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没有正面回答李福来的要求,这是战争,一切需要根据具体情况作出应变,轻易许诺意味着战局应变要围绕着承诺变化,沈嘉不想过早地陷入桎梏。
“李营长,安顿好战士早点休息,你也一样,明日保证你有仗打!”
听到沈教官保证有仗打,李福来顿时眉开眼笑。看着李福来离去的背影,沈嘉突然想起冲在最前面的赵长顺,不知他进展如何。
萨尔浒湖边,四周漆黑一片,一队明军正准备渡水。
“二狗班长,就一条船,就咱们十个人渡河,是不是太少了?”
“他娘的,要么叫我李班长,要么叫我班长,你再叫我二狗班长,小心老子把你扔下水。”
问问题的小战士显然没摸清李二狗的脾气,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朝刘二狗憨憨一笑。
李二狗瞅了瞅夜色中黑漆漆的远山,沉声道:“船只有一条,人多需要往返渡湖,容易暴露目标,你们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都给我仔细点,一定要收好炸药包和手榴弹,千万别让水蘸湿了,谁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老子保证让他重新做一回人。”李二狗是地道的关外人,为人粗旷风趣,却也不乏细心。赵长顺之所以挑中李二狗,就是因为李二狗对界藩城进行过多次侦查,对地形几乎倒背如流。
“放心吧班长,大伙都都有经验,绝对不会出问题,只是这个新捣鼓的地雷,听沈教官讲了一遍,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到时候出问题咋办?”
“有啥不放心的,沈教官交代的,只要按步骤来,保证十拿九稳,再说现在午夜已过,建奴睡得跟死猪一样,老子就是冲进去剁脑袋,他们都不一定能察觉,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
见班长自信满满,其余士兵调整好心态,悄悄上了小船。不久,小船驶离岸边,向着湖中心缓缓驶去,明军猫着身子,缄默不语。黑漆漆的夜晚没有一丝光亮,一艘小船静静划过湖心,承载明军的希望,偷偷划向对岸。约摸半小时后,小船穿过两公里多宽的湖面抵达对岸。李二狗让一名战士留下来,负责看守小船,确保退路,其余人则随着自己继续向铁背山进发。
巨大的铁背山,犹如一名巨人,矗立在黑夜中,遥望萨尔浒。铁背山高二百多米,三面环水,位于苏子河与浑河的交汇处,地势险要。在晴朗的白天,从铁背山上的界藩城可以远眺四周,临水畅怀。此时是黑夜,除了界藩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外,四周一片黑暗。夜风习习,湖水一波又一波拍打在湖岸,犹如野兽嘶吼一般,阴森恐怖。
李二狗顺着主路旁边的草丛,慢慢向山顶移动。半山腰处有一个岗哨,几名八旗兵负责警戒。今日运气极好,经过岗哨时,放哨的守卫早已不知去向。李二狗为了保险,还是从附近的草丛中遁过去。爬山很累,尤其猫着身子快速穿梭在黑暗中。好在一团的体力训练最为持久,因此对李二狗及同伴而言,这些并不是最糟糕的。
攀登了约莫半小时,李二狗下令众人稍稍休息会。匍匐在草丛中,李二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城门上的火光,心思却早已飞回一年前的铁岭。李二狗全家七口命丧鞑子刀下,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当时李二狗恰好外出砍柴,捡了一条性命。每当李二狗想起家人,心中便有一团怒火滚来滚去。
李二狗收起心思,悄悄长吁一口气,尽量让躁动不安的心平复下来。今晚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也是一团重要的时刻,不能因为个人冲动,将一团的大好局面白白丢掉。想到此处,李二狗翻身躺在地下,仰望夜空,深深的吸了口气,招呼同伴继续前进。
很快众人摸到界藩城附近。李二狗没有仓促行动,他和同伴潜伏下来,等了大约一刻钟,摸清了守卫的活动规律,这才开始准备计划。界藩城虽然叫城,但建奴只是草草修建,放在大明,界藩城就是一个较大的寨子而已。界藩城三面地势险峻,只使用木排围拢,正前方则是两米多高的石墙。
算准时间,李二狗另外三人,快速躲入几处石墙死角,点燃引线,偷偷从外面将炸药包甩了进去。炸药包用的是加长后的引线,足够四人有时间逃离。四人顺着草丛跑出二十米开外,然后站起来沿着下山的主干道,顾不得身后呼喊的守卫,如同猛虎下山一般呼啸而过。
跑出几十米后,身后已然是嘈杂声一片,八旗军巡逻者发现了偷袭者,他们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城门前的主干道。李二狗不管不顾,继续撒腿狂蹦。随着身后轰隆隆几声巨响传来,界藩城乱成一片,喊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李二狗回头看去,见到几处建筑物烈焰腾空,可能是爆炸引燃了部分木建筑。
两月前,莽古尔泰奉命驻守界藩城,虽然一肚子怨气,但迫于形势,平日里也是小心谨慎。只是莽古尔泰未曾料到,重兵驻守的界藩城也会遭受敌人袭击。爆炸响起的第一刻,莽古尔泰就被惊醒,他跳下床,看着窗外腾空而起的火焰,立时大惊。抚顺之战的惨痛历历在目,莽古尔泰连忙穿好衣服,询问前来报讯的士兵,确认只是小股敌人投掷爆炸物,将油灯炸飞到建筑物,引起了火灾。
莽古尔泰急令士卒救火,并让守卫固守位置,不准随意走动,同时他还下令镶红旗牛录整装,准备外出搜寻敌人。
李二狗跑出数百米,与另外几名埋地雷的战士汇合后,继续向山下快速移动。行至半中腰,警戒哨岗已经点亮巨型油灯,在黑夜中格外耀眼。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岗哨,都是为了预防弓弩手的远程射击而建造,因此对于近身攻击死角重视不多,这给了李二狗机会。
李二狗快速绕到死角,背靠栅栏甩出两枚手榴弹,随着爆炸声传来,巨型油盏被炸翻在地,烈火熊熊燃烧。
“他娘的,运气真背!”
