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发酵速度很快,国子监请求罢免沈嘉守备官职,他们认为沈嘉骄奢淫邪,是大明官员中的败类,极力要求严惩。国子监监生除了自发组织到尤府找茬贴大字报外,还主动跑去兵部请求罢免沈嘉。王象乾不为所动,他认为这种谣言不值一晒,同时上书皇帝请求刑部查明事情真相。
东林党人对王象乾的态度大为不满,加上张鹤鸣与王象乾本来就有些矛盾,王象乾的特立独行立刻惹得东林党人很不高兴。东林党人认为沈嘉恃功傲物,是兵部纵容的结果。东林党人逮谁咬谁,将矛头突然指向王象乾,搞得四朝元老王象乾非常被动。京城众说风云,百姓不明所以,人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将这个传说中的沈守备大卸八块。
沈嘉很奇怪为何这次谣言发酵的速度如此之快,甚至比抚顺都要厉害,看来这背后的人不简单,对方很清楚自己的底细。沈嘉想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任何头绪,只好继续呆在尤府,明日皇帝早朝,真相必然会大白于天下,眼下自己没必要跳出去推波助澜。
刑部派人记录当日青楼内的经过,沈嘉照实说了。尤世功忧心忡忡,因为沈嘉惹祸,皇帝将原本的召见功臣计划都取消了。眼下朝堂本来就乱糟糟的,又加上突然跳出来的沈嘉,尤世功担心边军成为朝堂怒火的靶子。派出去的管家与青楼的协商并不好,阳武侯已买通了老鸨,将脏水泼到沈嘉头上。尤夫人对沈嘉的所作所为更是腹诽不已,但碍于丈夫面子,她没有开口抱怨。不过对于尤香莲的婚事,尤夫人却是坚决不同意,惹得尤世功极为恼怒。
下午,刑部派人来请沈守备过堂。尤世功帮沈嘉雇了辆马车,在无数士子的反对声中,亲自送沈嘉到刑部衙门。到了刑部衙门,流程倒是简单,刑部主审只是询问了双方的证词和证人。在刑部尚书黄克缵的干预下,沈嘉并没有受折腾。唯一麻烦的是,青楼老鸨演技太好,当堂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沈嘉如何殴打薛濂的经过,并添油加醋的说了很多关于沈嘉儿童不宜的故事。
同时老鸨没有忘记男扮女装的温晴,顺口也将温晴牵扯在内。沈嘉极力否认温晴参与,好在受害方都不在意,他们重点盯的是沈嘉,而刑部官员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准则,自动忽略了温晴。主审官刚问完,沈嘉正欲离开,一名太监忽至,带来皇帝口谕,说是皇帝下令让刑部大牢羁押沈嘉三日。
尤世功当场就傻眼了,这种小孩子打架的事情,犯得着皇帝出手嘛。尤世功赶紧往兵部跑,试图找上官支个点子帮沈嘉摆脱牢狱之灾。兵部尚书王象乾此时被东林党人纠缠,自顾不暇。见到尤世功后,王象乾只能表示口头支持,同时指点尤世功问计熊廷弼。熊廷弼目前在朝中虽然是散官,可他主政辽东时,对朝廷和地方影响深远,处理这点小事应该不难。
熊廷弼见到尤世功,开口就问:“你怎么搞的,知道这小子是个惹事精,也不派人看着点,非要去招惹勋贵,你以为勋贵是泥捏的?皇上羁押他三日,已经是看在他屡建功劳的份上,要不然,他一个小小的守备,凭什么让皇上过问?”
“熊大人,你是说皇上是有意保护他?”
“滚,赶紧滚,你这脑子还敢来京城混,不给人吃成肉渣子,你不死心是不是?要不是看在老夫当年在辽东和你共事的份上,老夫绝不会搭理你,赶紧给老夫滚蛋!”
