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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年八大镖局接下“幽灵镖”
,并没有另作他想。
这种幽灵镖在江湖上虽不常见,
却也并不罕见。
所谓幽灵镖,多是黑白两道见不得光的东西。
虽然有些风险,但收益巨大。
胡尊等几大镖头经过商议决定让无影剑戚翔带队押镖。
之所以选择戚翔,一是因为他心思慎密,剑法奇绝,二是因为他有个名动黑白两道的师兄落风云,这种脚踏官私两面的身份,让他可以较轻松地应对各种意料之外的变故。
另外,还有大刀姜腾,织女剑锦娘,流星腿柳桓等十几个好手随队。
谁知,这些人一去三月,竟再未归来。
胡尊等八大镖头觉出有异,立即关停镖局,寻迹而去。
问题就出在这之后,江湖人都知道八大镖头入得五方山遇到意外
,只三人脱出。
但实际情况是八大镖头在五方山中找到了遇难的戚翔等人。
“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问题?”方翼不禁插话问道。
“很简单,沙河故道某一断因积雨,形成流沙层,镖车无法通过,他们只得绕道五方山中,不想却又碰到了迷雾,误入山穴,有几个更是连同镖车一起陷进黑河沙流,难以自拔。险恶的环境,往往最能检视人心,十万两黄金终于引起了内斗。危在旦夕的同伴没人管,以戚翔姜腾为首的三个人决心护镖,他们与以柳桓为首的十一人夺镖一伙展开撕杀。“
“三,十一,十四个人。“高原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共十八个人吗?“
“你听什么了?“张丹皱眉,“不是说了吗,有同伴陷入沙中,应该就是那四个。“他声音很轻,似不愿打断俞敬的叙述。
高原吐了下舌,偏头望向别处。
“你们不知道那时的戚翔有多厉害,就算是三个对十一个,基本也不会落败,只是那四个陷入沙中的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尤其是锦娘那个丫头。”
“这是为什么?”薛威不觉得也问了一句。
“这有什么奇怪,他们本就是未婚的夫妇。”俞敬这次回答了问题,“他们真是郎才女貌呢。”
然而,当八大镖头找到这个地方,双方已经出现死伤。
但是,当胡尊等人看到这种情况,他们却做了一件绝对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胡尊,雷凡,一风几个,各下重手在这些镖师的要害之上,不论死活。
原来,金钱的魔力不只会让年轻人迷失,年纪大的人也不会例外。
当然,有几个镖头却是坚决反对的。
他们就是玉四娘,项文,不争三人。
于是,八大镖头决裂,争执之下,双方动手,玉四娘三人负伤离去。
胡尊,一风本是不欲放行,但想到若要强留,必是殊死决斗,像年轻人那样两败俱伤,却是得不偿失,遂决定暂退一步,以图后计。
这个后计就是三手将任伦随后跟上,将玉四娘三人,以及一切潜在的知情者全部灭杀。
“真是心狠手辣。”温冲冷讽道。
“生死悠关,若是万一败漏,黑白两道必生出无尽的事端。”俞敬道。
“那后来呢?你们怎会又困在这里,变成这个样子?”楚歌问道。
俞敬一定,然后脸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其中夹杂了,惊恐,迷惑,呆傻等多种意味,“不能说,不能说,有鬼有鬼。”他的唇齿开始不自觉地抖动,喃喃自语。正说着忽然就做出了欲双手抱头的动作。
“不好。”方翼一声惊呼。
俞敬没有头盖骨,若真双手按到头上,必有性命之忧。
众人皆为之动容。
但随着哗啦一声响动,俞敬的双手被定在半空。
大家这才想起,是那锁链起了作用。
再看俞敬,他却在那盯着锁链发呆。
“对了,这是我自己锁的。”盯了一会,他再次开口,“我都忘了,锁链就是防备我自己乱动的。”他这时说话,声音低了很多,语气则像极了白痴。
薛威看了一眼龙树铮,转问俞敬;“你说的鬼在哪里?你那脑袋又是怎么弄的?“
“鬼……“俞敬怔了一下,指指头顶,“鬼就在这里。我的头盖是我自己用刀子切下来的,我想抓那鬼出来看看……“
众人顿觉一阵恶寒,这要有怎样的心性,怎样的手段才能做到?