听到里面有后金士兵喊叫,李二狗拍了拍旁边的战士,又扔了两枚手榴弹进去。李二狗借着爆炸,以及岗哨中的混乱,带着众人迅速向湖边撤退。铁背山上嘈杂的喊叫声持续不断,八旗兵高举火把从山上向下搜寻。没多久,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清晰的传到明军耳中。
“班长,你听,是我们的地雷响了,建奴这下有的玩了。”
“算一下爆炸声,确认炸了几枚,小山,那边似乎有渡船,你带几个人过去,把渡船炸沉,老子可不想被建奴盯上。”
湖边的爆炸连成一片,半山腰的八旗士兵此时知道敌人就在下方,但他们不敢乱走,只能用火把小心凑到地上,查找可疑的绊绳,生怕引起隐藏的爆炸。
八旗士兵的迟疑给了李二狗机会,他们登上小船,快速向对岸划去。八旗士兵过了许久才慢慢靠近半山腰的哨岗。搜索许久,八旗士兵没有发现爆炸物,于是牛录额真下令急速行军。就在后金士兵快要抵达山脚时,黑暗中连续两起爆炸,将密集的人群炸的血肉横飞,侥幸逃过一劫的八旗士兵,畏畏缩缩躲在后面,说什么也不肯前进一步。
牛录额真有些害怕,他不知道明军在沟沟坎坎中埋设了多少枚爆炸物,这乌漆麻黑的,万一着了道,双腿不能走路不说,还有可能伤及命根子,这可是八旗勇士无法忍受的事情。
牛录额真派人向莽古尔泰报告,闻讯后的莽古尔泰大发雷霆,当众抽了报讯人一鞭子。愤怒归愤怒,莽古尔泰不想将此事弄的人尽皆知。以皇太极的性格,为了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说不定又会找什么由头羞辱自己。
界藩城在爆炸,而湖对岸也远远的传来爆炸声,先前由于守卫忙着应付来犯之敌,并没有觉察到。时敌人已经渡湖,对面的爆炸声清晰可闻。莽古尔泰登上城墙,举目远眺,对岸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他叹了口气,知道对岸几座哨岗恐怕也是保不住了。
沉思了一小会,莽古尔泰命令山下的队伍撤回来,同时加强岗哨和巡逻,等待天亮时再做决定。
北岸的赵长顺几乎在同一时间,顺利解决了北岸的几座哨塔。尖刀连与李二狗回合后,匆匆赶往集结地休息。折腾了几乎一晚,众人都很疲累,抵达目的地后,吃了点东西,各自沉沉睡去。
天亮时,负责执勤的侦查人员报告,界藩城似乎有动作,大量建奴结队而出,似乎要绕过萨尔浒朝北岸而来。赵长顺心中一喜,心道鱼儿终于上钩了。顾不得疲累,赵长顺下令连队收拾行装,快速向营盘山方向移动。
营盘山驻地的沈嘉,在凌晨时分,下达了一个令众人惊愕的命令。他让刘武将一营两个满员的连队交给李福来,与二营组成一个加强营,沿着谷地,急速向营盘山以东地区扫荡,并负责接引赵长顺的尖兵连。
刘武和李福来对沈嘉这道疯狂的命令极度不满,他们认为这非常危险,湖对面的萨尔浒城虎视眈眈,仅仅靠一支残缺的连队,无论如何也守不住退路。沈嘉对此微微一笑道:“三营,四营正在赶来的路上,估计快到了。”
听到这里,李福来这才明白沈教官早已算计好,他于是下令紧急集合,整理好行装,在沈嘉一行人的目视中,毅然踏上征途。送走李福来后,刘武有些闲不住,问道:“沈教官,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总不能在这里干等吧。”
“嘿你个刘武,闲的蛋疼是不?你派一个排去岸边换防,让他们蹲守在北岸,一旦萨尔浒水面有动静,快马报来!”
李福来的二营昨晚没捞到阵仗,这让他有些窝火。凌晨接到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集结军队,极速冲向营盘山以东。在营盘山至吉林崖之间,稀稀拉拉分布着不少岗哨。李福来以连为作战单位,利用骑兵的快速移动优势,猛冲猛打。上午九时左右,明军向东整整推进三十里,沿途岗哨尽皆拔除。
犀利的推进速度让八旗军一时间难以适应,溃逃的士兵来不急向下一站报信,就被突然赶来的明军一举拿下。八旗士兵慌不择路,一部分人沿着官道继续向前跑,另外一部分人则丢盔弃甲,隐匿在丛林。
明军的前锋与撤退的尖兵连上了头,不久赵长顺见到了笑的跟花儿一样的李福来。
“狗日的李福来,尽在老子后面捡便宜,沈教官怎么说?”赵长顺和李福来平日里关系很好,都是嘴贱的那种。
“你他娘的,沈教官让我来接应你们,听说你们又摸到界藩城,这次咋样?”
赵长顺诡异的笑了笑,走过来,凑到李福来耳朵旁问道:“想不想干一票,弄个大的?”
李福来点点头,满脸疑惑看向赵长顺。赵长顺对附近的地形极为熟悉,他知道两里之外有一处适合打伏击的沟谷地形,长约百米,两侧被灌木覆盖,非常适合潜伏,又能阻隔对方骑兵,并且正好卡在主路上。将心中所想告诉给李福来,李福来稍微想了想,立即拍板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