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云湖刺客
48539600000001

第1章 云湖刺客1

江南自古繁华,而犹以江浙为最。民谚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足见江浙富庶,江浙徽交界的地方,有一个云湖。

云湖不是一面湖,是一座城,而且是一座不小的城,自古以来便是控扼三省的咽喉之地,兵家必争商贾云集。这里盛产青砖,有方圆百里最好的砖窑。这里同样盛产瓷器,烧出来的瓷器比起驰名天下的景德镇也不遑多让。这里还有远近闻名的织布厂,有江南五省信誉最好的银号和当铺,有最好的营造厂和能工匠人。

无论是谁,能在卧虎藏龙的云湖占据一个行业,无疑都是了不起的人。更何况云湖这么多的产业,老板却只有一个,他就云湖的王,万庆隆。

万庆隆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十三岁仗剑去国辞亲远游,最初不过是一个当铺端茶倒水扫地抹灰的小伙计而已,而如今管领云湖,富可敌国。他的经历,足够写一部传奇故事。

万隆山庄就是他的家,他坐拥云湖,家却只有一个,那就是坐落在云冷山之巅的万隆山庄。为了营造万隆山庄,万庆隆不惜重金请来了在军中任职的筑城大师李木班,历时五年方始大成。其防御之坚,应变之速,丝毫不让军事堡垒。云冷山是云湖最高的山峰,万庆隆喜欢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王国和子民。山高百余丈,笔直入云。三面如削,猿猱难度。只有南面一坡稍缓,是上山唯一的一条路。李木班在这条路上布设了十二道关卡,三十六处暗哨,为这里专门设计了快速传警机关,哪怕是一只苍蝇冒失飞上来,也不会逃过万庆隆的眼睛。

万庆隆这么做,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他所有的一切不是凭空飞来的,是他用无数的艰辛血战和无数的血雨腥风换来的。他的周身有四十八处刀剑重伤,轻伤无数,他左手小指,无名指,中指在一次血战中被削断,右腿的筋脉被刺伤,直到如今他的右腿也不太灵活。

万庆隆是胜利者,有胜利者当然也就有失败者,失败者并不一定会死,却一定会不甘心,总会想要东山再起,夺回失去的一切。万庆隆一生树敌无数,仇家遍布。想要他命的人,恐怕比他的财富还要多。因此他只有把家修的坚固些,安全些。像他这么样的人,没有什么比睡一个安稳觉更重要。

晨曦初露,山顶的雾气还没有散尽,万庆隆已将他的独门武功燕客刀法演练了一遍。这是他十余年来养成的习惯,没有什么能改变,即便有再紧急的事情,也不行。看见万庆隆收住了刀势,时宜竹立即快步上前,递上一条雪白的毛巾。万庆隆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沉声道:“你怎么来了?”每天早晨伺候他练武的,并不是时宜竹。时宜竹是万庆隆的左膀右臂,梅兰竹菊四君子中最为倚重的大将。时宜竹不会武功,却极富智计。万庆隆能有今日,多半是时宜竹运筹之功。

时宜竹道:“据城南票号传来的消息,顾自雄已派出了六批刺客,恐怕对掌柜的不利?”

万庆隆冷哼了一声:“刺客?”

时宜竹低头不语,他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不该说的话他从来不说,他知道万庆隆很快就会吩咐他要做的事的,他只管做好就可以了。

万庆隆道:“这个顾自雄一向自视甚高,十二年前被我击败在阴山脚下,事到如今还是不死心啊。此人志大才疏,不足为虑。倒是他找来的六批刺客,不知都是些什么人?”

时宜竹道:“现在只查出了两批杀手的来历,一批是关东长白山高手,极少在江湖走动,是以并不知名,叫白山玉狼萧劲。”

万庆隆沉吟道:“白山玉狼萧劲,没听说过有这么个人!关东倒是有一个厉害人物叫关东狼萧铁。不知此人和萧铁有什么关系。关东箫家世代大豪,武功独到,不可大意,速查此人来历。”

时宜竹道:“是。”

万庆隆道:“第二批是什么人?”

时宜竹道:“第二批江南洞庭君山岛上的高手,扼云鹰罗虎。”

万庆隆点了点头道:“此人倒是听说过,轻功极高,号称只手缚鹰。顾自雄既然找了此人,想必是要从云冷山的峭壁上攀爬而来,不可大意,加派人手,峭壁四围暗布弓弩手,如有人妄越雷池一步,格杀勿论。”

时宜竹道:“是,我这就去办。”

万庆隆道:“三日内必须将余下四批杀手的来历查探清楚,不得有误。”

时宜竹点头道:“是。”转身退去。

万庆隆喝了一口新沏的极品洞庭碧螺春,开始吃他的早餐,十七八个灌汤包子和一大碗桂花莲子粥。早餐吃饱,午餐吃好,晚餐吃少。每天至少睡四个半时辰,从不熬夜。这是他不变的习惯,他的习惯让他有良好的精力和充足的体能,足够让他自如地应付任何事。

正午。

裕隆茶楼。

很多生意人江湖人都会在吃过午饭之后来这里坐坐,消磨一下午后慵懒的时光。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听到很多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的事,而且不需要一文钱。

二楼一个临窗的八仙桌上坐着三个人,穿华衣,佩名剑,喝好茶,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其中一个穿宝蓝色名贵丝绸,裁剪得极得体的青年压低声音道:“你们有没有听说最近江湖突然风传的一个惊人消息?”

其余二位华服青年来了兴致,齐声道:“什么惊人消息?”

