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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荒山孤影

贵南,林海茫茫,绿色斑驳的树丛中有一个小小的灰色身影奋力往前跳跃。阳光透过早晨清亮的空气,穿过两边倒退的树干空隙,斜斜从身上刮过,茸茸的、暖暖的。稚气未脱的脸庞两边,散乱的头发草露轻染。这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年纪,却早已知晓世事如同滚滚向前的洪流,无论是巨浪还是暗涌绝非自己所能料及,只能顺着波涛奋力往前。

毛毛在负着马明阳东行时学会了怎么看草木辨别方向,又按照地图上的标注往西边行了几日,来到了一处密林深处。这里树木参天绿稠如墨,四处蛇行兽伏人迹罕至。毛毛一路狂奔,已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幸好觅云功非常适合在树丛中施展,即使在盘枝错节的树林也可以从上面轻松跃过。

行进良久,毛毛发现前方树林中有点异样。他跳上树顶,极目望去,隐约看见前面升起了一缕炊烟。毛毛大喜,展开“觅云功”,几个起落后便寻到炊烟所在。只见林子中出现一条蜿蜒的小路,顺着小路过去一路走到一个小村庄内。

毛毛从树上跳下来,从村口慢慢踱入。这是一个汉族人和傣族人杂居的村庄,村庄内的乡人十分淳朴,虽不经常来外人,但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也不以为意。还有个老太太冲他招手,口中吆喝的话十分难懂。毛毛依言过去,那老太太立刻从家中拿出吃食来,毛毛接过便吃,那吃食虽十分粗糙,但其中的好意让人感动。毛毛将从马明阳处拿来的银子硬塞给她,又打听乌蒙山的所在,说自己前来投靠亲戚。老太太说西南方向有个十七八里的样子便是乌蒙山地界,只是这座山可不小,要找到他那个亲戚却也不易。毛毛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忽然眼角发现前面石板路边上有个淡蓝色的东西。毛毛走近一看,不由得身子巨震——路边墙角上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蓝色蝴蝶印记和一个箭头,那蓝色蝴蝶印记与马明阳、周丙兴等人身上的“蝶引”乃是一模一样。

毛毛告别了老太太,顺着箭头所指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又有一个同样的蓝色印记。毛毛循迹前行,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忽然发现树上挂着一具尸体。毛毛上前查看,那人穿着蓝色衣服,双目圆睁表情怨毒,口中渗出黑色的血,胸前肋骨尽断,显是被重手所杀。血还未凝结,显然未死多久。毛毛忙往前急赶,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前方树木往两边一分,出现一条黑石小路,路边繁花似锦,还似乎有什么活物在下面爬动。毛毛近前一看,胃中一阵翻腾——只见花草之下,黑色的蝎子、红色的蜈蚣和各种色彩斑斓蛇、青蛙、蚰蜒之类的毒物爬来爬去,既可怕又恶心。黑石小路尽头是一个石头山洞,洞上用古篆写着三个字“五仙教”。

毛毛心中一阵忐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曾想这么容易便找到五仙教的总坛。前面不知多么大的艰难困苦、多少毒蛇猛兽在等着自己,或许这是敌人早已布好的一个陷阱,又或许自己今次便要葬身于此。毛毛踌躇半晌,终于咬了咬牙打定主意闯了进去。

山洞洞口并不太大,里面却颇为宽敞,能容七八人并排前行。洞壁上挂着火把冒着绿莹莹的焰火,颇为阴森。洞边偶尔有倒在地上的尸体,毛毛看也不看,径直往前赶。往洞内大概走了半里的样子,前面忽然豁然开朗。前面出现一个极大的空间,似乎整个山腹都被挖空。洞中灯火通明,照的毛毛眼睛内一阵恍惚。毛毛心中似打鼓一般,攥紧双拳,睁大眼睛,准备迎接即将袭来的招数和暗器。

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洞内的光线,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山洞最里面的一张大椅前。那黑衣人一动不动,似和周围的黑暗融化在一起,但他身上散发出一阵冰冷的气息,让人一进来就能发现他,好似大海之中的一座孤岛一般。那人看见毛毛来到,大喝道:“你是何人,所来何事?”其声如巨雷震人心魄。

