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道:“你看这怪物,头大身子小,这是个什么畜生?”
若寒漫不经心道:“什么头大身子小?不是普通的畜生吗?”
毛毛道:“明明是头大身子小。”
若寒转身看了一眼道:“还不是普通的畜生吗?不知是野牛还是野鹿。”
毛毛道:“不对啊。”说着挤到若寒的身边看了一下,又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又伸着头到另外一边左瞧右看。
若寒看毛毛上蹿下跳的样子,责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玩?”
毛毛闭口不答,依然左右瞧着。若寒也换了一个角度看了一下冰壁中的动物,干瘪瘪的,纹丝不动,看了一会才发现在不同的角度却有些许差别,站在毛毛的角度看脑袋很大,站在她的角度却与其他动物无甚差别。但这些与他们有何干系?若寒道:“确是有点差别……”
毛毛举起手来,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若寒看毛毛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心道这小子是不是下来的时候把脑袋摔坏了。
毛毛忽然大叫道:“对了!”
若寒差点被他吓一跳,问道:“怎么了?”
毛毛对若寒道:“借你的剑一用。”
若寒将长剑递给他,毛毛用剑在壁上削下一块冰来,将那块冰打磨一番。又在怀中掏出他护符中的取出的那张蜡纸,将那蜡纸凑到眼前,隔着那块冰瞧了起来。瞧了几眼,开心的叫道:“看清了看清了。”
若寒奇道:“什么看清了?”
毛毛将那块冰和蜡纸拿给若寒,隔着一看,那冰片能将东西的影像放大,蜡纸上的字变得跟黄豆大小。若寒还以为毛毛找到了脱困的办法,没想到他是找到看清蜡纸上的纸的方法,心中一阵失望。
毛毛道:“最左上角写着什么“经”,下面是什么“魂”,前面几个字应该是磨损掉了。乱七八糟的,说的什么东西?”
若寒照着纸上念道:“神识走百骸,无一处不更,须弥成巨海,万物皆灰飏……这似乎是什么武功心法。”
毛毛道:“是吗?不是说的我的身世吗?”
若寒道:“不是,这个心法好奇怪。此阴寂灭,彼阴续生,因现阴故,生中阴阴……”心中却道:为什么跟我的家传武功心法如此相似?似乎又比我所学更加博大精深。
毛毛道:“这武功厉害吗?”
若寒实话实说道:“我暂时也说不上来,似乎跟我所学很是相似。”
毛毛失望道:“你也没办法上去,那就算学得跟你一样也上不去了。”
若寒道:“跟我所学也不尽相同,似乎更加精微。”
毛毛道:“那学会了能上去吗?”
若寒道:“这上面有轻功,有内功心法,有剑法,还有掌法等等。对了,这后面还有一个‘京城解真府正元楼东南角檐口第三个脊兽’。”
毛毛道:“什么京城解真府什么第三个脊兽?那是个啥?”
若寒道“那是个地方吧。”
毛毛道:“先不管他了,那内功、剑法、掌法什么的肯定是没用的了,那轻功怎么样?”
若寒手中冰已被体温捂得半化,断成两截,便又用剑削下一块冰片来,对准蜡纸看了一阵,道:“这上面的轻功与我所学并无差别。”
毛毛一阵泄气,道:“内功如你一般也同样上不去,且一时半会肯定学不会,掌法就算能把冰壁拍碎也无济于事,剑法更是无用武之地。对了,我们这里有一把剑,那剑法不知用得上用不上。”
若寒依言将蜡纸之上的剑法粗略看了一下,道:“这剑法是双人剑法,我们这里只有一把剑。”
毛毛道:“双人剑法?那更是无用的了。”说完抱着头抓了抓头发,嘴里嘟囔道:“一定还有其他办法,轻功、双人剑法、蜡纸、木棍、双人剑法……双人剑法。”
二人不说话不动弹,相雕像一般直呆了一个多时辰。若寒打了个冷颤,觉得四周寒气透体。但见毛毛抱着头坐在旁边,忽然不觉得有一丝暖意,这种感觉好生奇怪。
毛毛忽然问道:“对了,为什么这上面的功夫会跟你的家传武功相似?莫非这护身符跟你家族有什么联系?”