蓝衣青年故意卖了一个关子,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也不是什么惊人的大事。”

其中一个灰衣青年有些不耐烦,道:“废话少说,有屁快放。”

蓝衣青年面露得色,道:“西北王顾自雄顾大将军你们总听说过吧,据说他派了六批厉害的刺客来找此间万老板的麻烦。”声音虽然还是故意压低了,但明显比第一句话高了许多。

二位华服青年吃了一惊,灰衣青年将信将疑,道:“这种机密事会让你知道?”

蓝衣青年更加得意,道:“这是前几日一个西北的朋友告诉我的,据说这个消息就是顾大将军放出来的。”

另一位白衣青年手执折扇摇了摇头,道:“我想不会,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顾大将军怎会先放出风来,让万老板有所戒备。那样岂非打草惊蛇?”

蓝衣青年打了他一个暴栗,道:“我看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万老板的仇人又不是只有顾大将军一个!”

白衣青年恍然大悟,道:“高明!果然不愧是大将军。他把风声放出来,想要万老板的仇人群起而攻,万老板疲于应付,他的六批刺客就可以坐收渔利出奇制胜了!”

蓝衣青年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似极为赞许道:“林兄终于开窍了,聪明!聪明!”

三人说得正起兴,忽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过,蓝衣青年转头瞧了瞧,道:“万老板的麻烦来了,这可是万隆八百里加急传讯,少见得很啊。”

万隆山庄的确没有什么事比八百里加急更急。

万隆山庄的天容堂几乎坐满了人,一张用颜楷写的“天容堂”金字大匾高高的挂在正中,牌匾下是一面硕大的屏风,写的是苏东坡的《赤壁赋》,入木三分极为工稳,落款赫然是文征明。屏风两侧的金丝楠木柱子上刻着一幅对联:

容物原是天大;

立世自凭义全。

屏风前是一张用紫檀木雕成的宽大椅子,紫檀木椅子前左右各列十八张黄花梨木做的椅子,坐满了人,只有一张椅子空着。万庆隆正襟危坐在他的紫檀木椅子上,铁青着脸看着用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信,周围三十五个人屏息静气的看着万庆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绝不会是好事,因为万庆隆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震怒了!

万庆隆突然扬了扬手,道:“时宜竹。”

时宜竹立即站起,快步走上来接过万庆隆手里的信,信上只写了七个字:

风旗镇,遇袭,无生。

时宜竹的脸色也变了。道:“信上说,前几日由陶菊门主押送的一批瓷器,在风旗镇遇到袭击,全部被杀,无人生还。”

在座群雄都吃了一惊,须知这批瓷器乃是为金陵应天府专门烧制的,景泰蓝,釉里红等瓷器烧制非常困难,因此价格昂贵,整批瓷器耗费数百万两银子。更何况这批瓷器是买主非同小可,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烧成之后万庆隆本来只想派二十八宿之一的鬼宿长马贺押送,因为万隆山庄在江南一带威名极壮,十余年来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但玄武门主薛诗梅极力反对,他的理由也极充分:我还想多活几年!这样万庆隆才派出了四君子中武功最好的朱雀门主陶菊率本门中高手四十二人押送。没想到还是出了这种事!

万庆隆道:“此事诸位兄弟怎么看?”

人群里突然冲出一个极高极壮的大汉拍案大怒道:“他奶奶的,连我万隆山庄的东西都敢动,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大哥不用闹心,我这就将那贼厮鸟捉来大卸八块。”此人乃是四君子之一白虎门主莫知兰,名字起得雅致斯文,为人却极鲁莽少智。

万庆隆瞪了他一眼,莫知兰识趣的坐了下来。

薛诗梅道:“依属下愚见,应兵分两路,一路由掌柜的亲自修书上呈应天府尹,请他宽限几日。另一路派人速到风旗镇查明案情,追查瓷器下落。”

时宜竹道:“薛门主所言极是,只是此人既然想要找我们麻烦,当然已经查探到了这批瓷器的买主。因此这批瓷器多半不保,恐怕早已被毁了。”

万庆隆点了点头道:“宜竹说的有道理,看来只能赔给应天府二百五十万两银子了。”

薛诗梅还要说什么,万庆隆摆了摆手,道:“薛诗梅,平天策速到风旗镇查探案情,其余兄弟各回本部,小心提防,不得大意。”

众人齐声拱手道:“是。”

风旗镇。

正午。

薛诗梅平天策二人纵马奔驰了一日一夜,终于赶到了万隆山庄在风旗镇的分舵星驰酒馆,风旗镇在云湖之南,所以归南方朱雀门掌管,星驰酒馆的老板便是朱雀门下的星宿长吕驰。吕驰很胖,脸上总是挂着生意人特有的笑容,笑眯眯的眼神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平二人的马蹄声刚到星驰酒馆所在的长街上,吕驰已笑眯眯地迎了出来。吕驰的耳力极佳,万隆山庄的马都是从西北运来的名驹,马蹄声与寻常马匹大不相同,是以吕驰一听便知。吕驰半跪行礼,道:“属下吕驰参见薛门主平左司。”

薛诗梅满脸风尘之色,厌恶的道:“起来吧!”他一向不太喜欢做生意的人。

吕驰好像并没有看到他的脸色,仍然笑眯眯的道:“二位远来辛苦,属下已备下薄酒,就请二位移驾楼上。吃过午饭……”

话还没说完,平天策打断了他,冷冷地道:“不必了!”

吕驰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笑眯眯地道:“二位请。”

星驰酒馆的巨大的冰窖里,横陈着四十二口黑漆棺材,七盏昏黄的灯,照着薛诗梅平天策面无表情有些疲倦的脸,和被灯光映照在冰窖四壁不住晃动的影子,说不出的阴森恐怖,直让人背后冒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