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此时,庄大娘瞳孔放大,声音忍不住战抖起来,显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好一会儿才道:“我回头一看,只见院内物事上都落满了雪花,院角的一座假山还是石雕之上露出一个长孔,内里射出一道锐利的目光。我从寺外到寺内,在这里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寻找线索,此时才发现还有个活人藏在大雪之下。这人不知是敌是友,是被人点了穴站在那里,还是敌人潜伏在此。我叫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这里发生过什么?’那人也不答话,只是紧盯着我。我握紧手里的铁尺,立在当地。”
庄大娘吁了口气,似乎回到了当日道:“不瞒各位,当时我是既不敢上前查看,又不敢贸然离开。”
崔望祖安慰道:“其实这也没什么,任何人遇上这种大魔头都是难免会害怕的。若是我在当地,或许早就打摆子筛糠了。”
庄大娘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其实我的手也开始抖了,大概僵持了一炷香的样子,我心想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带几个帮手过来再行定夺。心里这么想着,人便缓缓的往后退。我一条腿刚迈出门槛,那个雪中人如鬼魅一般忽然跳了起来。他身形暴起速度极快,我尚未反应过来,他已一拳便捣在我胸口。这一拳将我肋骨打断六七根,胸口的经脉也震得断断续续,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个人得手之后便一个箭步冲出了寺外,远远遁去。说来惭愧,我连那人武功路数如何、长什么样、甚至身高体型都没看清楚。”
冉秋凤道:“那大娘你怎么知道那人便是戴滕侠呢?”
崔望祖骂道:“秋凤,没大没小,大人说话时怎么能随便插话。”
庄大娘道:“没事,大娘确是没用,若是那时便死了,可能是真的连谁杀的自己都不知道。幸好那一次我到哈密卫分舵,便是为的给连舵主送我教灵药龙虎续命膏,此时连舵主已经殒命,这药膏他也是用不上的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便给自己用上了。在那里躺了三四天,渴了便吃点雪水。直到第四天,才被人发现救治。我直躺了三四个月,才勉强能下地。后来我听人说那墙上用血水写着十六个大字:‘弥勒妖人,贻祸四方,天怒人怨,罪无可恕’。那便是大魔头戴滕侠每次作案之后留下的字句。”
崔望祖道:“总舵也曾下谕,若是有这十六个字,便是戴滕侠所作,还下令只要是谁人杀死或者抓住这个大魔头,便连升三级,赏银万两。不过教中兄弟见他面能活下来都不易,就别说制住他了。”
庄大娘道:“是的,自此役之后,我的经脉已被震坏,一运劲胸腹间便如同翻江倒海一般疼痛,武功十成只余下三四成了。不过比起哈密卫分舵的其他兄弟姐妹,我捡回来了一条命,还算是福大命大。我回到教中之后,自知难以再胜任掌旗使的职务,于是便向教主请辞,到分舵去做一点闲散事务,教主挽留了几次见我执意如此也就同意了,我便到了这边当接引人。”
众人听了庄大娘这个故事唏嘘不已,毛毛问道:“这戴滕侠为何要追杀你们教派中人?他是否也伤害其他人?”
庄大娘道:“我听说他是被一个女人迷了心窍,寻找不到便不分青红皂白说是我们教掳了去。我们哈密卫分舵、四川分舵都被他辣手捣毁,这两省的教众几乎被他屠戮殆尽。这人不管是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不放过,端的是心狠手辣。”
冉秋凤怒道:“连小孩都下得了手,这人不是人,是禽兽。”
众人休憩了一会儿便继续赶路。天黑之后众人找了一处休息,当夜无话。第二天继续上路,直到午饭时分,正欲寻找一处休息一下吃点干粮,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打斗叱呵之声。众人面面相觑,崔望祖道:“深山老林有人打斗,我们虽自顾不暇,但还是上前查看一番,也好有个防备。”众人点头称是。
崔望祖便叫上庄大娘和毛毛一起上前查看,其余人在原地待命。三人穿过树林,来到声音的源头,站在隐蔽处拨开树叶瞧去。只见打斗已经结束,只有一个黑衣人站着,其余七八个人都倒在地上。那黑衣人走到一个躺在地上的汉子面前,正好面对毛毛三人。毛毛从树叶缝隙中看去,那人身材魁梧壮实如同铁塔一般,披散着的头发有一些卷曲,脸上布满了铁青色的胡须茬,一道刀疤从额头穿过眉心延伸到左脸,如同石头上的刀刻斧凿,端的是威风凛凛、凶神恶煞。这人直盯着地上的汉子,冷冷道:“小山在哪里?”