若寒怔了以怔,道:“这我也不知了。上次你问我的家世,非我故意隐瞒,因为实在也无什么光彩。你如果真的愿意听,我便说给你听。”
毛毛道:“反正也许我们都上不去了,你说给我听着玩呗。”
若寒眨了眨眼睛,睫毛如同蒲公英一般震颤,思绪飞到了遥远的南方:“我的祖上……”
许多年以前,若寒的祖先是一对卓绝群伦的伉俪。男子武功已臻化境,可以说当世无敌,女子也是当世奇人、风姿卓越,二人正是神仙眷侣,在江湖上也闯出响当当的名头。二人人到中年之后看透世态,便一起隐居在大山之中一暗无天日之处。从此,二人的后代便一直在大山中过着隐居的生活。但是杨家一直都人丁单薄,那对夫妇只生了一名女婴。那对夫妇为了延续后代,便在外抱养一个男婴,与那女婴一同养大,之后又让二人结为夫妇。从此,杨家便有了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若是生了一名男婴之后便在外抱养一个女婴,若是生了一名女婴便抱养一男婴,杨氏的香火才得以留存至今。杨氏后人继承了祖上所传,虽绝少踏足江湖,但均是当时武林中出类拔萃的人物。
杨氏后人传到若寒的太外婆那一代,就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若寒的外婆名叫杨惜卿。太外婆夫妇抱养的男婴在杨惜卿八岁的时候得病死了,他父母后来也不知何故双双亡故,未来得及再给她找一个小夫婿。这杨惜卿本领高强,又生得花容月貌,在山中长至十七岁的时候,便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她自小在偏僻之处长大,不谙世事,但别人看她生得出众便凡事让她三分,兼武功奇高,故独自在江湖上闯荡也未遇甚危险。在她二十岁之时遇上一武林青俊,二人互相倾慕爱恋,互定终身。但那杨惜卿自小便只见过三个人,十多岁之后更是独自生活,性格有点孤僻古怪。数年过后那武林青俊觉得杨惜卿实在难以相处,自己本身也是风流自喜,便抛弃杨惜卿偷偷跑了。杨惜卿得知后又是伤心又是恼怒,但此时已有身孕。待诞下一名女婴之后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找到那负心男子,却发现那男子又和别的女子在一起。杨惜卿的愤怒到达极点,此时才知刻骨铭心的情爱也不过是虚假的谎言。一怒之下将那负心男子和他的新欢杀掉,并立志杀死全天下的负心之徒。
杨惜卿的女儿也就是若寒的母亲取名叫杨素影,自小便跟杨惜卿一起在江湖上漂泊。杨惜卿开始只是专挑负心汉来杀,之后看见男人三妻四妾要杀,到后来看到娼妓也要杀。她行事之时一袭白衣,戴一青色面具,手段也越来越阴冷酷烈,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后杨惜卿在追杀一个欺凌家中婢女至其怀孕、却欲将其赶出去的拳师之时,遇上一位游方高僧。那高僧和杨惜卿大战三百多回合,最后将杨惜卿重伤惊走。杨惜卿不久之后便身死,但那高僧也身受重伤,一年之后伤重难愈圆寂。他的弟子不知杨惜卿已死,在高僧临死之前问伤他之人的形貌如何,以便日后寻仇。高僧言道:“《慧琳音义》有云,罗刹,此云恶鬼也。食人血肉,或飞空、或地行,捷疾可畏。又云,罗刹娑,梵语也,古云罗刹……乃暴恶鬼名也。男即极丑,女即甚姝美,并皆食啖于人。”言毕圆寂。罗刹之名由此传开,后因其主要在夜间出手,遂成夜刹。
杨惜卿死时,杨素影已有十四岁,承其母志专杀负心之人。这杨素影自小便跟在母亲身边见惯杀戮,却并非残忍弑杀之人,自想这负心之人固然可恶,但世间作恶百倍之人不知几何,只杀负心之人是何道理?便不再限于负心之人,见到不平之事便要管上一管,见到作恶多端之人更是绝不放过。只是其母的恶鬼之名已深入人心,再加上那些被她惩罚之人恶语中伤,“夜刹”的名声并未好转。杨素影在十八岁时也遇上心仪之人,乃一仗义执言的书生公子。二人绸缪燕尔诞下一女,便是杨若寒。若寒出生后,杨素影便再也未显露过武功。待到若寒二岁时候,杨素影一次遇见不平之事,便又重拾“夜刹”的身份,惩戒了那施恶之人。不想就这一次,便被她的夫君识破。她那夫君本是迂腐固执之人,忽然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杀人魔头,心中难以接受,性情大变,一年之后郁郁而终。杨素影此时才知母亲杨惜卿为何要杀尽天下负心之人,情之伤更甚于身体上的伤害。自此杨素影心如死灰,只带着若寒行走江湖,以夜刹之名杀尽天下恶人。
若寒幽幽道:“我的母亲在我十三岁时便死去了,她临死之前叫我回我外婆小时候隐居的地方去生活,从此不再受世间苦楚。我没听她的话,继续借着夜刹之名行走江湖,直到后来遇上你们。”
毛毛叹了口气道:“其实你也挺惨的,我虽然从小就不知道我父母是谁,但是至少十岁之前还是能在干爸爸家感受过家的感觉,你却可能这辈子都没感受过家的温暖。”
若寒轻轻点了点头。二人相对无言,忽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毛毛道:“难怪你们家的武功没有这张纸上的全了,这一定是你祖先留下的。”
若寒点头道:“历代祖先中可能逐渐有遗失,到了外婆那一代外婆幼年便只有一人,可能缺失得更多。”
毛毛将那纸片递给若寒道:“这是既你家的东西,这算物归原主了。”
若寒见毛毛对她所说丝毫未生怀疑,还把那载满武功秘籍的纸片拿给他,心下一阵感动,道:“这是你身上的护身符里藏着的,可能跟你身世有关,你留着吧。”
毛毛挠了挠头,道:“这样吧,等我们上去了,你先将这上面的武功背全练会。然后我再拿着这张纸片研究一番,看这是否有什么玄机。等我找出这纸片上有关我身世的秘密之后便物归原主。这是你的家传武功,流出去了可不大好。”
若寒点了点头,道:“上去之后一起练习,互相印证。”说着抬着头消失在上方的冰窟孔道,叹了口气道:“只是不知我们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练这上面所载武功。”
毛毛听了也是一阵黯然。洞内此时尚能视物,只是白茫茫一片难以分辨高低远近,野外风吹过洞口发出奇怪的声响,有如夜枭咻咻,又如怨女饮泣。他打了个激灵,忽然眼前出现一丝微光,好像想到了什么关窍,却又难以捕捉。毛毛拍了拍脑门,口中念叨道“一起练武、杨氏夫妇、双人剑法……双人剑法……”忽然大叫道:“有了,双人剑法。”
若寒惊喜道:“有办法了?”
