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前一天的疲惫,加上又受到了些许的惊吓,我在房里一直睡了整天。头脑中昏昏沉沉,始终无法撑开沉重的眼皮。朦胧中,一只温热的手轻柔地抚上我的面颊。
是谁?聂言吗?还是月隐?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望去,隐约可见一个身影静坐在我的床边。我用力地眨眨眼,夕阳从窗户投射进来,照在他如火般赤红色的短发上,炫目更胜那天边的红霞,明亮的茶色眼睛,此刻正凝视着我。看到我忽然睁开眼,他触电般缩回仍停留在我脸上的手。
我用了约莫一分钟的时间,整理我混沌的思维。这张脸似曾相识,到底在哪见到过呢?昨天树林里的一切蓦然跃进我的脑海中,凉公子?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吧?”他有些迟疑地问,语种带着说不出的扭捏,看上去并不习惯这种关切的问候。
我坐起身,略微活动一下睡得僵硬的身体,向他投去一个安慰的笑:“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他似乎仍有些不放心:“但你已经睡了一整天。”
“我只是有些累罢了。”该不会连我那不甚雅观的水乡也一并被看光了吧?“凉公子——”
“叫我小凉。”他打断我,眼中带着一份莫名的坚持,看来他是真的很讨厌“凉公子”这个称呼的。
“好吧,小凉。”我环视四周,“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摇摇头:“月隐一直在这里,就在你醒来之前,他刚刚被人叫近王城去了。”
原来是月隐一直在照顾着我。他还在生我的气吗?昨天他那愤怒的眼神,使我真切体会到他的关心。一会看到他,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谢。
“我也想早点来看你,但我是无权进入官署区的。”他茶色的眼眸中一丝愤恨一闪即逝,“但这还难不倒我。”
“你是偷溜进来的?”我吃惊地睁大眼,这小凉究竟是什么人?“你还是赶快离开吧!如果让人发现就不妙了!”
他没有移动,只是坐在那里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目光扫过我手背上那道淡淡的伤痕,神情中隐含愧疚:“为什么?你总是能这样轻易的就关心别人吗?甚至不惜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为了救我而送命,如果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我不认为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况且当时形势,也不容许我想那么多。
“别人?”他下意识地重复着,“没有别人,从没有人这般关心过我。”
看着他脸上黯然的神色,我心中的不忍油然而生。我不禁抬起手,轻轻抚摸他单薄的脊背,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他身子一颤,带有一丝戒备,但最终还是没有闪开。屋内陷入一片沉默,空气里那些沉沉浮浮的心事和玄机,也似乎瞬间沉静了。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这一室的安静。小凉再度抬起头时,初见时那桀骜不驯的神色已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那刻意伪装出来的坚强令人心疼,这个年纪比我还要小一些的男孩,这样与年龄不相符的倔强是为了什么呢?
“我会再来找你。”他说完,已从窗边一跃而出,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
小凉的身影刚刚离去,房门便被打开,月隐一张担忧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看到我坐在床上,他走了过来,焦急的神色略有缓和。
“你终于醒了。”他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让你担心了。”
“是呀,这次差点被你吓死了!看你怎么补偿我!”月隐轻敲我的头,“这种危险的事,不许再有第二次!”
太好了,他看上去并没有在生气,我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昨天谢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我由衷地说。
“你还敢说?要不是凉公子,我看你都很难撑到我出现了。”
听他提到小凉,我顺势追问:“凉公子?昨天的那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三年前,被王与北魏联合击败的北凉的战俘。”北凉?我好像在哪听到过。我脑中飞快地回忆着,《魏书•车伊洛传》和《魏书•西域传》记载,车师前部王伊洛征讨焉耆,留其子歇守交河城。此时,被北魏击败的北凉残部沮渠安周,乘虚从柔然国引兵攻城,在交河城外建了三层包围圈,并派人诱降。小凉是北凉的人,那么历史上轰轰烈烈的交河保卫战中,他会不会也充当着一个重要的角色呢?
“战俘?既然是战俘,为什么还可以随意走动?”我不解地问。
月隐略一沉吟:“他不是一般的战俘,由于他身份特殊,王把他安排在大寺居住,除了官署王城,其他地方他可以不受限制地随意走动。”
小凉他究竟有着怎样特殊的身份呢?我也没有再追问,我只知道,他那倔强别扭的性格,与他特殊的处境是脱不了干系的,三年前,他还不过只是个孩子,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却要面对着亡国离家的境遇,被迫独自一人在仇人的国家生活着。看昨日树林里那些人对待小凉的态度,就可知他在这里过着怎样的生活,怪不得刚才他会那样说。不难猜测,小凉之所以被留在交河城里,不过就是个人质般的存在吧?我不由得想到秦朝的庄襄王子楚,当时名唤异人的他,落魄在赵国做人质,当时他既没钱也没地位,加上秦国数次攻打赵国,赵国对异人也就不甚礼遇。但他遇到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吕不韦,并最终在吕不韦的帮助下,登上了君王的宝座。那么小凉的命运,又将如何呢?
“为什么会问起凉公子?”
“没什么,好奇而以。”我呵呵笑着掩饰,迅速转移了话题,“对了,昨天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月隐的目光忽然变得如水般柔和,修长的手指抚过我胸前那弯月形的蓝宝石:“我说过,只要你戴着它,我就会在你需要的时候赶到你的身边。”
在他如水的目光注视下,我的心底也随之温暖起来,仿佛有什么在慢慢融化。一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弥漫在心中,带着说不出的暧昧情愫。心中警钟顿时敲响,我身体往后退开,躲开了他的触碰,我别过头,不敢去看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你好好休息。”月隐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站起身走了出去。
不知何时,天色已转暗,而那些在夜幕中沉浮的心事,又有谁能够一探究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