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飞眼神空洞,深深地陷在回忆的梦魇不能自拔,身如行尸走肉一般在雾海谷四处游荡。不知不觉行至一条浅河旁,踉踉跄跄竟跌进了水里。
“真想不到,这里还能遇见个老朋友,早知如此,就该准备几壶陈年好酒了!”天残王区为缓缓从林中走了出来,“本来见到你之后,要先向你确定一件事,不过,在这种情况之下,似乎没有办法好好对话!”
河水荡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一个黑影悄无声息从水中冒了出来,浑身湿漉漉拎着一根黑色长棍,正是龙飞。
“这是什么!你就是我所认识的那家伙吗?”区为催动一丝内劲逼向龙飞,这是试探对手的一种方式。会武功的人往往都有内功护体,一旦被入侵,内功必会自然形成反击。岂知这丝内劲刚刚逼近龙飞,却如石沉大海一般。
区为不知,此刻的龙飞就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激发起他自我保护的本能。自己的试探,给了他一个战斗的信号。只见龙飞衣炔翻飞,提棍直刺而来。区为不敢怠慢,举掌迎击,硬碰之下,竟手臂发麻,遂转以巧劲化解。虽然未使全力,但一招之间便落了下风,区为略为震惊。一招失利,龙飞更是咄咄逼人,挑、拨、震、挂、刺,长棍出招如行云流水一般。
区为越战兴趣越浓,双掌上下翻飞,但毕竟不及武器在手,一时之间,也近不得龙飞身边。突然,龙飞剑走偏锋,虚晃一招,竟借区为掌力飞开,然后旋身飞起,借反弹之力,长棍由上斜下刺向区为,刺,翻身复刺,转腕再次,三刺连环,正是黒杀枪法中的“三生三世”。区为本意试探龙飞,所以出招进招之间尚有所保留,手掌劲力不及,被长棍擦伤了手背。一招得手,龙飞不再追击,远远站立,冷眼旁观。
“妈的!”区为悻悻骂道,“虽然也曾想过你超乎寻常的功夫和一般浪人侠客大大不同,但这真令我感到意外。一个像逃犯的赏金猎人怎么会用大将军部的秘密武功,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龙飞依旧沉默不语。
区为摇了摇头,道:“看来是对牛弹琴了,真是大意啊!”
龙飞感到杀气,手中武器点点画星辰,身形旋转而起,再取区为面门。区为成竹在胸,大步向前,左手一掌压制住长棍。
“第一次看到你就不喜欢你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眼,只有杀气,没有感情,那浑浊的眼神代表什么?”区为口中念叨,身手却不见缓,“对付你这种空壳子,就算把你粉身碎骨也无法宣泄我的愤怒!”
区为右手一掌击中龙飞腹部,龙飞被打得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在地上。
“很好,要是你就这样死了的话就麻烦了,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呢!”区为目露凶光冷笑道,“不过好像来了群不识时务的家伙!”
一群衣衫褴褛、目光呆滞的武林人从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这是?焚魂魔人?”区为自言自语道,“竟然还有人炼制这等魔物?”
顾名思义,焚魂就是燃烧魂魄。焚魂秘术是一本秘籍,修炼者往往是被强迫或被欺骗,因为神功练成之日,修炼者便会变成一具没有意识、不生不死、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魔物。而且修炼者的武功越高,做成焚魂魔人的威力就越大。十三年前,血教入主中原,便是这焚魂魔人打的头阵。
“真是伤脑筋,我区为还得为了这群怪物耗费体力!”区为催动内劲,身上骨骼啪啪作响。
“一千两?果然没错,那怪异的后脑勺很醒目!”区为刚一转身准备对付焚魂魔人,龙飞缓缓站了起来。刚才的一掌,似乎把他从梦魇之中拉了回来,恢复了意识。
“对了,我怎么在这里?又做梦了?话说你的赏金有提高吗?”龙飞说话有些中气不足,可见刚刚一掌,伤得着实不轻。
“喂,不要一个人自说自话!”区为说话间,又轰飞了一具魔人。
“咳咳咳,真可惜,今天没空对付你,下次再说。”龙飞又咳出一口鲜血,拍了拍衣服,转身便走。
“喂!臭小子!”
区为纵身欲拦,龙飞一记回马枪倒刺,只听见轰隆一声,烟尘四起,两人各退了三步。
“现在没心情陪你玩,别惹我!”龙飞恶狠狠道,咔擦——手中木棍断作两截。龙飞这才发现,原来手中拿的并非自己原来的那根木棍。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区为愤怒地再拍出一掌,龙飞看来掌风来势汹汹,不敢怠慢,竖棍侧挡,平地竟被逼退数尺,脚下地面划出两道深深的痕印。
“比刚才对付一具行尸走肉舒服多了,现在可以痛痛快快打一场了!”区为一步步逼近,气势便如天神下凡一般。
龙飞伸出大拇指,抹去嘴角鲜血,笑道:“刚睡醒,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差点忘记,你可是号称中原武林十只手指之内数得出来的高手!”