那男子身形甚伟,眼似铜铃,满面短髯,眉间一条刀疤颇为凶恶,恶狠狠的瞪着毛毛似要择人而噬。毛毛心中泛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似乎眼前之人在哪里见过。但在这五毒教中的人必无善类,甚至此人很可能便是五毒教教主。毛毛想到此处,也不打话,屈膝往上一纵,跳到洞壁之上用力蹬踏,使出一招大悲掌“悲天悯人”,似离弦之箭一般从空中袭来。毛毛整日东奔西跑疏于练习,但他功夫本便是以觅云功为根基,功力一直在积累,大悲掌却也威力渐长。那人微微一怔后退半步,其势如龙盘似虎龙踞,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回了一拳。两人拳掌甫一接触便分开,那人被毛毛掌力推得往后退了半步,毛毛却一个筋斗翻回来,直感觉对手拳劲绵绵不绝,又腾腾腾退后几步。

毛毛借助空中下落之势,却还是被击得练练后退,单以力道论,他已输了三分。毛毛毫不气馁,又使出“哀思如潮”攻了十数招快掌,那人气凝如山,双拳一翻,衣袖如兜满了风一般鼓胀起来,又轻描淡写的将这十数招快掌全部接了下来。毛毛只觉拳风压体,接下来的招数便递不出去。他脑门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知自己遇上了自学武起最强劲的对手。他苦思制敌之策,忽然想起当日在武陵山上对阵额布和艾力克时候的情形,便撒开脚丫满场狂奔,将洞内的盘子凳子等物事一股脑的朝黑衣男子身上丢去。那男子冷哼一声,抄起身边的一个一人半人高的青铜灯座便舞得风车一般,将东西一一砸开。毛毛丢了半晌,却越丢越慢,原来身边就手的东西已经被他丢得七七八八。那男子若有所思,也没有趁机进逼,断然暴喝道:“你是否五毒教中人?”

毛毛一怔,暗道这人问此话却又何意?道:“你自己不是五毒教的人吗,反倒来问我?”

那男子听了毛毛的话,又将他打量了一番,沉声道:“陌生人,在下非你要找的人,你也非在下要找的人。此间为何如此,我亦难以索解。你非我对手,但我亦不欲伤你,你自行退去吧。”说完再也不看毛毛一眼,只盯着洞内的灯火怔怔的出神。

毛毛冷静了下来,定定的瞧着那个奇怪的黑衣男子,攥紧双拳欲攻上前。见那人对他不加理会,却再也难以出手。此人招式雄浑,出手光明磊落,绝不似兀氏兄弟一般阴狠毒辣,再加上之前他问自己是否五毒教中人,以此看来应该也不是五毒教众。只是此人为何独自站在五毒教总舵?五毒教其他人又在何处?还有,五毒教总坛就在乌蒙山,那乌蒙部是否便是五仙教?这个黑衣人到底是何人?思索良久一筹莫展。毛毛四周查看了一番,又看了看倒在洞中的几具尸体,也是被人用重手打死,应该是这个黑衣人所为。他又回到山腹大洞,发现那个黑衣男子还在怔怔的出神,身体与周围的黑色岩石融为一体,成为了其中最冰冷的一块。毛毛有很多问题想问那人,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如同满腔疑问却要对一块石头发问一般难以启齿。

毛毛又来到山洞之外,外面已经是满天星光,淡淡云翳缓缓飘过,在昏黄的月盘上增添些许斑斓。毛毛又想起洞内之人,此人招数纵横捭阖,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与自己遇到的任何人都不同。那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孤独者的气息,似乎与周围苍茫的黑暗融化在一起,却又和任何事物都格格不入。毛毛忽然生出一种知己之感——自己在这世界上也是举目无亲,甚至连认识自己的人都寥寥无几,没人牵挂自己、也没人在乎自己。毛毛几乎都要转身再去瞧一瞧那黑衣人,想了想之后还是苦笑离开。

毛毛又想起那黑衣人说过的几句话“你非我对手,但我不欲伤你,你自行退去吧……”连这个孤独的黑衣人都觉得自己都不值得他出手。毛毛忽然很难过——这个世界上的人有这么多,竟是没有一人把自己放在心上,无论是亲人,还是对手。毛毛觉得心灰意懒,这世界上什么都没有意义,什么都与自己无关——父母生下了自己,却又将自己遗弃在周家集;干爸爸周丙兴对自己虽好,但总是有一种生分的感觉;师父申游虽然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从他谈吐举止必是世外高人,而我,只是个让他失望的没用徒弟;至于周玉琰,她在武陵派有那么多师兄师姐,还有出尘、若尘等武功高强的师尊,也不需要我这个哥哥来操心……