毛毛又将计划在脑海中盘算一番,道:“我想了个办法,不知行不行得通。而且有一点比较为难。”
若寒道:“不管,先试试。什么为难?”
毛毛道:“这段斜坡倒是好办,咱们在手上包着皮裘便能爬上去,就算爬不上,凿出一个个孔洞爬上去也不难。主要是上面那段直道,洞径太大,洞壁笔直,很难上去。于是我就想了个办法,用剑在冰壁上挖出一个个斜着排列的孔洞,然后……”
若寒见他迟疑不决,问道:“怎样?”
毛毛忽然变得神色忸怩,道:“我们俩一人抓着另一人的脚,而后下面那个人踏在下端的孔洞之中,上面那个人踏在下端的孔洞之中,上面那个人一只手攀着上端的孔洞,一只手继续挖孔洞,下面之人必须用力托着上方之人,这样二人相互支撑着应该能慢慢爬上去。”
若寒点了点头,道:“似乎可行,你比较轻,我个子比又高,你在上我在下。”
毛毛道:“只是要累你抓着我的臭脚了。”
若寒淡淡道:“不妨事。”
二人商量一番,而后手脚并用爬到斜坡顶端,来到直上直下的孔洞之处,而后毛毛在下面挖了两个孔洞,而后将脚在地上蹭了又蹭,而后轻轻一跳,若寒举起双手轻轻托住他的脚。毛毛一手扶住洞壁,一手执剑在壁上挖孔。毛毛叫一声:“好了,三、二、一。”手攀在新挖好的孔里使劲,二人同时向斜上方一纵,若寒踏足到踏在下面的孔洞中,双手抓住毛毛的脚,毛毛也继续撑住孔壁。
二人就这么慢慢的往上跳去,一路十分艰难。幸好二人都是轻功超绝,腾挪跳跃乃是他们最为擅长。但也直耗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看到洞顶透进来的光。最后二人来到洞口附近,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毛毛用手攀住洞口边沿,用长剑将洞口周围的薄冰剃下,道:“这次我们同时起跳,跟之前一样,只是这次你要尽量跳高一点,我一上去就拉你上来。”
毛毛侧耳一听,若寒未发半句声,一定又是点头了。毛毛口中叫道“三、二、一”,而后手上使劲,一下跳到洞外,忙倒转身子趴到冰面,双手赶忙抓住若寒的手,而后用力往上一提,若寒也跳出洞外。
只见洞外雪花依然纷纷扰扰,将远处的山上的松树落得满满,只能看到偶尔露出来的斑驳针叶。整个山包如同一只刚从尘土中爬出来的苍狗,让人忍不住以为他会一个激灵将满身的雪沫抖落在地。
二人在洞内只呆了三个时辰却恍若隔世,连外面的风雪都变得可爱起来。毛毛高兴得抓住若寒的手大叫大笑,双**换蹦跳。却见若寒面上也露出一丝喜色,而后是微微窘迫。毛毛忙松开若寒的手,讪讪笑道:“我得意忘形了点,对不起。”
若寒摇了摇头,道:“不妨事。”
毛毛装作四处查看,化解一时的尴尬。若寒扬起脸庞看着天空,长吸一口气,心中舒畅难言。此时洞中传来微微的“喀啦”声,那是深层的寒冰裂开的声音。天上灰蒙蒙一片,雪花从深寂的苍茫中落下来。若寒隐隐觉得,那“喀啦”冰裂的声音似乎不是来自地底,而是从自己心灵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