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仗剑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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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青面白衣

大明正统十一年的一个冬夜,江浙昌国县附近,海面上白浪一层层朝岸边汹涌,如同被风吹起的一块连天的幕布。浪涛状若奔腾的野马,马蹄声由远及近,细细听来其中还掺杂着一些笑骂声。循这这些笑骂声而去,会发现海岸边不远的处静伏着一个庞然大物。此物周围隐隐发出淡淡的光晕,影影绰绰如同一头巨兽,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艘大船。四周海浪翻腾,仿佛带得整个天地都晃动起来,它却依然四平八稳。一阵海风呼啸而过,吹得船上的一面旗子猎猎作响。那旗子底色玄黄,上有一个黑色的篆字“沙”字,原来大船乃是隶属海上大派海沙帮。

此船分为三层,上层为帮主起居室和聚义厅,中层为帮众卧室和饭厅,下层为仓库和赌场,整船能容纳数百号人,储存淡水、食物、货品无数。此时船上灯火通明,叫骂声,唱歌声,甚至还有女人的娇笑声,不绝于耳。船上大部分人都集中在最底下一层的赌场,光是最大的一个赌桌旁边就聚集了三十来人。众赌客有的满脸通红,抓着湿浸浸的手巾擦着油汗;有的叫得声嘶力竭血贯双瞳,仍是兴奋不减;有的双手战抖冷汗直冒,依旧忍不住将一摞摞赌注押在桌上。

庄家是一个红脸膛、络腮胡、满脸横肉的肥壮汉子,一只手揸着骰盅上下摇晃了一圈,一只手掌平伸着提示众人看清,口中嚷道:“押大陪大,押小陪小,押姑娘陪大嫂啦。”

众人一阵哄叫,转眼之间桌上便堆起来两堆小山一样的钱。那肥壮汉子伸出两根手指捻起几张银票,叫道:“这他妈谁押的宝钞,老子金银珠宝概不拒绝,铜钱也行,妈的宝钞自己拿回去,老子擦屎还嫌硌屁股。”一个瘦小汉子从人群中钻出来,讪讪的把银票收了回去。

众人叫骂道:“快开吧,车帮主,你他妈娘娘唧唧的跟个娘们一样。”

这个肥壮汉子便是海沙帮副帮主车党雄,而这这艘大船便是海沙帮的总舵了。车党雄眼睛一瞪,叫道:“你他妈啰嗦啥?最后一次,还有谁要押?押大押小,买定离手了啊。”

众人正喧闹叫嚷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我要买大。”这声音并不响亮,在这嘈杂的赌场里却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冷冰冰阴恻恻,让人听了忍不住要缩一缩脖子。紧接着一个长物从外围飞上赌桌,落在“大”字旁边。众人定睛一看,竟是一条人腿。

众人大惊,忙往旁边躲闪。车党雄初时也是大吃一惊,片刻便稳住心神。他毕竟是个见过大风浪的人,此时心中虽惊疑不定,面上却不动声色,炸雷似的大吼一声:“通通闭嘴!”要炸棚的众赌徒立刻安静下来。这赌场平常主要是海沙帮的帮众在此聚赌,也有经人引荐上船来的外人,其中不乏豪商巨贾、强贼大盗。虽然鱼龙混杂,但慑于海沙帮的名头,从来没有输了钱混赖的,更别说有人砸场子。车党雄暗道此人胆大包天有恃无恐,竟然闹到海沙帮总舵上来,必然有所仰仗。自己须沉住气先将对头底子摸清楚再说,万不可莽撞行事。遂嘿嘿一笑,扬声道:“哪位朋友押的一条腿啊。”

人群往两边分开,形成一条人墙隔就的大道,露出满地狼藉。在这条大道的尽头孤零零的站着一人,穿着一件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在黑暗中颇为显眼。他身材单瘦,双手背在身后,头发向后拢着,脸色铁青也看不出年纪和喜怒。那白衣人淡淡道:“押腿一条,赌你左边的那条。”

