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忆乡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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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预章一:戏言 志朋

第一章

请你不要急。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想你遇见这个故事时会是一个夜晚。不是的话也无所谓了吧。这应该是个很好的日子,在我重返故乡之前,我一定要和你谈谈我的家乡。我不会像那些无聊的老头子一样扯细节扯个没完,把无聊的东西歌颂个天花乱坠。我只想在回去之前把这些混乱的记忆弄清楚,省得我老时嘴里吐出来的都是莫名其妙的片段,别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我有过什么,我又失去了什么。

这便是我的村庄了。

小小的土坯房匆忙地挤在一起聚成小小的一堆,剩下的就是大片的田地。连续不断的山峰赐予田地边界,小小的村庄,宽广的土地,从田地间蜿蜒而过的小河,竖在村口旁高高矮矮的贞节碑坊,这便是我十八岁前的天地了。十八岁时,我离开家乡,我在这个地方生活了整整十八个年头。我最好的朋友应该是夜明,他是一个有些内向和略微有些固执的男孩。我们两家住得并不算近,但我和夜明年龄相仿,自然而然地就玩到一起去了。村庄中,女人们比男人们多出很多,因为很多男人们都外出闯荡了。男人心似野马,在这个无论如何都与愚昧二字脱不了干系的小村庄中,成熟的男人们总是选择离开。于是村庄中不难见到这样的场景,男人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裹,回头向站在村口贞节牌坊旁的女人们告别,女人们掩面而泣,风吹过村口,风声与女人们的哭声纠缠在一起,有时竟也分不清这声音是女人们的哭声,还是缠绕在牌坊上的小小灵魂在面对天地哭诉。这便是村庄中,男人和女人的分离。

当初如果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离开我的家乡,我是万万不会同意的。这个地方于我就是天堂,虽然这里一年里有八个月是冬天,但这里有很多秘密等待着我去探寻。这里是个诞育梦的地方,鬼怪们活在人们的传说里,和鲜有人踏足的山涧中。我尤爱雪,当雪降下覆盖天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找不着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神秘莫测了。听现在村里年纪最大的黄婆婆说,每到雪夜,雪女们就会从深深的山涧中排成一排走出,手里提着死人头骨做成的灯笼,眼里流着血泪。雪兔和山鹰为她们引路,她们会沿着路走到人们居住的村庄中去,吃掉人们的灵魂。但这些传说是很难吓住孩子们的,每到下雪天,孩子们还是会兴奋的跑出去。我和我的朋友夜明就是这样,我们喜欢冬天的时候在山脚抓些野兔补贴补贴油水,幸运的话还会碰上野鸡。野鸡是种很傻的动物,它遇人时把头往雪堆里一扎,以为自己看不见人,人就看不见它了。可惜屁股还露在外面。这时我会双手抓住野鸡长长的尾巴向外拖,伴随着无用的挣扎和断断续续的悲鸣,野鸡被捕获了。有一天,天下起了小雪,我和夜明照例出去玩,我先去叫夜明,夜明兴奋地往外跑。跑到门口时,他的姐姐阿白一把抓住了他。阿白是个哑巴,不能说话。她指了指天,摇摇手。意思是今天会有暴风雪,不要出门。阿白对夜明很严厉,相比于姐姐而言,她更像是母亲。夜明挣开阿白往外跑,回头对阿白笑着说:“没事的,!姐姐!我早点回来!”阿白无声地笑笑,进里屋去了。那是我此生难忘的一天。那天我们大丰收。我抓到了一只雪兔,夜明好不容易抓到了只野鸡,那野鸡生性十分倔强,不断挣扎,利爪冲着夜明就是两下。夜明挂了彩,脸上鲜血直流,把野鸡拍晕了扛在肩上冲我喊:“志朋!”我拎着兔子耳朵:“啥事?”“你看!李傻子过来了!”我定睛一看,果然是李傻子,手里好像拎着什么东西,一脸傻笑,沿着小路摇摇摆摆地向我们走过来,看见他的脸,我不由得心里发凉。李傻子是我们这些孩子给他起的绰号。我悄声对夜明说:“好像要下雪了,我们先回去吧!别撞见那李傻子,絮絮叨叨个没完!”说完我快步向村里走。那李傻子竞飞快地跑起来,嘴里喊叫着;“嘿!朋哥儿明哥儿别急着走哇!”我一慌,急忙往家赶。雪天路滑,不由得跌了一跤,整个人狠狠地拍在地上。我想要爬起来,但不知怎的,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夜明傻站在那里等我起来,见状丢下手中的野鸡向我跑过来将我扶起,他脸上的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雪地上,白色的雪地上瞬时间开了几朵红色的小花。我慌忙地拍打着身上的雪,生怕李傻子笑话我,而且夜明脸上的伤看来也不轻,他右手捂着脸,血从手缝间缓缓地流出。

