自言自语?”
那查道:“我从不信神,此事我一直压在心中,除了师父以外从未向第三人透*******毛道:“既然你只告诉了董大叔,就连我也只是刚刚得知,董大叔是绝对不会将这等事情说出去,莫非你们说话时隔墙有耳?”
那查道:“若旁边有人在旁探听,很难不被我们觉察。若是能靠这么近探听而不被我们发觉,那人武功一定比我们高得多,即便取我们的性命也不是难事,没必要大费周章。”
毛毛道:“或许此人是敌非友,只是要借你的手杀掉皇帝。”三人胡乱猜测一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董鼎道:“且不说此人为何知道你要行刺皇帝,又为何知道皇帝要御驾亲征。若真如其所说,皇帝要出京,你又与也先相熟,确是下手的绝好机会。从信中来看,此人是要相助我们刺杀皇帝,至少目的是一样的。”
那查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得没错。但并非相助我们,是相助我,与你们无干。”
毛毛道:“当年永乐皇帝杀死我祖父,抄灭我解家,与我仇深似海。若是刺杀皇帝,我也要助一臂之力,至少也要抓住他痛打一顿。”
那查摇了摇头道:“刺杀皇帝乃是我个人意愿,与你们无关,且李君山还未找到,那个才是我首要做的。”
董鼎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刺杀皇帝,我跟踪探听东来教多年,已知东来教教主韩不客所图不小,其在江西一带私建兵器作坊,似是想起兵作乱。或许这报信之人便是韩不客也说不定。”
那查道:“若是韩不客想要造反,其知皇帝御驾亲征,他一定也会有所行动。”忽然猛省道:“君山或许也在。”想了一下道:“我必须马上往北元一行。”
毛毛道:“我们几个一起去,应该也能与韩不客一拼。”
那查道:“你们同去也行。不过毛毛你说要到京城查找自己的身世,如今已从师父处了解,可还有要事没有?”
毛毛道:“我从我身上的护符里面发现一个地址,上面写着京城解真府正元楼东南角第三个脊兽。我在京城到处打听,都没人知道解真府是哪里。”
那查道:“那我们先帮你找到解真府吧,或许有什么信息在内。”众人同意。
时候尚早,众人分头行动,约定晚饭时分到客栈重会。到得傍晚时,毛毛和董鼎先后回到客栈中,独不见了那查。只见桌上留下一个字条,上面写着:师父、毛毛:我临时有事,先走一步,待事情办妥,再来找寻你们,望请珍重——那查。
毛毛道:“大哥定是一个人到北疆去了。”
董鼎道:“他定是认为行刺皇帝风险太大,故不让我们一起。”
毛毛道:“那我们现在就追上去。”
董鼎道:“那查独自一人上路,便是不想我们一起,我们若是现在去找他,可能一时也不容易找到他。再说军队出征至少要等到三四月后冰雪融化方好开战。故我们也不用太过着急,先将这里的事情办妥再说。”
毛毛点头道:“那便如您所说,先将解真府找到再说。”
各位看官,咱们且将毛毛和董鼎这边搁下不表,单道那查留字客栈出得京城来,往西北方迤逦前行。他此前与雪穗、君山同行,二人一个不知所踪,一个落入敌手,自此他轻易不愿别人同他赴险,抛下毛毛、董鼎独自出来。他出了边疆重镇大同,赶往北疆,又在莽莽草原之中寻找瓦剌大营的踪迹。找到瓦剌大营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太师额森接到通报后忙让人将那查引进中央大营,额森亲自迎出,亲热的持着那查的手走入大帐。四周鼓乐响起,帐内酒肉齐备。那查一看,伯颜、赛尔勒等一众老朋友等在帐内,见那查到来一一上前相见,只不见了袁彬。
伯颜上前一把抱住那查的肩膀道:“戴兄弟,你小子上一次不辞而别,如今已经过了两年,终于舍得来看望我们这些老朋友了。”
额森也斟了一大碗奶酒道:“戴先生,上一次救命之恩还没感谢,老夫一直记挂在心。今日终于等到你回来,这一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走了。来,先干了这碗。”
