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凉招呼着我,把我领进院子中的正厅。说是正厅,这里却没什么可以称之为陈设的东西,只有简单的桌椅摆放在那里。小凉走进屋去,左右翻找,才不知从哪摸出个茶杯,清洗过后倒上茶水递到我的面前。
他有些窘迫地看着我:“抱歉,我这里一般是不来客人的,因此也没什么可招待的。”
我不以为意地摇头:“我们不是朋友么?你大可不必将我当作客人来款待。”
听到我的话,小凉好像这才微微放下心来:“我几次想去王城见你,可又怕被人撞见给你惹麻烦,只好作罢。”
“我已经离开王城,回到辅国殿了。”
“真的?”小凉略露出心安的神色,“那自是好,那里毕竟不似王城守卫森严,我就可以常去辅国殿找你了。”
去找我么?恐怕那时我人已不在辅国殿了,即便去了,也见不到了吧?我沉吟着,不知该怎样开口跟小凉说我要离开的事情。
“我听说无忧公主要被送到于阗去,你与她关系甚好,可有不舍之情?”
听他提到和亲的事情,我自知不能再拖延下去,眼下正是坦白的好机会:“小凉,有一事我须对你如实相告。”
看到我面露凝重,小凉似有所察觉,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继续说下去。
“我恐怕要离开一段时间,因为我要和无忧一起去于阗。”
“你说什么?”小凉声音略带颤抖,他快步走上前,抓住我的手,那力道仿佛传递着他心底不安的情绪,“连你也要离开我吗?”
我挣扎着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小凉丝毫不放松,我只能柔声安慰他:“我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我不放你走!你哪也不许去!”他低吼着晃动我,茶色的眼眸带着狂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一般,无法平静下来,桌上的茶杯在他的动作之下翻倒,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小凉仿佛忽然之间被这声音惊醒,他颓然地放开我,“对不起,弄疼你了。”
我揉着自己的手臂,脸上却是宽容的笑。我能理解,在这危机四伏却又备受嘲讽冷落的异国,小凉的处境该是多么的艰难,他略带执拗的性格,也是因此才形成的吧?他好不容易从我的友善中感受到一丝温暖,而现在连这仅有的温暖也要离他而去,他心中该是何等的孤寂与失落。
“你——会回来的吧?”小凉茶色的眼睛凝视着我,似要望穿到我心底,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被他问得一愣,这个问题我倒是从没思考过。我一向是想到什么就马上去做的人,但却不习惯过多的深思熟虑。我只想到要陪无忧一起去于阗,但经小凉这么一提,使我意识到,对于来自异时空的我来说,在这里本也没有家,那么生活在哪里对于我来说,其实都是没有什么分别的。但扪心自问,我真的能够舍下这交河城里的一切吗?我生活了半年多熟悉的环境,与我朝夕相伴的人,都已不知不觉渗入到我内心的深处,丝丝入扣,化作无法解开的心结。
我的沉默在小凉的眼里看来,变成了犹豫,他目光低垂,脸上尽是失望。那头赤红色的发,好像也随着他的心绪波动,光彩暗淡下来,失去了以往的神采。
我拍拍他的肩:“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
听到我的话,小凉这才抬起头与我对视,眼中仍夹杂着些许的不确定,但也略现出了神采:“我相信你。”
我微微一笑:“这才对嘛。”
小凉却笑不出来,他的目光仍流连在我的脸上,夹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舍:“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尽管说,只要我叶小朵能做到,我一定尽力而为。”
“你——”小凉略一犹豫,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但终于把心一横,“我能不能拥抱你一下作为告别?”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我微哂。我倒忘了这是在两千年前,要是在现代,拥抱告别是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在接受男女授受不亲教育的古代,这恐怕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吧?
我很大方地张开双臂,拥抱眼前这孤寂的身影,希望在我走后,能给他留下一些力量。小凉用力地收紧手臂,将我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满腔的离愁,融化在这刹那的拥抱之中。
“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不知过了多久,在我耳边留下这坚定的话语,小凉终于放开我。
离开大寺的时候,小凉一路将我送到门口,相对无语。我也似乎感染了即将离别的伤怀,今朝一别,却不知何时再相遇,心中这番离别之苦,更诉与谁人言说?
我和小环回到“烟雨”,看到无忧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秦雨薇拉着无忧,正在语重心长地做着最后的叮嘱。
“听说小朵你要和无忧一起去于阗?”秦雨薇柔声问。
我点头:“我不放心无忧,所以送她到于阗去。”
秦雨薇露出温柔的神情:“我还真佩服你有如此的勇气,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可谓修来的福分。”
“你那不顾一切追求心中所爱的勇气才叫我敬佩呢。”秦雨薇并非柔弱的女子,她有一颗比任何人都要坚毅的心灵。
秦雨薇摇头微笑,拉着我的手,轻轻叮嘱道:“这城外之路我与夫君走过几趟,路途艰难,你们要多加小心,无忧我就交给你了,连我的份一起照顾她。”
我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的。”
和秦雨薇温暖的手相握,自有一份不言而喻的深意在心中。从这个女子的身上,我体会到了柔软中的坚强,她如出水芙蓉,温柔、洁净、素雅、细腻,令人过目难忘,如果不是离别在即,我一定能和她成为更好的知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