车党雄一凛,心道对头原来是冲自己来的,嘿嘿悍然而笑道:“好好好,这玩意儿刺激,买定离手,阁下压的大腿老子受了。”说着将手中的骰盅一甩,骰盅在空中滴溜溜直转,悠悠的落了下来。车党雄用手指轻轻一带,骰盅转了个弯落在桌面上,转了几圈静立不动。周围众人屏住呼吸盯紧骰盅,见车党雄用一根手指顶住盅顶将盅盖轻轻掀开。

一时间赌场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只听得身边吞口水的咕咚声和强自抑住的呼吸声。待看清骰盅中的点数时,周围爆发出一阵惊叫:“二二三,小。”众人正要回头看那白衣人,闻得头上风响,却见后面又有两个物事飞上赌桌,竟又是两条腿。

那白衣人不动声色,依旧冷冷道:“押大,腿两条。”

车党雄脸色微变,问道:“阁下……”

那白衣人面无表情道:“两条大腿,赌你双腿。”

车党雄见此人咄咄逼人,心中不由得大怒。但片刻之后还是将心中恶气压下,暗道先让你小子神气一会儿,等下看老子不让你哭爹喊娘老子就不姓车。他把骰盅合起,甩手从身后掷上头顶,又用一根手指顶住盅底,只见骰盅在他手指指尖滴溜溜转个不休,却不倒下来。要是平常,周围一定是叫好一片了,只是现在场面血腥诡异,众人别说叫好了,上一把赢了的都不敢把桌上的钱拿走。其他赌桌上的人也停了下来,有的躲了开去,有的站得远远看着。

车党雄将骰盅往桌上一引,那骰盅又在桌上转了几圈。那白衣人“哼”了一声,似是对此不屑一顾。车党雄轻轻将骰盅掀开,三个骰子点数慢慢从盖子下面露出来,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人群中已有人叫道:“五五三大。”

原来车党雄的这三粒骰子内中灌了水银的,每次掷骰之前,车党雄便要偷偷的将里面的水银调转方位,所以要大便大,要小便小。此次本应是“一二三”点小的,只是不知为何不再灵验。此时一个海沙派帮众匆匆的走到车党雄跟前耳语一番。车党雄听了之后脸色大变,又悄声交代那帮众一番。那帮众闻言匆匆离去。

白衣人冷冷的盯着车党雄,目光如电,道:“五五三点大,阁下该赔赌注了。”

车党雄瞪视白衣人半晌,而后边拍手边笑道:“好、好、好……”笑到半途,忽然伸手将赌桌往那白衣人身上一掀。

众人不料车党雄忽然发难,纷纷往后退却已躲避不及。有的呱嗒一声坐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往后躲藏,有的被银子大腿打在身上疼得哇哇直叫。众人正慌乱喊叫时,一个肥壮的身影从桌子后面一跃而出,双手箕长成爪朝那白衣人扑去,口中叫道:“你他妈今天就留在这里吧。”众人见车党雄身材臃肿,不料其轻身功夫却如此了得。

车党雄扑到近前,那白衣人却蓦的不见了踪影,只听得不远处一声惨叫,之前在车党雄耳边低语后匆匆离去的海沙帮帮众已血溅当地。一道白影一闪而回,众人眼睛一花,又有二人惨叫这跌倒在地,已然受了重伤。车党雄大喝一声道:“诸位并肩子上,此人也不过一人,咱们将他乱刀分尸。”

众人听了纷纷发喊,从身边抽出兵器来。一个光头扁脸汉子手拿一柄铁骨朵道:“竟敢到车大哥船上来撒野,你他妈也是活得不耐烦了。”众人一看,发话乃是附近浪屿山上的大当家文泰远,素有奔雷锤之称。

