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符麟紧盯着谢忠仰望着夜空的年迈背影，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却不肯回答。
谢叔哀的是什么？杨符麟不知道答案，或者说他不知道谢忠内心真正的答案。
今天随着谢叔和陆谦一道上街，却没想到看见了他之前的人生经历中从未看见过的东西。
可他今天也看见了一直存在于谢叔眼里那深深地悲哀之色。他隐隐知道谢叔哀的是什么、悲的是什么，可又觉得自己并不是完全清楚，内心一阵迷茫。
谢忠缓缓叹出一口浊气，转身看向神色有些不太自然的杨符麟说道：“小符麟，我从小看着你长大，你的事也少有是我不知道的。这么些年来，你刚性足够，也能吃苦，仅仅弱冠之年就已成为护我华夏的顶天栋梁。”
说着，他挪移几步，伸出枯干的手掌拍了拍杨符麟的肩膀，道：“但你毕竟从小在军区长大，外面的险恶与不公经历的太少太少，刚性有余却韧性不足。道教学说的创始人老子曾说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刚者易折，上善若水。现在的你如金般锋锐，如火般炽烈。但我更希望未来的你能够像水一样，刚柔并济，方能成大道。”
杨符麟低着脑袋看着谢忠脸上那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沟壑，心中突然觉得有些酸涩的味道。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忽然也觉得有些惶惶难安，似乎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回去吧。”谢忠又太息一声，神情流露出些许疲态，负手渡步走在前面。
杨符麟应了一声，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
陆谦和武寂寥等人都已经回去，庭院又如以往一般归于冷清。
回到庭院的谢忠径直走到那把太师椅前，慢慢地躺在上面，目光深邃地望着天空，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杨符麟缓缓走到太师椅旁，恭敬地站在旁边。
气氛渐渐肃静了起来，谢忠那苍老浑浊的双眸中不断闪烁着，时而流露出悲伤，时而深邃神秘，时而又愤怒地燃起烈焰，可所有的情绪最后都一点一点地释然，消散在瞳孔的深处。
星星依然在墨色的天空缓缓闪动，在夜幕的陪衬下显得明亮而晶莹。夏末秋初的时节大抵最让人感到舒适，不知哪来的花朵散发出淡雅地清香，围绕着庭院中的二人，像甜腻的糖果被碾磨成香水喷洒在四周。
时间也在这静谧的庭院中缓缓流逝着，直到整整一个时辰之后谢忠的眼神才缓缓恢复清明。
他转过眼睛看了看依然神色恭敬束手而立的杨符麟，眼中竟带着浓浓的不舍。
带着这份不舍又看了许久，谢忠这才轻声道：“小符麟啊......”
杨符麟赶忙俯下身子，“谢叔，我在呢。”
谢忠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未来这个国家，这片土地，就交给你们了。若是碰到了你们难以解决又危害到了国家的事情，就去找陆谦，他......百分之百可以信任！”
听着谢忠这宛若遗嘱的低诉，杨符麟的神色瞬间变得慌张起来，连带着瞳孔都变成了针状大小，惊慌地喊道：“谢叔......！”
可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在他惊恐的视线里，谢忠就这样突兀地闭上了双眼。
在他闭上双眼后，一层漆黑的毛发从他的皮肤中钻出，那些毛发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变长，不过数秒就将谢忠严严实实地密封在其中，逐渐变成一个足有一人高的黑色毛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杨符麟顿时惊恐了起来，看着面前的黑色毛球样的东西，他下意识的举起拳头想要摧毁掉它救出谢忠。
可他马上就意识到这黑色毛球里面可是自己敬仰的谢叔，如果把它破坏了，里面的谢叔会不会受到损伤？
就在他进退两难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身边银光一闪，陆谦竟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身旁，看见变成黑色毛球的谢忠，脸色也是一沉。
突然出现的陆谦就像是杨符麟的救命稻草一般，他赶忙上前抓着陆谦的袖子，带着哭腔道：“陆谦，陆谦你快看看谢叔是怎么了，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陆谦快步上前，看着面前一人高的黑色毛球面色逐渐变得严肃。但随后便沉吟了下来，眼中流露出思索的光芒。