尤世功悻悻的离开,对于前任上司,他不敢腹诽。最起码熊廷弼是见到了,那说明曾经的上司还是关照自己,否则一个管家就把自己打发了。尤世功吊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平复下来。他相信熊大人的判断,更甚于自己。回到家中,温晴和尤文辉,贺氏兄弟来找尤世功打探,尤世功挑着重点将经过介绍一番。温晴没有说话,她坐了一小会便告辞离开。
来京城前,温晴大致看过史料中对朱由校的记述,她原本以为此人不过是一个木匠而已。不过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温晴坐在桌子旁,捋了一遍思绪,排除各种可能后,这才缓缓静下心来。
傍晚,太监传旨,加封温晴为清湘县主,待遇比照藩王王女。宣旨的太监趁着暮色而来,带着银票兴冲冲的离去。尤世功终于确定,皇帝这是打一巴掌给个核桃,看来沈嘉是没有危险了。朱由校这件事情做得隐秘,大部分官员还蒙在鼓里,他们依然不停的上书给皇帝,希望将沈嘉绳之以法。当然,这其中并不包含内阁和六部的负责人。
夜晚,尤世功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明日,自己要参加早朝,拜见皇帝。家里忙的鸡飞狗跳,尤夫人正在安排仆人,马匹,甚至明日的早饭,这些都要提前准备好,明日凌晨五点左右就要出发,到时候肯定来不及。
自从一个小时前温晴加封县主之后,尤夫人对沈嘉一行人的态度立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之前温晴抵京,尤夫人只是过来看了两眼,其它时候都是安排丫鬟传话。但明日温晴要以县主的身份去宫里谢恩,这可是了不起的大事。温晴可能不清楚,但尤夫人知道,普通异性女子能被加封县主的概率,差不多相当于走路时被天上掉下来的星星砸到。
尤夫人热情的拉着温晴嘘寒问暖,弄得温晴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扯着扯着,尤夫人就扯到了温晴的婚姻上。尤夫人向温晴打包票,一定会给她找个如意郎君。温晴忍着不耐烦,佯装心领,一时间屋内倒也是其乐融融。看到温晴举止普通,甚至还有些轻佻,朝廷凭什么给这样一个女子优待?精明的尤夫人突然发现自己可能真误会了丈夫。也许那个胡闹的小子,真如丈夫所说的那般前途无量,自己看走眼了,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尤夫人立即命丫鬟春梅唤来尤小姐,同时嘱咐温晴多跟尤香莲聊聊。送走尤夫人,温晴长出一口气。不久尤香莲来到,温晴学着尤夫人,依样画葫芦,问长问短。摸着尤香莲滑腻的小手,温晴心道怪不得尤叔一再吹嘘他女儿,这小姑娘的确是个美人胚,长相和脾气一点都没有随尤叔。
尤香莲被温晴盯得有些发毛,她悄悄抽走手,却不料将沉思中的温晴拉回了现实。温晴说:“尤妹妹,尤叔要将你嫁给沈嘉,虽然这小子绯闻众多,油嘴滑舌,可他好歹也是个有为青年啊,你为啥不同意?”
看着狡黠的温晴,尤香莲有些拘束,隔了许久才嗫嚅着说:“那日我听到爹爹和夫人在为我的事情争吵,我有些心烦,要是我自己不嫁给沈嘉,那爹爹和夫人自然不会有矛盾,家里和和气气,多好啊。”
温晴若有所思,笑着没有回应。夜色沉沉,偏偏又是闷热无比,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好不容易等到早上四点,尤世功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后,便匆匆向皇城赶去。
上朝时,尤世功碰到了英国公张维贤。张维贤拉住尤世功,他对沈嘉胖揍薛濂一事颇为兴奋。张维贤说薛濂这小子在京城无法无天,自己早就看他不顺眼。即便沈嘉不动手,他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也要敲打敲打薛濂。尤世功对此一脸苦笑,嗯嗯啊啊陪着英国公说笑。
熬到朝议开始,魏忠贤以有事来奏,无事散朝为题开头。众朝臣沉默片刻,已转至吏部主官的赵南星,一马当先绝尘而来,他将昨日收集到的沈嘉黑历史,在朝堂上一一讲述,当然也不忘夹杂个人感情,大呼妖人凭借微末寸功,竟然在京城殴打勋贵,若当时是普通人,恐怕早已身死魂灭。像这种上不敬天地,下不尊律法的化外之人,应该罢官去职,以斩首论处。
赵南星的话将尤世功吓了一跳。这老头子说得口沫横飞,气势迫人,这下沈嘉有难了。尤世功没有列席过朝议,他不知道这几年的朝议已变成大炮筒的天下。尤世功心急的朝四周看看,待的看到其他官员如老僧入定一般,尤世功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打算等等再看。
果然,随着赵南星话音刚落,兵部尚书王象乾轻描淡写的说这只是两个青年口角引发的斗殴,大不了赔点医药费就行了,何必要弄到朝堂来。朝堂是决策国家大事的地方,我们难道要为这种微末小事操闲心?