那白衣人不喜不怒,举手投足间又有两个人被打倒在地。文泰远本打算只吆喝几声做出一个同生共死的姿态来,他浪屿山以后在江湖上也好多一个强助,其实并没打算真正出手。忽觉劲风扑面,那白衣人已从数丈开外纵到近前。文泰远不料此人来得如此之快,忙举起铁骨朵使出一招“千锤百炼”朝白衣人身上抡去。这是一招乃是他这套锤法的精髓,看似随意的一抡,那骨朵不停震颤其实已将左右两尺之内的范围都笼罩在内。

眼见那白衣人就要撞在文泰远的攻势之上,忽然“簌”的一声不见了踪影。不远处又有人惨叫倒地,倏忽之间又被白衣人杀了三个。文泰远听得身后风向,忙回过头去,却见一道白影一闪即没,接着后脑处一阵刺痛,心中暗道不妙,怨恨自己真是多嘴。众人看清时文泰远已软倒在地,被敌人以利器穿脑。

船中众人不料文泰远两招不到便被白衣人杀死,不由得两股战战不敢上前。那白衣人愈加悍勇,身形如电流星击,在船舱内四处闪现。所过之处海沙帮众如同割韭菜一般纷纷摔倒在地,一个个都捂住脖子,却止不住血浆从指缝中喷洒出来。而侥幸从船舱跑出去的帮众也绝望的发现,船甲板、上层、中层已一个活人都找不到,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转眼之间船舱之内已只剩下两人站立。那白衣人衣袂飘飘,在血光迸溅中打斗良久,此时站立当地,浑身上下竟没落上一滴血迹,只手中兵器往下滴落鲜血。车党雄此时才看清敌人所使兵器——似剑非剑似棍非棍,通身乌黑混没半点光泽,就似一段黑木一般,但又锋锐异常。又或者使剑之人内功强劲,任何朽木脆竹到了他手里都成为神兵利器,那倒与剑之锋锐与否无关了。

车党雄知面前敌人实乃劲敌,自己一个不小心只怕要命丧于此。他成名十多年,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死在他手上的江湖好手不少,自己也多次出生入死,按理来说天下已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害怕。只是今次太过诡异,前有海沙帮众向他报告说赌场外面的所有人都已死光,现在又见这白衣人在这赌场内大开杀戒。

车党雄强忍住脸上肌肉突突直跳,稳住声音道:“阁下胆子大得很,竟敢如此挑衅我海沙帮,今后可还想在江湖上立足吗?”

那白衣人“哼”了一声,也不打话,足不沾地的飞身过来。手腕一抖长剑如同铁树开花一般将车党雄全身笼在剑光内。车党雄左避右闪,却怎么都腾挪不出对手的剑光笼罩,顾不得身份往旁边连连翻滚。白衣人长剑却如同跗骨之蛆跟将上来,眼见便要刺入车党雄胸口。车党雄情急之下伸出拳头一拳便格向眼前长剑。白衣人冷冷一笑——车党雄以肉拳来抵挡自己的利剑,不过是以卵击石饮鸩止渴。却听得“当”的一声,白衣人长剑荡开,车党雄的手竟然丝毫无损。白衣人一怔,定睛一看,车党雄指尖弯曲而锋利,拳头之上寒光点点,原来是戴上了铁指虎和铁指套。

这便是传说中的刺指,乃是海沙派三大镇帮之宝之一。这套指法和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的金刚指之类的硬功指法不同,也不似江湖上的那些以内力点穴打穴的指法,而是以精钢指套、指虎之利,伤人筋骨、制敌夺命。所谓一寸短一寸险,越是短兵器,其轻捷灵巧也更甚长兵器,而天下最敏捷者便是这“心灵手巧”的五指了。因此这铁指虎和铁指套便是短兵器中的灵巧之最。

白衣人看清敌人的兵器,冷冷道:“倒要来领教你们海沙派的刺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