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明白了事情的虚幻缥缈不着调调,咱就是在厕所里哭晕哭死,还一脚儿滚落在脚踏下面,扑通翻入厕池深处,弄得满身满脸满鼻子的臭屎蝇蛆,连给咱入殓的师傅戴紧了几十层的口罩,还止不住地把眉头皱得仿佛跟扫把了,别的还有什么?
如此张扬别致优雅地告别地府的美好生活,咱绝对可以青史留名了——惹得过往今后的好多年好多年,时光荏苒,光阴如梭了,咱的隔支近支旁支的后裔还把这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一一摆惑给他的子孙们:“你们不晓得,咱们祖上出了个好不争气的家伙,上趟厕所,居然把自己的小命给上没了,弄得浑身那个臭啊,你闻闻,现在还能闻见呢!”
所以呢,咱的小命还得留着,凭着这小命怎样半分钱不值当,也不能丢在厕所里巴巴浪费了,还要叫人指着咱的尸首痛骂:“该!自找的!谁叫你不学好!死就死吧,死了还要埋汰人,咋就一头扎在茅厕淹死了?”
既然活着,多少就要些活着的样子吧——地府的太阳不照样每天南升北落着,就是乌云密布有雨有风的日子,你一时半刻瞧不见,老太阳不还那样兢兢业业工作吗?地球离了谁都能转,离了太阳还转个鸟,还能行吗?
何况,自接到通知书以后的日子里,咱爹也不对咱分外苛求,就是出来进去的,那黑漆漆的脸上总更加乌云密布,看咱的时候,总白多黑少,一句话不合,眼睛就棱了起来:“咋,你还想干啥?”
只要咱把杂七杂八的农活帮衬着干完了,只要咱把离了青草都闭口不嚼的老黄牛伺候开心了,又挑满了水,清理过牛棚,打扫过猪圈之后,咱娘也不对咱分外严苛,剩下的所有可用的时间都归咱自由支配了。
可那样时候,最喜欢聒噪自己学问大大的知了,早就闭口不言了,连双蹄勤奋的公鸡早收拢着鸡群回窝了,疲惫的老太阳也步履蹒跚地接近咱地府的界边了。很快,忙碌的地府就要在黑夜的怀抱中做一个沉沉的好梦了。
咱的双腿也比不沉重到底的铅块更加轻松——连再一次翻翻被咱愤愤丢在遥远的角落里,差点儿还要踩上几脚才过意的老词典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瞒你说,咱有一个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想法,也许咱那一次真的忒走马观花了。咱的心眼儿忒急忒急,只管一脑门子心思一目十行地满书页子搜寻那有关姿势学的关键词,是不是忘了细细查勘在大辞典的某些阴暗角落里还生长着见不得阳光的黑暗词条。那些词条儿才是咱热衷渴望的:狗刨式、鸭俯式、猪爬式……
看事物的时候,你不要净看见郁郁葱葱密不透风的大森林里,那些高大通直的乔木,你多咱还要晓得,这森林如果光有了高处的光鲜无边,还能上演那么多崇拜的目光么。你要低头瞧瞧,在乔木的下边,不还有更多不争一点儿阳光也要顽强生存下去的菌类吗?
可惜,等到忙完了咱娘咱爹指派给咱的分内活,又赶上些临时涌现出来的框外活。咱的双腿早恰似灌铅了,手臂浮肿得比大腿还粗,实在没有更多的力气更多的心思,额外研究研究这有关姿势学的补充条目究竟在哪里。
咱一脑门子心思似乎都缺少机油的生锈的齿轮那样了,连不得不稍微转动的一下吧,齿轮都嘎巴嘎巴作响,每一刻都有可能是咱留在这世界的一小会儿有用的生命体征了。
咱迟钝有余的脑壳所下的每一次命令,都和及早睡去有着莫大的关系,那命令哪一次也没提到咱应该关心关心咱的伟大梦想去。就是学不成那个专业知名的行家里手去,最起码那学问也要傲视全班近乎白板的同学们。更唬得那帮子美眉不说立刻投怀送抱吧,最起码面对出口成章的咱,她们要把她们最崇拜的眼神眉目传情地投向咱。
可是,现在行吗?每每拖着灌铅似的双腿佯装规规矩矩坐在饭桌边,咱的大腿肚子似乎都还在转筋,已经高度浓缩在一起的肌肉正抓紧这难得的休息时间突突地快速放松着。
咱每一次咀嚼咱娘平淡无奇的晚汤时,咱的眼睛都处于半闭的状态,只是被动地机械地让那些平平常常的流质食物,借由咱的口腔食道轻飘飘地走过。
要不是碍于咱爹森严的家法,咱肚皮夜黑不争气的抗议,咱压根儿连这清汤寡水似的晚汤都省了喝,便宜那头二师兄吧,吃饱了早些闭嘴吧,你搅扰我的好梦忒多了——哼哼哼……哼哼哼……比最讨人厌的蚊子还烦人。
精疲力竭的咱一如既往地期盼着大雨倾盆的好日子快些快些到来吧,我等你等了几万年——咱娘就是再神算,她又能算得准老天对咱的殷殷眷顾吗?
