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苏北盐河南岸，有个叫刘阿贵的读书人。这一年，因盐河南岸决了口子，方圆几百里颗粒不收。赶到年根底的时候，刘阿贵一家连顿白面饺子都吃不上了。
这一天，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
刘阿贵的女人看家中无米下锅，就跟阿贵说：“阿贵呀，一家老小都指望着你，你得想想法子呀。”
阿贵抱头蹲在地上说：“家家户户无米下锅，我有啥法子呀？”
女人就说：“你盐河北，不是有个拜巴子兄弟田广庆吗，能不能去他家讨点米面过个年呢？”女人说，盐河北岸今年没遭洪水淹，没准日子好过些。
刘阿贵抱头想了一阵，觉得是“一线希望”，便让女人去窗台上找了几个干瘪的枣儿，放在家中唯一一条脏乎乎的布口袋，以便进田广庆家门时好哄孩子。
当时，天还没黑，刘阿贵要上路，女人说：“你这会去了，人家还要招待你吃晚饭，干脆晚点走，等人家吃过晚饭你再进门，省得给人家破费了。”
阿贵想想女人的话在理。
这些年，因为穷，虽说是朋友不错，可很久都不走动了。他田广庆家的日子也不会好多少。否则，他田广庆也该来看看他。
有了这样的想法，刘阿贵就觉得女人让他吃过晚饭再去，是对的。
接下来，一家人就盼天黑。
好不容易挨到太阳落山，刘阿贵在家喝了两大碗凉水充饥，就上路了。
出了村，见路上还有行人，刘阿贵怕遇见熟人，看透他是出庄借粮的叫人笑话，又躲在盐河大堤上一棵老柳树底下等了一会儿，直等到满天星星出来了，他才夹个脏乎乎的布口袋，缩着脖子，抄着手，顶着尖尖的小北风，磕磕绊绊地往盐河北岸走。
冬日的盐河谷里，一片空旷，早已枯萎了的芦苇、野草和一撮一撮的树丛，被夜风吹得一阵阵呼呼作响。偶尔，还传来一两声凄楚的鸟叫。这使得很少赶夜路的刘阿贵不由自主地怯起来。
他刘阿贵曾在书本中看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常有江洋大盗拦路抢劫，可今儿还真让他遇上了。
正在芦苇丛中的小路上行走的刘阿贵，忽听旁边芦苇丛里一声断喝：
“站住！”
刘阿贵当即吓出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又镇静下来，他知道他身上除了胳膊底下夹着的一个灰乎乎的布口袋想去朋友那借面的，再就是布袋里的几个有数的不是太甜的枣儿。再跟他要别的，那就是他裤裆里还有泡热尿，刚才在家里喝多了凉水，大堤的柳树底下撒过一泡了，这会儿又想撒了。没想到，就这节骨眼上，遇上大爷（土匪）了。
对方站在芦苇丛里不露面儿，但他手里的铁器家伙已经弄得“叮当”响了，那人问刘阿贵：“干什么的？”
刘阿贵如实说：“走朋友。”
对方咬牙切齿地说：“废话少说，快留下买路钱，否则，大爷我就不客气了！”说话间，那人“嚓”地一挥家伙，一大丛芦苇，在刘阿贵面前唰唰落地了。
刘阿贵知道，那是给他“颜色”看的，再不掏出值钱的东西，对方就要挥刀放血了。
可刘阿贵有什么给他呢，万般无奈中，刘阿贵把他的布口袋抖开，说：“这里面有几个枣儿，可能不是太甜。是我带去朋友家哄孩子，你要是不嫌弃，我都抖给你好了！”
对方大喝一声，说：“大胆，你敢戏弄本大爷，小心你的脑袋分家！”
刘阿贵不敢吱声了。
对方让他背脸过去，并让他手举过头顶。
刘阿贵只好乖乖地听其喝斥。
那人一手握刀，一手轻拨开芦苇，小心谨慎地走到刘阿贵背后，上下摸了一遍，又摸一遍，直到任何值钱的物件都没摸到时，才后退了一步，问刘阿贵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去？
刘阿贵跟他交老底说，他有个多少年都没走动的结拜兄弟住在盐河北。眼下，年关逼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想去朋友家讨点面粉，一家老小吃顿过年的饺子……说到仔细处，刘阿贵连他朋友叫田广庆和田广庆住在准河北岸的田家庄，都告诉那强盗了。
当时，刘阿贵的想法是，没准把朋友田广庆的名字说出来，那人能认识。若真是那样，准能放他一码，给他留下那个布口袋，和口袋里的几个枣儿。
果然，当刘阿贵说出田广庆和田家庄时，那强盗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刃，慢慢地移开了。
后来，那强盗退到芦苇中去的时候，刘阿贵壮起胆子，问了一句：“我可以走了吧？”
对方没有吱声。
刘阿贵拾走地上的布口袋，试了试那几个枣儿还在里面，遂往胳膊底下一夹，就往前赶路了。
可走几步，刘阿贵忽而感到那强盗的声音特别耳熟，再一细想，好像就是他的朋友田广庆的声音。尽管几年都没见面了，但他那声还能辨出来。
当下，刘阿贵顿住脚，转过脸来，冲芦苇中那个忽隐忽现的强盗说：“你不就是田广庆吗？”
还别说，那强盗正是田广庆，刚才在刘阿贵提到他名字时，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讨面的人，是他的朋友刘阿贵。
可此时此刻，他田广庆在朋友面前，怎么好放下屠刀，让人看穿他是强盗呢？所以，他缩回大刀时，就是想让他刘阿贵快些走吧，别再说得多了，认出他田广庆走向“黑道”。
哪知，那个刘阿贵还真辨出了他的声音，一口咬定他就是田广庆。
一时间，田广庆恼羞成怒，一个箭步从芦苇丛中冲出来，还没等刘阿贵有所反应，就听田广庆大吼一声，说：“我让你多嘴！”随后，手起刀落，刘阿贵当即倒在血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