想到周玉琰再也不需要自己,毛毛心中忽然有一种怅然,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他想起小时候背着周玉琰满村乱转,唱着儿歌哈哈大笑;想起两人一起照顾那查哥哥,有一种做大人的欣喜和满足;想起自己带着她一路西行,拼尽全力总要护得她周全……那个时候她便是自己奋力前行的唯一原因,自己也在她生命中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甚至一度是她唯一的依靠。只是以后呢?她身边有师父、师姐师妹,那么多有本事的人,而自己,如狗屎一般被人嫌弃丢弃,连自己都难保。小时候的事她总会忘记,或许自己也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便如同路边的小树,水中的石头一般,她闲暇时偶尔会想起小时候好像有那么一个哥哥,却也不过如此……他心中胡思乱想,又是自怨自艾又是自伤自怜,倚在一块大石上迷迷糊糊的睡着。

夜半,毛毛忽然觉得心中一阵焦躁,一个蚊蚋似的声音在耳边嗡嗡着:“没用的东西、废物、怂包、烂泥、朽木、自行退去、自动消失、快滚……”毛毛挥拳想将它赶开,一个翻身从大石上滚下来,从睡梦中惊醒。

他双眼睁开之后脑袋中依然残留梦中的声音,心中似乎压着一股气,仿佛所遇到的所有事都让他心烦,所有的事情都让他不忿。又感到口干舌燥,四肢百骸一阵剧痛似要炸裂开来。毛毛意识开始有点模糊,忍不住手舞足蹈,口中啊啊大叫着。就这样大叫乱跳一阵之后似乎胸中焦躁有所减缓。毛毛如同快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连忙乱舞大叫不止。乱舞一阵只是无意中双手从胸口划了个半圆,而后平着推出去,身体中的憋闷居然稍稍减缓。毛毛又从胸口推出一掌,这次却效果甚微。毛毛乱舞一阵,忽然省起之前推出的那掌似是大悲掌中的“悲从中来”。毛毛有所醒悟,口中默念大悲掌口诀:“以大悲心而为体故,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将那招“悲从中来”反复使出。数掌之后忽然醒觉,又把大悲掌从头到尾一掌一掌使将出来。周遭的树被毛毛的掌风带的摇摇摆摆,树叶纷纷落下,毛毛的身体却变得愈加畅快。

练到第十五遍的时候,四肢百骸好不爽利。毛毛长啸一声,一字一字的叫道:“总有一天,我要再上武陵山,我要把你们……”忽然语塞,武陵山上并没有自己的仇人,了尘等人也只是看不起他而已,并无大恶,出尘等更是对自己有恩。毛毛叫道:“再也不要被人叫废物,再也不要被人看不起,老子要把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甩在身后,踩在地上,干你娘的。”叫罢,心中一阵畅快,不禁哈哈大笑。毛毛张目远眺,天际灰白,马上便要天亮。毛毛坐在大石上又调息了一炷香功夫,跳起身来大叫道:“干爸爸的仇就交给我了,老子先去海沙派看看。”长笑一声扬长而去。

原来这一阵毛毛觅云功使的频繁,在体内积累了大量内力真气。这些内力真气散落在其身体各处,如同雨水渗进土里,若是不加引导,便会慢慢流失。而毛毛这次忽然又在黑衣男子那儿使出了数招大悲掌,牵动内息,将原本散落在体内各处的真气聚成一块一块储存在身体经脉中。这些内力真气只是稍加引导,便如聚水成溪,溪水汇集在各大经脉中无法流通,又无法以前一样慢慢流失。夜半之时真气鼓荡,冲击毛毛各的大经脉穴道,毛毛因此觉得身体似要炸裂了一般,身上却找不到伤痕。而后如疯似狂的胡乱舞动时,无意中的一招大悲掌将筋脉内的真气加以引导、流通循环,使身体的胀痛马上得以缓解。而后来一遍一遍使出大悲掌,体内之内的真气由涓涓细流慢慢汇成磅礴的江河,各处筋脉隔阂皆通。待到十五遍大悲掌使完,毛毛的内功修为已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