薛威眼角颤动,别过脸去。他虽江湖打滚,刀头舐血,见惯了血腥,但那样的大脑,他却是不想再看。
“三哥,我放你下来如何?“方翼又踏前两步问道。
“不要,不要。“俞敬立即摇头。他虽是用力说出这四个字,但任谁都可以听出他实在已油尽灯枯。
四字之后,他慢慢低下了头。大脑上那褶皱,沟回,看得更是真切。
“那胡老大的断肢和雷二哥凸眼也都是他们自己弄的吗?“方翼接问。
这次俞敬沒有说话,连头都未抬,只“嗯“了一声。
“那三哥,你们押的东西到底放在哪里了?“方翼迈步走近,轻声再问。
“沙河。“俞敬含混地吐出两字。
方翼听清了这两个字,其他人也都收入耳中。
众人不觉间,都把目光投向黑沙之河。
“那个任七哥又去了哪里?”方翼想到既然三手将任伦是最后出现在外面的人物,那他的行踪和动向就很是可疑了。
“他再也没有回来。”俞敬木然道;“我们骗了他,他找不回来了。“
“哦,为什么?“方翼不解道。
“那些黄金,五个人分总不如四个人分,来的更多。“俞敬怪笑两声,“不过,既然你来了,任老七应该不在了吧!”
“嗯…”方翼目光一动,“三哥此话何意?”
“玄,真玄,像,真像。”忽然俞敬抬头,目光再次发亮,紧盯着一个地方。
那地方在火把光照的边缘,一张阴沉的脸若隐若现。是谁?
俞敬的目光逐渐暗淡,忽然头向左侧一偏,靠到棺壁之上,那一侧的银针也就顺势刺入脑中。
“三哥,”方翼立即上前探查俞敬的鼻息。片刻,他垂下手,长叹一声。
“总镖头,他最后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马昆犹豫了一下,对方翼道。
方翼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转问身边的罗四海。
但,他马上发现罗四海已经变换了位置。
此时他正与温冲,张丹站在沙河的边缘。
方翼看见罗四海手拿着火折,作沉思状。
“罗前辈,有什么发现吗?”他发声问道。随即走了过去。
罗四海无语,但,当方翼走近,他对高原吩咐一声,“把火把抛出去。”
高原点头,一抖膀臂,将火把远远抛出。
前方陡然变亮,众人的视野瞬间扩展了数倍。
然而,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原来认为的狭小地穴,竟一下子变成了巨大的深渊。
那汩汩的沙流正以大螺旋的方式注入中心的窝眼。
大家所处的位置,也就在这大螺旋的边缘。
随着火把升到最高点急转直下,
朝向沙渊坠落,众人看得更加真切。
那旋转的沙流逐渐向下,形成多个阶梯状层级,每个层级之间相差十丈有余。
火把光线迅速暗淡。
罗四海忙喊了一声,“高原,点火把。”他的声音既紧张又急促。
其实,不用他说,高原已经把第二支火把点亮。
但,当第一支火把彻底熄灭,沙渊深处便再次隐入黑暗。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那景象惊呆。
过了很久,罗四海才吐出一口气,道;“看到没有?”
“看,看到了。”方翼作了个深呼吸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难道是地狱?”