那汉子看来是身受重伤,喘着粗气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也不……知道什么……小山,我们有何错?你……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那黑衣人道:“不知小山也无妨,错在你是东来教中人。”
地上的汉子道:“你……你是何人,与我东来教有……有何仇怨?”那汉子看着黑衣人,猛然想起一个人,他睁圆眼睛、一脸惊恐道:“莫非……你是……”
那黑衣人道:“没错,老子便是你们的死对头。”
那汉子嘶声道:“戴滕侠……”说完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气绝。
毛毛没想到眼前便是庄大娘等人口中所说的“戴滕侠”,回头一看,崔望祖和庄大娘面如土色,大气也不敢出。毛毛见这两人如此没出息,也不再理会,继续往前看去,却发现那黑衣人两道锐利的目光只盯着三人藏身之处。那黑衣人喝道:“自己出来吧。”
毛毛虽从庄大娘处听得这戴腾侠乃是一个大魔头,但他从来都是胆大包天,也不觉害怕,挠了挠头皮,嘟囔道:“呀,藏不住了。”说着便缓缓走出树丛去。崔望祖和庄大娘却蹲在原地,别说迈开步子,连站起来都为难。
那黑衣人不料走出来的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而且这少年见了这么多死人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那黑衣人打量了一番毛毛,道:“你并非东来教中人,你走吧。”
毛毛也打量了一番那黑衣人,懒洋洋的道:“你便是那戴滕侠?”
那黑衣人道:“是。”
毛毛又道:“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戴滕侠道:“是。”
毛毛道:“你为何要杀他们?”
戴腾侠道:“他们该死。”
毛毛忽然笑了,道:“你很像我一个好朋友,她和你一样也是不爱多说话。”
戴滕侠道:“我不认识你。”
毛毛道:“但你是我的敌人。”
戴滕侠道:“我也不是你的敌人。”
毛毛道:“你滥杀无辜,便是我的敌人。”
戴滕侠冷哼一声,似不愿意再多说话,道:“出手吧。”
毛毛从庄大娘那儿听得此人攻击迅速有雷霆之势,虽面上轻松,但心中还是着紧,还没开打便退出三丈,而后双足变换展开轻功。这《觅云功》论乃天下小巧轻功中的翘楚,而若寒的家传轻功轻灵跳脱,更是在速度上冠绝天下武学。这两种绝世轻功结合在一起果然是非同小可,只见场上阴风阵阵鬼影森森,根本看不清毛毛的所在。那庄大娘伏在树后,才知那崔望祖之前对毛毛功夫的评价非但并未夸大其词,甚至过于轻描淡写。崔望祖心中也甚是震撼,之前在东来佛祖庙中,毛毛总是躲在阴影处与锦衣卫游斗,他只是以管窥天以蠡测海看不出厉害。此时在空旷地施展出武功,场上全是他的影子,一个人竟是如同二三十人一般。
戴滕侠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眼皮半阖,双脚微分不丁不八,身形不动如山,任由毛毛在周围窜蹦跳跃。半柱香之后,毛毛见幻敌视听似已奏效,便从戴滕侠左后方一掌袭来。这次使出的便是那小纸条上所载的“魂掌”中的一招“愁云惨淡”。这一招看起来轻若无物,却是用上乘内力直透敌人经脉。那戴滕侠看也不看,一拳便封住毛毛来势。拳掌相交,毛毛的柔劲便被消解。戴滕侠纹丝不动,毛毛往后翻了几个跟斗才落到地上。
毛毛料到敌人必然手底下很硬,却不料如此举重若轻便接过自己一招。也不气馁,一招“心乱如麻”,双掌翻飞翩然如燕,虚虚实实,连续往戴滕侠身上击打。那戴滕侠双手握拳在身前划了个半圆,便将毛毛的招数尽数笼罩在内,将其掌力化解无形。
毛毛又出了数招,均被戴滕侠轻松化解。毛毛见魂掌难撼动其分毫,便将“大悲掌”使将出来。“魂掌”刚柔并济,这“大悲掌”却是纯刚猛路数,毛毛使将起来也更加圆熟如意。那戴滕侠也拳出如风,二人斗在一起。那戴滕侠的拳法亦是刚猛无俦,一拳打出毛毛往往要往后翻腾数圈才能化解其力道。到后来毛毛将魂掌与大悲掌中的精妙招数轮番使将出来,才堪堪抵挡住戴滕侠的招数。二人交换了数十招,忽然那戴滕侠一声暴喝,一拳直奔毛毛面门。毛毛忙用一招“愁肠百结”封住其拳势,将其力道左右牵引化解,但还是一股大力将毛毛往后推去,直撞断两根树枝才停住身形。
毛毛此生第一次与如此高手对敌,落到地上喘息不止,胸口血气翻涌。戴滕侠停下招数不再进击,冷冷道:“你非我对手。”
毛毛好不容易调息完毕,脸上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没错,但是你要杀我也不容易。”
戴滕侠道:“费点劲也能杀。”
毛毛道:“你确定?”
戴滕侠道:“你轻功比我高,但内力并不如我。你若展开轻功远遁,我五个时辰内能追上你。你若是树林中逃窜,我只在树冠上跳跃,你便无所遁形,也逃不出我手心。”
毛毛听得他如此说,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没错,但我还是想试试。”
戴滕侠道:“我不会追你。”
毛毛讶然道:“为什么?”
戴滕侠道:“你非东来教中人。”
毛毛见他竟并无杀自己之意,却与庄大娘等人口中的嗜血好杀不同,奇道:“你真的这么痛恨东来教?”
戴滕侠道:“是。”说完不再言语,转身离去。毛毛瞧着他的背影,觉得其不似正面交战时的威风凛凛,却是带有一种深深孤独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