咱最喜欢的就是阴雨绵绵的那些日子,淅淅沥沥呼呼啦啦的大雨小雨下个不住,干涸的小沟满了,干燥蜕皮的大沟也满了,村前村后的池塘也满了。
偏偏那年的老太阳比以往时刻还更加兢兢业业,才从月亮婆婆的被窝里爬出来,衣冠也来不及好好整理,就匆匆挂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上认认真真站岗了,然后才慢慢梳洗梳洗杂乱的华发。
没有机会休息的咱,就格外身心俱疲了。每天在咱娘咯咯哇哇的叫声里匆匆起床,丢下东又抄起西,忙完南,北边的事情又来了。就这,咱爹的黑脸始终让咱的心舒坦不下来。多大的怨气呢!
不就是我自己当家作主,选了个称心如意的好专业,瞧你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看见咱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傻样儿——本来我还在思忖着,这所谓的姿势学咱上还是不上,绝对还在两可之间晃荡呢。
我还在认真地思考:咱说到底是个下等人家的孩子,有个文凭找个像样的工作好好挣钱,好好生存下去,才是咱的第一要务。这个高高漂浮在九天之上,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只配富贵人家的孩子就为镀镀金混个文凭的专业,咱还有必要去凑这个无谓的热闹吗?
开学报到以后,咱还想着要找那些能够管事的人,破例奢侈地请他吃吃饭,喝喝酒,唱唱KTV,最好把咱的专业给调换了,最好置换给那些同咱一样无知无谓还SS心居重的那些富贵学弟们。人家有的是闲暇时间和精力财力研究这些前卫时尚的新潮学科专业,研究透了,人家还有大把银子找美眉们热烈实践去。咱行吗?
更有先天性有利条件的是,人家甭管怎样浪荡闯祸,少年不知愁滋味,又能怎样?人家还没有毕业,早有大把大把的好工作等着人家去挑肥拣瘦呢,还能熬煎工作的事儿?大约还在咱背着书包咿咿呀呀上学的小学阶段,人家就已经是咱地府职员庞大队伍的一员了。
咱呢,就此收起红红绿绿的心愿,老老实实上个就业前景广阔的好专业,争取个好派遣。最近咱地府和阳世的外贸形势一片大好,咱要不就学个国际贸易专业吧。凭咱三脚猫儿的蹩脚外语,毕业了,大约还能正儿八经找个差不离的好工作,认认真真挣钱,规规矩矩养家糊口去。到那个时候,上好的美眉当然没有了,总还有一两个破烂的瓷器等着咱收拾收拾吧。
可是,现在呢,你不是反对吗,反对我这样,阻止我那样。好好好,今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姿势学我还真就上定了——将来找不着工作怕什么?大不了,我子承父业,同你一样在咱地府四处打零工,引导死魂灵回归他该去的府邸,帮着鬼卒洗刷洗刷肠胃、掏掏心肺、敲敲骨髓……咱地府这样忙,咋能找不着咱的工作地儿?
实在不行了,家里咱娘不还有一亩三分地的自留地吗,以后就归我莳弄了,你二老就好好休息去,吃好饱饭,养好身体,多嗨哟几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东院狗蛋家要摆升学宴席了,还请了咱合村的邻居都去喝他家娃子的升学酒,咱家摆是不摆?”那个照例要吃到好晚的晚汤还在锅灶里突突冒着气泡的时候,咱到咱家缺少遮掩,每次小解总把咱的头顶露在外面的旱厕里出大恭,才刚刚蹲下,就听见不隔音的灶屋里咱娘给咱爹嘀咕。
“……”咱爹不晓得在忙些啥,回答的声音好小,咱一个字儿都没有听见。
“我说应该办个升学宴吧,咱栗娃不是也考上大学了吗。不办场酒席,会不会在栗娃面上不好看?”咱娘的声音好小好怯怯,完全低声下气那种。
“有什么不好看,有什么不好看啊?人家狗蛋考上的是光光彩彩的政法大学,政法大学你晓得是什么吗,毕业了人家是要拿枪杆子耍耍的,威风着哩!”咱爹的话语好像刚刚吃了爆裂的枪药。
枪口一转,立刻把咱揍在九霄云外去了:“他考的这叫嘛子大学啊,民变科技学院。学校不好吧,你好歹学个拿得出手的好专业啊,学什么姿势,XXX的姿势谁个不会,还要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