“王大人此言差矣,国有国体,官有官威,要是人人都如沈守备一般,这天下岂不是要乱套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不可因小事而怠慢。”说话的是姚宗元,朝中官员顿时失语。今天什么日子,这东林党人竟然和党外人士穿一条裤子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朱由校一脸懵怔,他原本今日是鼓足勇气坐看众臣吵的天昏地暗的,却没想到主客易位,演了一出新戏。
左光斗作为御使大夫自然不能落人之后,他说:“沈守备光天化日下青楼狎妓,争风斗殴,实在是有失官员体统,如今皇上即位不久,正是天下升平,百姓安居之时,如今发生这种事情,不惩戒不足以向百姓交代!”
闻听左光斗似乎要让沈嘉去职,原本还想替沈嘉遮掩两句的杨涟慢慢停下来,准备先等等再说。
熊廷弼对于谣言之事,总觉得有愧于沈嘉,他为人磊落,从不肯占人便宜,于是出班说道:“沈守备在抚顺的传言,基本不足为信,上次我与兵部杨给事中同去抚顺,可以证明传闻都是假的。前日之事,如无人身伤亡,当大事化小即可,实在不需为此事劳神。”
听完熊廷弼叙说,大殿内还有数人欲反驳。朱由校见熊廷弼说的甚是合意,立即向魏忠贤使了个眼色。魏忠贤会意,开口道:“锦衣卫昨日缉拿到造谣者两人,经查,曾是抚顺东洲堡守备麾下,两人均是秀才出身,因与沈嘉意见不合,遂退出军队。前些日子来到京城,闻沈守备抵京,于是两人联络数人,密谋造谣,中伤沈嘉,恰遇薛濂一事,遂得机会,现已查明事情经过,已交由刑部处理。”
大殿中一片安静,众人都没有想到皇帝竟然暗地里来了这一招。朱由校温言说道:“各位爱卿可有意见?”
首辅刘一燝出列道:“皇上,只是阳武侯薛濂一事如何处理?”
朱由校微微一笑,说:“昨日朕让英国公代为探望,并无大事,至于青楼中琐事,朕已清楚,不过口舌之争而已,此事不必再议。”
赵南星有些生气,他对皇帝将自己玩弄于手掌颇为不满。赵南星气鼓鼓的说道:“皇上,沈守备携带的突击车,乃是国之重器,不可轻予,微臣建议应该收缴至兵部。”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出列反对的是兵部尚书王象乾,他说:“辽东军情一日三变,此时正是发力之时,切不可拖后腿,导致功亏一篑。”
“皇上,微臣建议,沈守备应当将家眷留在京城才是,这样即便突击车带去辽东,朝廷也可应付自如。”
熊廷弼有些恼怒,他站出来道:“刘首辅,沈嘉尚未成亲,哪来的家眷?”
“他不是有个师妹嘛,我看就将她留在京城如何?”
朝堂内一片安静,在这个敏感的话题上,众人都不愿说太多。
“报~”大殿外有紧急军情传来。
朝堂内群臣一片惊愕,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事情。
“启奏皇上,六月二十,建奴自萨尔浒城出兵两万,西进抚顺。抚顺总兵陈策,贺世贤积极备战。六月二十二日凌晨,鞑子突然自开原袭来,一夜之间攻破铁岭北门,铁岭总兵刘秉忠战死,侯世录引残兵退至沈阳。”
“辽东经略袁应泰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朝堂中吵成一团,突然而来的噩耗,让首辅刘一燝为辽东经略袁应泰的未来充满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