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唐非唐:中晚唐的风流与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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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场醉生梦死的裂变5

【愤怒的拳头】

张弘靖到卢龙就任之后,不但没有给当地带来安定祥和的局面,相反他的执政表现让当地人感到更多的是震惊、怨恨和恶心。

幽蓟当地的风俗,将帅不论严冬盛夏都与士卒同甘共苦。但张弘靖来了之后,时时处处都在提醒人们,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官僚?每次他出行必得八抬大轿抬着,招摇过市,就连到军营视察,他也要坐着自己的轿子,派头十足,没有专车谁办公啊!作为一个老官僚,爱摆谱也就算了。可张弘靖在做人上,也是败笔连连。我们知道幽蓟是安史之乱的发源地,当地人称安禄山、史思明为“二圣”,张弘靖想在他执政时期变革一下当地风俗,于是掘安禄山墓毁其棺,这种做法很伤当地人的感情。再加上他十天半个月才抛头露面出面处理一次公务,宾客将吏很少能见到他,就算见着他,他老先生也是摆着一副臭脸,没有半句话。

他所委任的手下判官(执行官)韦雍、张宗厚等人又不通大体,克扣军饷,并经常在市中饮酒,至夜方归,届时烛火满街,前呼后拥,这些都令当地入非常反感。另外,韦雍和张宗厚还常责骂侮辱将士,有一次甚至当面对他们说:“现在天下太平,你们能拉两石重的弓,还不如认识一个‘丁’字!”

在韦雍嘲笑大兵们目不识丁的放肆的笑声里,这个有文化的流氓离自己的死期已经不远了。卢龙将士们的怨气早已汇集成燃气,随时引爆,就差一道火星滑过。一直等到长庆元年(公元821年)的七月初十,将士们等来的不是火星,而是火花四溅。

这一天,张弘靖手下红人韦雍出门赶个酒场,前面有导航车开道,后面护卫队压阵,韦雍浑身上下就写着两个字——摆谱。谁知道卫队刚刚开到大街上,一个不长眼的低级军官骑着马就撞过来了。韦雍正摆着谱,谁知道半道上杀出这么一个不识谱的,交警部门都不敢冲撞本官,哪来这么一号人物,给我拿下。张弘靖立刻命人把军官拿下,准备当街杖打。韦雍奏报张弘靖,这名军官当即被逮捕下狱。这个军官当然不服,老子又没酒后驾驶,就是酒后驾驶,也轮不到你韦雍冒充交警。河朔的将官们平时放任自流惯了,哪里吃过这种亏?

消息传来,将士们先是震惊,然后愤怒,刀出鞘,子弹上膛。乱兵们饿狼传说般就冲进了张弘靖的府第,哄抢张宅的财物和女人,囚禁了张弘靖,他的很多手下的幕僚和军官也被将士乱刀砍死,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冒牌交警韦雍。第二天,闹事的士兵觉得这事有点过火,就找了个领头的去找张弘靖谈判。

抢了我的钱,非礼了我的女人,杀了我的手下,现在还要来和我谈条件。张弘靖坐在那里,冷冷得看着这帮当兵的,半天一句话没说。卢龙的将士们一看张弘靖和自己玩深沉,玩深沉那是知识分子才干的事,我们目不识丁不陪你玩。一不做二不休,他们跑去拥立朱克融为卢龙留后。

两天后,卢龙兵变的消息传到长安。“文武孝德皇帝” 李恒这才匆忙罢免了张弘靖的节度使之职,把他贬为吉州(今江西吉安市)刺史,同时将昭义节度使刘悟调任卢龙节度使。

但问题又来了,刘悟不愿意去接这个烫手的山芋,给再高的工资都不干。

刘悟又不傻,他早看出来卢龙那个地方的将士都憋着一肚子火,自己去了也是落个被架上去烤的下场。他上表说:“我的能力达不到,朱克融能力也不错,还让他先干着吧。”

刘悟不愿意去,穆宗也没办法,只好让朱克融先干着再说。几天之后,藩镇之间爆发了一件要命的大事。七月二十八日夜,成德都知兵马使王庭凑发动兵变,他带兵冲进了从魏博调来的节度使田弘正的府邸,干掉了田弘正,还有他的幕僚、将吏和一家老小共三百多人。随即自任留后,并上表要求朝廷授予节度使的旌节斧钺,承认其合法性。

有人质疑,说一个节度使的官邸怎么说被血洗就被血洗。田弘正当初从魏博前往成德赴任时,他就把帐下的两千名亲兵一同带了过去。可人过去了,组织人事部门部门不给他们入编,不入编就是黑户,黑户是没有粮饷的。两千多人张着嘴嗷嗷待哺,田弘正虽然是大地主出身,可家里的余粮也不够养活两千人。没办法,田弘正只好向朝廷请求,不料却遭到度支的拒绝。度支的理由是:成德有成德的兵,魏博的兵应该待在魏博,如果这次同意这么干,那以后其他藩镇也会这么干,朝廷就不好应对这纷乱的局面。

度支这句话说得也没什么问题,可田弘正已经意识到此去前路渺渺几多险,他四次上表,度支四次拒绝。田弘正也没办法,只好牙一咬脚一跺听天由命,把两千名亲兵又全部送回魏博,由此酿下祸端。

穆宗再也坐不住了,这藩镇地带也太黑了吧,朝廷安排的官员,说被干掉就被干掉。杀完了,人家搽干净身上的血迹,还伸手向你要官位和赏钱。给还是不给,不给连皇帝一块收拾。

田弘正被杀的消息传回魏博,时任魏博节度使的李愬悲愤难当,号令三军穿起孝服库哭祭田弘正的亡灵。同时下令,出兵征讨王庭凑,血灾血偿。不巧的是,就在魏博大军即将开拔的之际,李愬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轻,走路都要扶着墙。

李愬倒下了,可这事不能算完啊!朝廷又任命田弘正的儿子、前泾原节度使田布为魏博节度使。去吧,去为你的父亲和死去亲人报仇吧!