“不,不是。”罗四海道;“不是地狱,我说的是那些沉箱。”
“什么沉箱?“方翼愣了一下,他确实也恍惚地看到有很多的长条箱子或横或竖,深埋在一级级沙层之中。
“就是那些箱子。“龙树铮说话了。
“应该就是。“邹平直到此时,一直甚少表情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那里面是——黄金。“
他微笑的同时,有人更是笑出声来。
那笑声由低沉逐渐转为高亢,由内敛逐渐变得疯狂。
众人大惊,循声张望,却见在来时的道路上,影影绰绰地,有一群人用极怪异的姿态缓缓走近。
“不好,是那些焦尸。”薛威惊声道。
“现在怎么办?”马昆亦感惶惶。说话间,单钩已在掌中。
罗四海,龙树铮等人,也都拉开了架势,如临大敌。
“苏志宣呢?他在洞口怎地没有半点警示?”方翼疑道。
邹平面色苍白,道;“只怕已……“
他话沒说完,但仅仅三字,其意已明。
“只怕已经着了他们的道。”温冲却咬牙道。
张丹,高原左右其上,护到罗四海身前。其他人也向这边慢慢靠拢。
蓦地,一个全身浴血的人从焦尸中冲出,踉跄着抢前数步,扑倒。
那疯狂的笑声顿止。
“是苏镖头。”高原一眼看出血人正是河洛镖局的黑衣苏志宣,忙招呼一声,与薛威双双抢上,将其架回。
“快看看他。”薛威急道。
张丹手握流星箭,一面拒敌,一面偷眼观望苏志宣。
只见苏志宣气息微弱,面如纸黄,明显是遭到重创。
张丹暗叹,“大敌已至,己方却折损严重,从初时的三四十人,到现在区区之数,实在危矣。”他目光一动,忽道一声,“不对。”
苏志宣重伤,本应有所表现的邹平却如没事人一样,默然站在楚歌身旁不为所动。
“不对呀,同伴受伤,他或是悲伤
,或是愤怒,或是焦急,总会有些情绪,但他……”一念至此,张丹立即转身,欲点破玄机。
谁知,他这边才动,邹平那边却动的更快,其明珠剑一闪,便无声地放到了楚歌的肩头。
不仅邹平,重伤的苏志宣也在邹平出剑的一刹那,断金手拍上了龙树铮的胸膛。
龙树铮本就在俯身,探查苏志宣的伤势,这剧变来得突然,他已不及闪避,只得运上一口劲气,护住心脉。
只听“砰“的一声,龙树铮被震退七尺,勉强站定,胸口中掌的位置,衣衫片片碎裂。他一把捂住胸口,缕缕鲜血自口鼻溢出。
苏志宣偷袭得手,立即倒翻而出,其势哪还有半点重伤的样子。
眼看着苏志宣即将逃脱,张丹的流星箭适时刺到。
一声闷哼,一股鲜血飞溅,三楞箭尖在断金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妈的。“苏志宣立即甩手咒骂,“姓张的,有你的,等着瞧。“骂声中,他反身扑上。
但这时,一人自张丹身边抢出,
一记龙拳挟着风雷之势迎向苏志宣的断金手。
来的正是“龙拳“龙树铮。
“啪“的一声响,拳手一触即分,苏志宣被生生迫退。
龙树铮虽原地站定,却又喷出一口鲜血,他目光扫过邹平,苏志宣,咬牙吐出两字,“卑鄙“。
邹,苏二人却只是冷笑。
“龙镖头,你怎么样?“张丹关切地问道。
龙树铮未语摇头,但明眼人又怎会不知,吐血的意味。
此时,那疯狂的笑声再起。
“各位不要见怪,在下也不想多伤人命,只是却要各位合作才行。“
这人说着笑着从焦尸后面转出。
当他缓步走到光影之下,一张阴戾的脸庞展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虽然只露出一半,另一半被其头上的竹笠遮挡。
镖局众人乍见此人,不禁面现疑惑。
这人不正是前些日,在西河渡口载众人过河的船头吗?