赛尔勒等人也纷纷上来敬酒。那查见众人举杯相祝,忽然想起窦程方上一次却还在此间,如今却已早不在尘世,心下一阵感伤,遂也不加推辞,与众人开怀畅饮起来。酒至半酣,十数个舞女走上前来翩翩起舞,又有蒙古武士上前,赤裸上身扑击为戏。当夜那查酩酊大醉,直到第二日午时才醒来。
那查一起身,忙去拜见额森,欲将大明皇帝欲御驾亲征的事禀报于他。到大帐前却撞见伯颜,被告知额森已经去其他部族办事,现在不在营内。伯颜见到那查很是欢喜,一心要拉着他出去打猎。那查对这个毫无心机的蒙族大汉也是有几分喜欢,便与他一起纵马出来。那查问起自己离开之后瓦剌发生的事,伯颜将诸事和盘托出。
那一次大战,打得兀良哈三卫俯首称臣,缴获战利品无数。额森见给养充足,率兵一直打到辽东女真地界,最后耀武扬威而还。额森也在此役中差点殒命,帐中出了子非、肉山两个叛徒,端的是凶险万分。多亏那查和窦程方舍命相救,窦程方身死,那查也命悬一线,终于将子非、肉山二人打败。后来那查不辞而别,瓦剌大军凯旋而归,额森立刻通缉子非、肉山二人,又追认那查、窦程方为大将军。袁彬虽然也奋力搏斗,却是保护不力,被明升暗降,派他做步兵教头。这瓦剌军主要是骑兵为主,步兵教头就等于是老弱病残兵的总管了。
额森思来想去,认定一定是大明派人来刺杀他。这两年来便不停的派兵在边界寻衅,找机会报得此仇。大汗脱脱不花却十分反对与大明开战,言道以大明之国力,若是正面交战就算十个瓦剌也不一定是对手。只是瓦剌的军队实权都握在额森手中,脱脱不花根本无法阻止瓦剌继续与大明交恶。这几年来脱脱不花与额森政见相悖冲突日多,脱脱不花主张与大明交好,太师主张反攻大明;脱脱不花主张定居建城,太师却主张继续游牧;脱脱不花主张先将鞑靼消灭再行扩张,而额森则主张同为蒙古族人,不应该赶尽杀绝,而应该将矛头对准大明等等。诸如此类,脱脱不花与额森的关系也是越来越差。
那查听得袁彬遭受排挤,心道此人虽然本领平凡,其实乃是一等忠勇之人,当初保护额森时也是奋不顾身出过大力的。额森却将其贬黜,实在是太不念旧情,让人齿冷。本来想将大明皇帝御驾亲征的事情告诉额森,这时却有些迟疑起来。此时忽然想起,若是皇帝亲征时被杀死,大明一定会举国大乱。以额森的野心勃勃,若是杀死大明皇帝,一定大为振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瓦剌举兵长驱直入,大明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以额森的薄情寡义,其手段酷烈或许还远朝当年元灭宋之时。
那查想到这里,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自己瑶寨被灭,虽然也憎恨汉人,却也无意将自己所受过的痛苦加诸他人身上。自己只考虑一己私利,差点害了千千万万无辜的人。只是若是此举作罢,自己的大仇要如何得报?难道就这么算了?想起瑶寨被灭、族人被杀死时的情形,那查又攥紧了拳头愤恨不已。
那查正思绪万千,忽然听见旁边一个破锣似的嗓子嚷道:“黄羊,黄羊。”这才回到现实中来,眼见伯颜发现一只黄羊,正纵马拉弓追了上去。那查将心事放到一边,也跟了上去。
回到营地后,那查思忖数日,终于决定先不将大明皇帝亲征的事情预先告诉额森,报仇的事须从长计议,相救君山更为要紧,遂等待时机,看是否有东来教中人在皇帝出征时出现。自始每日在营地之中与伯颜等人放牧打猎厮混,将烦恼放到一边。
冰雪消融万物生长,转眼之间到了五月间。草原之上水草丰美,马牛渐壮。这日正午那查和伯颜等人游玩归来,忽然听得不远山坡后面有人怒道:“要去你自己去,老子可不干这等不忠不义之事。”
另一人劝道:“这是又何苦呢?你自小便在边境长大,又分得清自己是汉人还是蒙人?或许你祖上是蒙人也说不定。就算你是汉人,又有什么好了?你去辛辛苦苦做点本分事,便能活得好了?还不如赚得金银自寻快活。”
又有一人道:“老计说得也有道理,老童你怎么说?”