不知不觉中,李傻子已经到了我们身旁,他先看看我,我害怕地向后退了几步。他盯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回身便向夜明走去。

夜明比我小两岁,家中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也就是阿白了。在夜明他爸还在的时候,夜明家里以摘草药为生。村里人常听夜明他爸天刚刚亮时从村口出发去山上采草药,傍晚唱着歌回来。夜明他爸的歌声很响,响中透着一股逍遥劲。傍晚时,村里的人先是听到逍遥的歌谣声传来,然后才能看见男人的影子在夕阳下颤抖着向村庄逼进。这时阿白往往会冲出家门,向父亲跑去。阿白是夜明的姐姐,和我同岁。阿白小时候聪明伶俐,常能逗村里的老人们开心,尤其是她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十分惹人喜爱。但在一个雪天,阿白突然躺在炕上发起了高烧,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夜明的母亲请了村里跳大神的来驱邪,可阿白不见任何好转,乱哄哄折腾一夜后,不知为何,阿白好了,可以下地,一切都很正常,但阿白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成了一个哑巴。当时村里的黄婆婆她们心疼得要死,有几位心软的姨娘甚至掉下泪来,夜明那时难过得大病好几天。夜明出生的时候,夜明他妈疼得死去活来,喊了一晚上,阿白急得眼泪直掉。天将拂晓时,夜明的哭声在村庄中响起。夜明是个漂亮的男孩,阿白把他抱在怀里不愿撒手。他家人高兴坏了,不顾家中清贫大摆宴席。但在夜明两岁那年的一个雪夜,风在窗外狂妄地喊叫着,夜明他爸再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背着大筐从村口回来。村子里的人并没有大惊小怪,毕竟摘草药还是一个比较危险的营生,在悬崖峭壁间活动着的人,命就拴在一条麻绳上。只是夜明他爸平日行事豪爽,为人大方和善,前来哀悼的人也不少。李傻子那时还不傻,是他主持的葬礼。也许是这个缘故,夜明不怕李傻子,有时居然能和他说上两句。李傻子看了看夜明脸上的伤疤,摇摇头,叹息着,只扔下一句:“只怕你家马上就有祸上门了!”说完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笑嘻嘻地说:“哎嘻,我开玩笑的呀!”就疯疯颠颠地去往山中了。我们太小,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有太理会他的话,一心想要回村。过村口贞节牌坊时风猛地灌进村庄,凄烈地哀嚎着,仿佛想让整个世界听见自己的哭声,感受到自己的怨气。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猛,我扶着夜明艰难地前行着。夜明脸上伤不见好转,血还是流个不住。夜明家离村口近,我们先到的夜明家。到家时夜明晕过去了。我凶狠地拍着门,喊叫着:“快来人!快来人!”风雪咆哮着,我和夜明站在雪中,我们被世界抛弃了。那个时候,我任性地想。小孩子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被当作戏言。如果是这样的话,无论我怎么说,无论我怎么做,都无关痛痒了吧!风雪交加,唯有身边与自己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离不弃。这便是孩童幻想世界中的,

疯狂片段。

门开了。一只秀气的手撩开了帘子,夜明的姐姐阿白站在我的面前。隔着风雪,阿白与我面对面的相望着。看着她的眼睛,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命运的无奈力量。这力量是如此强大,将男孩与女孩狠狠地推向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