穆宗这边还沉浸在悲愤之中,那边王庭凑又开始了他的疯狂之旅。

王庭凑先是派人刺杀了冀州(今河北冀州市)刺史王进岌,随后出兵占领了冀州。

没过三天,瀛州地区也发生兵变,叛军逮捕了观察使卢士玫,将其绑送幽州;刚刚划出来的瀛、莫二州又重新被卢龙吞并。也就在同一天,王庭凑出兵攻打富庶的深州。

该死的王庭凑!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要惊扰老子的清秋梦,李恒摔了戏牌子,毁了打猎的箭矢。他这个“文武孝德皇帝”的威仪也就是在朝堂之上端端架子,欢场才是他的主战场,他把人生最好的时光都虚掷其间。王庭凑这个痞子,这一段时间让他寝食难安。

穆宗开始动真格的了,他已经出招,讨回自己的面子,一个皇帝应该有的面子。八月十三日,唐穆宗李恒发布诏书,命魏博、横海、昭义、河东、义武一同出兵,在成德境内集结待命,如果王庭凑胆敢一条道走到黑,就让他灰飞烟灭。与此同时穆宗再度起用宪宗朝被贬回家养老的前宰相裴度,任命他为卢龙、成德两镇招抚使。

就在穆宗排兵布阵的同时,王庭凑率部众狂攻深州;而朱克融在易州、涞水(今河北涞水县)、遂城(今河北徐水县西遂城镇)、满城(今河北满城县)也四处点火,遥相呼应。在这种形势下,唐中央政府命前宰相裴度从承天军旧关(今山西平定县东北娘子关)发兵,前往讨伐王庭凑和朱克融。

战争虽然能够解决就业,但战争同样耗费金钱。由于军费开支过大,朝廷财力近竭,再加上各道军队没有统一制令,王师讨伐并不顺利。穆宗急得一筹莫展,打又没本钱打,让步又丢不起人。这时候有人上疏:“王庭凑杀了田弘正,而朱克融却没有杀张弘靖,若论罪责,朱克融当赦免,中央军应该集中全力拿下王庭凑。”天子赶紧下诏,在这一年年底任命朱克融为卢龙节度使。

穆宗就这样稀里糊涂把自己老子打拼下来的藩镇局面葬送殆尽,葬送这一切,穆宗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而他老子宪宗皇帝创建这一切却用了十五年。正所谓辛辛苦苦大半天,一夜回到解放前。

长庆二年(公元822年)正月,率领魏博军队出征成德的田布也遇到了士兵厌战的难题。田布是去报父仇,将士们却不愿意跟着当炮灰。要知道魏博、卢龙、成德这三镇作为中晚唐时期的造反大户向来是一个鼻子出气。让他们联手对抗唐廷还有得商量,如果让他们唯王命是从,互相攻伐,这有悖于他们内部达成的攻守联盟。谁又不是白痴,等到人打没了,朝廷就该收拾残局了。

三军不用命,就算主将田布再牛气冲天也是枉然。也就在田布苦恼之际,先锋兵马使史宪诚又着实让他恶心了一把。史宪诚煽动将士们在阵前哗变,他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架空田布并最终取代。效果很明显,大部分人投向了史宪诚的怀抱。父仇没报,还丢了实权。对于田布这是赔本的买卖,他只带了中军八千人灰溜溜地由哪里来回哪里去。

返回魏州没待上三天,田布坐不住了,父亲的亡灵在冥冥中召唤着他。他准备重新集结部队,找王庭凑报仇。家仇不报,其心何安?

他的出兵计划再次遭到了手下将士的公然反对,他们将话挑明了:“将军若能遵守河朔的老传统(也就是割据),我们这些人就算战死沙场,也会尽力效忠;可如果要我们去打河朔的兄弟藩镇,恕难从命。”

仗没法打了,生为人子,父仇难报,王命难从,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上?田布留下一封遗书,然后在父亲田弘正的灵位前挥刀自尽。既然不能用敌人的血来祭奠亡父,那就用自己的血吧。

田布的死,让王庭凑喘了口气,但最高兴的莫过于史宪诚,这样他既可以遂了将士的心愿,又维护了藩镇之间大团结的局面。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团结起来共同对付穆宗和他的朝廷,分裂割据才是大势所趋。田布自杀、史宪诚自立为留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穆宗的耳朵里。

事到如今还有其他的办法吗?放纵于酒池肉林的穆宗早已厌倦了眼前这不胜其烦的局面,事到如今他所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颁诏任命史宪诚为魏博节度使。

幸福来得太快,连史宪诚本人都感觉意外。

到了二月,深州被围已经整整半年多了,政府军从三面救援,皆因粮草不继而无法前进。就连其时的名将李光颜也只能闭营自保。士卒每天的供给只有陈米一勺(百分之一升)。眼看深州沦陷在即,而中央的财政基本上也无法再支撑,穆宗和他的宰相们只能采取最后一个办法,也是最管用的办法——妥协。

在妥协思想的指引下,朝廷正式任命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

至此,河北三镇全部脱离了唐廷,又回到了宪宗朝之前那种信马由缰的状态,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河北藩镇大佬们对自由的向往。从这时候开始一直到唐朝灭亡,唐廷再也没有能力驯服这一批批脱缰的野马。

而这一匹匹脱缰野马将整个帝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长歌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