见陆谦来了却毫无动作，只这样傻站着观看，杨符麟不禁更加焦急起来，大声喊道：“姓陆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知道的话你快点说啊！”
可陆谦并没有搭理他，抬手将一抹乳白色的光芒按进其脑袋帮助他平复情绪。紧接着走到不远处空旷点的地方，双手连动，飞快地结起一道道复杂的密印。
随着手中密印的叠加，他的右眼逐渐变成深邃的银白色。明明周围并没有秋风吹过，可他脑后利落的马尾以及那黑色唐装的衣摆却无风自动起来。
蓦地，他右眼中的银光如太阳炸裂一般照耀在面前的空地上，清朗的声音从他的口中爆喝而出：
“吾目乃天目，与天相逐。吾修之宇术，万物归伏。四海之内，寰宇之中。江河日月，山海星辰，万般空间，唯我所动！”
银光闪烁，在他面前逐渐出现一道巨大的银色圆盘。紧接着那银盘一阵蠕动，一道道人影鱼贯而出，可不正是刘颢、方荟、秦笑三人。
方荟没想到才刚离开没多久就被陆谦给召回了玉湘山，正待询问之时却望见不远处那黑色的毛球，美眸顿时被惊讶充斥。
一旁的秦笑赶忙快步走上前去，蹲在那黑色毛球旁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毛球的外表，脸上原本招牌式的坏笑已经被严肃所代替，皱着眉头道：“这个气息是......谢老？”
“谢老？他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听到这黑色毛球竟然是谢忠所化，方荟不禁惊诧地张开樱口。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在一桌吃饭的老人，现在居然......变成一个球了？
陆谦走到秦笑身旁，原本就白皙的脸庞上因为刚刚的施法显得更加苍白，道：“他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年，我今天白天来找他就是因为感觉到他气数将尽，但是......按照他目前的状态，本不该衰退地如此之快......怎么会这样呢......？”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他也无力的低下了脑袋，脸色悲戚。
陆谦很不喜欢这种局面脱离掌控的感觉，这会让他想起很多不美好的往事。但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仙人，没法真正将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
方荟摘下左耳上戴着的白色勾玉，将勾玉捏在中指和食指指尖，对着谢忠化成的黑色毛球念念有词。
不多会儿，她明眸一亮，沉声道：“归灵！”
见秦笑投来疑惑的眼神，方荟快速地解释道：“虽然与其他神兽瑞兽的归灵不一样，但是我的“判巫咒”应该是不会错的，现在谢老就是进入到了归灵状态！”
“归灵？那是什么？谢叔怎么会变成这样？”一旁的杨符麟焦急地追问道。面对谢叔的突变，他的内心已然是心急如焚。
方荟死死地盯着谢忠化成的黑色毛球，口中解释道：“归灵是神兽和瑞兽的特殊状态，异兽、妖兽、凶兽都没有这种能力。当神兽或瑞兽的生命力到了即将死亡的时候，他们可以选择一种叫“化灵”的方式将自己一身仙炁都存入内丹，然后将灵魂遁入内丹之中托付给值得信任的人，等到机缘来临，还能有机会重塑肉身。”
接着，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颤抖，“这是大部分神兽和瑞兽都会选择的方法。可还有一些极端的神兽与瑞兽，他们会选择“归灵”，就是将自己一身仙炁都潜藏在体内，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后归入这片土地。”
方荟说着，眼中竟然涌出泪花，再忍不住内心的悲伤猛地扑入陆谦的怀中低声抽泣起来。
陆谦轻柔地拍打方荟的背部，帮她缓解内心的悲伤，接着对杨符麟解释道：“归灵是一种杀身成仁的伟大选择，甚至用“以身殉国”也不为过。以一身仙炁融入这片土地，为的就是保护这片土地灵气不泻，龙脉不失。”
你仰望过宏伟辽阔的山川湖海，也赞叹过盛夏时节的昼长夜短，高楼林立的都市，灿烂多彩的绿树红花，甚至是渺小的尘埃都能进入你的眼中，带动你的思考。
可你是否注意过脚下这片广阔却平凡的土地，它平凡、普通、毫无存在感。每天我们站在它的身上，却也总是忽略脚下它的存在。
它沉默着，任由人们在它的身上肆虐，不言不语。可在这数千年来它却哺育了几百几千代人，这是它的伟大，是它的无私。
土地的平定稳固脱离不了龙脉的保护，而龙脉灵气却并非无穷无尽。它们能护佑华夏土地数千年兴盛不灭，还得多亏那些舍己为世的神兽和瑞兽们。
正是因为它们在临亡之际选择“归灵”一道，这才能在龙脉破损之时提供足够的仙炁去弥补灵气的缺失。
杨符麟通红着双眼，眼中泪光闪烁：“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就这样了，什么归灵，什么龙脉，这与谢叔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