前面之人道:“不管我祖上是汉人还是蒙人,反正我把自己当大明子民,就算老子杀人越货,老子也有自己的底线。姓计的,你要去做汉奸也由得你,不过以后不要和人说认识老子,去你妈的。”
那查听这几个人声音颇为熟悉,纵马过去一瞧,却是之前暗算过自己的甘肃诸帮中的羊山堡“鬼童”童无应、夹河沟计世开和黑沙帮仇老大。伯颜见他们装扮便知是汉人,大喝道:“兀那几个蛮子,在这吵吵嚷嚷作甚?”说着着人将他们围住。
那查忙拦住他道:“这几个乃是在下故人,你们先走一步,我和他们叙叙旧,稍后就来。”
伯颜见此,便与瓦剌诸将策马离去。三人见是那查,忙停下争吵前来相见。仇老大道:“戴兄你好,好久不见。”
计世开也笑道:“戴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龙须岛匆匆一别,不想在此地又得相见。”只鬼童侧身抱了抱拳,面色冷淡。
那查暗道这甘肃诸帮虽之前暗算过自己,但乃是身不由己,且后来对自己也还算客气,便道:“三位,许久不见,何不到营中一叙。”
鬼童冷哼一声道:“阁下如今乃是太师跟前的红人,我们几个可不敢高攀。”
计世开道:“老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转头对那查道:“戴兄你不必理他。”
鬼童冷笑道:“呵呵,这姓戴的数典忘祖,真是你的好榜样,你这么快就攀附上去了?”
仇老大见其说话过分,忙拉了拉他又瞪了一眼,而后对那查笑道:“老童心情不好,戴兄不要见怪。今天咱们有要事在身,先不陪了。”说完拖着二人就走。
那查眉头一拧如鸿雁般飞出,拦在他们身前道:“有话说清楚再走也不迟,童兄,你说何谓数典忘祖?”
计世开忙陪笑道:“老童口无遮拦,戴兄你就当他放了个屁。”
鬼童不理会他,嘿嘿一笑道:“有甚好怕的?阁下之前捣毁圣教总部,老子还挺佩服阁下有种、是个爷们。不过阁下身为大明之人如今竟然依附蒙古人,让人齿冷。”
那查一愣,而后厉声道:“与蒙古人交结又怎么?其一,阁下依附在东来教门下,为虎作伥又好光彩么?又有何资格指责别人?其二,我乃是瑶人,并非汉人,我从未以大明之人自居,且灭我瑶寨之人以汉人居多,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何谓数典忘祖?其三,汉人自私贪婪,愚昧懦弱,在我眼中卑劣不堪,我为何要帮他们?”
仇老大劝解道:“戴兄,你不要理他……”
鬼童大声道:“老仇,你他妈别插嘴。姓戴的,你给老子听清楚。其一,我们并非想加入这破东来教,乃是我羊山堡帮众大都中了他们的蛊术,老子受人所制身不由己,虽然没什么光彩的,至少也情有可原;其二,你瑶人便不是大明之人,你们西南有外族入侵时,是谁出兵将他们打退?你长这么大,除非从未受汉人救助,否则你有何资格仇视所有汉人?其三,汉人之中有些确实自私贪婪,愚昧懦弱,但也有的是我这种不怕死之人,姓戴的你助纣为虐,只怕最后引火自焚。”
那查听其所言,问仇老大道:“你们全是中了东来教的蛊毒?”仇老大默然无语,只点了点头。那查沉吟半晌道:“你们确是情有可原,之前你们暗算我之事我也不以为过了。”仇、计二人忙拱手称谢。那查又道:“在下虽对汉人不喜,但也确实受过许多汉人的救助。这些家国之争本就与我无关,我也不会帮助瓦剌攻打大明,童兄不必咄咄逼人。”
鬼童听得此话面上微变,半信半疑道:“若真如你所言,改日老童我必负荆请罪。”
仇老大道:“我知戴兄必然明辨是非,不过今日我们有事,改日再会时定要请戴兄喝酒,告辞。”鬼童随便拱了拱手,面色和缓了许多。
那查也拱手道:“告辞。”
计世开犹豫了半晌,口中嚅嗫道:“这个……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要求见太师……”
鬼童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去,仇老大也随后离开,只留下计世开一人。那查望着他们远去,对计世开道:“计兄,你跟我来。”二人一起往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