“你是那个船头?“温冲愕然问道。
“哈哈哈……不错,不错,正是船头。“这人大笑作答,“客官好记性。“
“你,你怎地也到了这里?“温冲愣愣道。
船头一怔,又大笑,并反问道;“你说呢?“
“这还用说,你们都是一伙的。“张丹指着邹平,苏志宣等人,怒道;“只怕你们就是那个所谓的幽灵。“
“哈哈哈,到底是年轻人,头脑灵活,你猜的虽不全中,亦不远矣。”船头笑道;“你这年轻人不错,真的很不错。”
“然则,阁下又为何要制造这样的幽灵镖事件呢?“罗四海沉声道。
“原来是罗总镖头,“船头故作惊讶,接着嬉笑道;“自然是为了那下面的东西。“他指指沙渊深处。
下面,下面有什么?
只能是那些埋于沙下的十万两黄金。
“哦,听阁下的口气,似乎早就知晓十万两黄金的存在?“方翼疑惑道;“当年江湖虽有多种传言,但却都未如阁下一般,如此肯定,这是为何?“
“为何,为何!“船头又笑,狂笑,
笑得手舞足蹈,前仰后合,“我本就知道。“
“你知道?你为何会知道?你到底是谁?“方翼疑惑之色更浓,他忽然对眼前这个人生出一种莫名熟识的感觉。
“你道我是谁?”船头一敛狂态,缓缓摘下竹笠,甩到一边,接着用手在脸上一抹,便有另外一张面孔显露出来。
没想,众人见到这张脸,俱都大惊失色。
因为这张脸,已经不能称之为脸,它太过恐怖,太过诡异。
那脸上虽然还有五官,但与没有,也无太大区别。
脸皮,眼睑,鼻头,耳朵,嘴唇都大面积缺失,只有两排森森白牙还算完整。
这明显是一张被大火烧过的脸庞,揪起的皮肤,层层的褶皱,让人观之不忍,睹之胆寒。
这是谁?
对当年的镖车了如指掌,又被火烧过……
“是他,”方翼瞬间惊觉,脱口而出,“是你,布衣神策项文项子书。”
“哈哈哈,”船头再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良久才道;“我是谁?怎么样,兄弟,你说呢!你说我是谁。“他忽地转身,狰狞的目光射向一人。
那人一直立于方翼身后,久已未动,但此时他手中的兵器却发出了“哒“的一声异响。
异响的是算盘珠,兵器是银算盘,此人竟是银算盘计清玄。
“老七,你还是找到我了。“计清玄面色凝重,深吸一口气,走出人群。
“六哥,我的好六哥,我可算找到你了。“船头这时再无笑意,两排白牙咬得咯咯作响,“老天倒是待我不薄,两个心愿一天内全部实现,这第一个就是找到六哥你,第二个就是收回当年的黄金。“
“七弟,别来无恙。”计清玄淡然道;“真沒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子!“
“哈哈,“船头打了个哈哈,恨声道;“沒想到,你怎会沒想到,你可是无所不知,算无遗策的布衣神策呀,从你对我喷出那一罐火油,我就注定会是这个样子了。“
这两个人虽然只短短几句对话,却让在场旁听的众人大吃一惊。
“计,计贤弟,你,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到得此时,方翼才插口问道;“你到底是谁?“
计清玄一定,转注方翼,正色道;“方镖头,对不起,骗了你,我是项文。“
“项老六,布衣神策!“方翼失声道;“你真是项文?那你怎会是这个样子?“
“正是项文。“计清玄道;“若不是变成这样子,只怕也活不到今天。你说是吗?任贤弟。“他的目光又转回到船头身上。
“哼。“船头重重哼了一声。
“如果你是项文,那他是……“方翼也转注船头,疑惑道。
“没错,他是任老七,三手将…”还沒等计清玄把话说完,船头已经抢道;“正是任伦。“
“原来是这样。”方翼愕然道。他话虽如此,但仍一脸的茫然。
“老七,你也无须记恨于我,若不是你出手狠毒,我也不会有此一招。”计清玄,也就是项文,沉声道;“只是我沒想到你会那么快出手。四娘与不争和尚先后惨死,我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他与任伦四目相对,眼中都隐藏着无尽的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