区为摇了摇头,伸出三根手指,道:“不是十只手指,是三只!必须承认,比起一般江湖骗子,你的棍棒使得不错,不过,我还有点其他事情,看来你我的决斗要到此为止了。对你而言,可能这份死亡的礼物有点太重了。但就让你有荣幸尝尝中原武林最强的七步黑风拳!”
龙飞听罢,自觉今日这一战实是不可避免。只见天残王区为内劲流动越发加快,身上劲力暴增,无形之劲竟似幻化成有形之气,身上衣服无风鼓动。
区为大喝一声:“阎击掌!”,随即左手微曲,右手内弯,右掌划了一个圆圈,忽的一声一掌拍出,一丈开外,龙飞便感汹涌澎湃的掌力袭来,全身一震,气息阻塞,哪里敢硬接这一掌,遂即木棍左点右引,将这掌力卸在身后巨石之上,轰隆一声,巨石竟被轰了个粉碎。
区为不等招式变老,再接了一招“紫霞诛灭”。龙飞手中断棍上下翻飞,黑杀枪精妙招数倾囊而出,竭力与区为斗了个旗鼓相当。转眼之间,二人又斗了数十招。天色渐黑,雾海谷浓雾渐起。
好强!龙飞心中暗赞道。有如铜墙铁壁般强壮的肌肉,完全无法预测下一波攻击千变万化的招式,即使没有被正面击中,依然让人痛彻骨髓的惊人破坏力,在配上与巨型身材不搭的敏捷动作,自己从来没遇见过如此强横的对手。
趁着烟尘未散,龙飞寻机反击,回身丈远,右足点地身转半圈,身体陡然逆转螺旋暴起,与地面平行飞出,使出了黑杀枪中的一招天雷八击,断棍旋刺而出。区为双掌横立,心中怡然不惧,任你何种手段,在自己掌力和护体罡气面前,都不能占得分毫便宜。但只要龙飞露出半点破绽,再立刻反守为攻。
突然,区为心中警觉,反手一招“震惊百里”,出招瞬间,一股凌厉内劲袭来。轰的一声,两股力道纠缠在一起,如同炸雷一般。龙飞身形再次欺上,单臂执棍,大喝一声:“黑山炮!”
区为身形一闪,反击后的龙飞正浑身是破绽,心中暗道“着”,双掌猛推,澎湃真气竟冲散了雾气。岂知,掌到途中,区为顿感胸口气血翻滚,喉咙一咸,一口鲜血吐在草地上。
区为心中震惊,怎么回事?竟然突破了自己的护身罡气,而且自己明明已经躲开了那一招!
区为身形微缓,龙飞又一记“黑山炮”轰出,强横内劲裹着四周残枝碎石,形成一股小龙卷,击中区为前胸。区为躲闪不及,照单全收,轰飞数丈之远,期间更撞断了三根大树。
龙飞胸口亦不好过,哇的又吐了一口血:“妈的,内力消耗太多了!竟然为了这种没意义的战斗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龙飞转身正欲离开,后面轰隆一声巨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龙飞一脸惊愕,没有人被黑山炮这招正面击中还能站起来,只见区为一身血污,缓缓从浓雾里走了出来。
“你让我想起了一点不好的回忆!”区为缓缓道,全身罡气环绕,四周水汽似乎灼烧起来。
龙飞感觉突然热了起来,被劲力吸引,无数落叶飘零飞过,啪啪啪响声四起,树叶竟沿叶脉被震了个粉碎。
龙飞感觉自己快到极限了,此刻再面对区为如此霸道的招式,龙飞只得强催自己剩余内力,使出了黑杀枪里最强的杀招:“黑杀枪——九龙牙!”
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在雾海谷爆炸开来……一种是纵横江湖以霸道凌厉著称的强横武功七步黑风拳,一种是驰骋沙场无数次游走在死亡边缘磨砺而出的杀人枪法黑杀枪,两种最简单也最实用的武功碰撞在一起,究竟谁能压谁一头呢?
远远地,走来两个身影,一身黑色劲衫,手臂上纹着一个大大的“黑”字。
“寨主究竟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回来?”原来寨主离开久久未归,黑风寨王韧、李典二位护法便寻了过来。
“七步黑风拳……紫霞诛灭……连九宫连还手都用上了”见得一地狼藉,李典惊愕地道,“难道寨主遇上魔教教主了?”
“等等!”王韧一挥手,二人停住了脚步。二人察觉到不远处浓雾之内,有着两股澎湃之气,而且越靠近雾气,越觉得呼吸困难,脚下的青草竟然滋滋作响。
“这热气?”王韧失声大喝,“老李,快退,如果那边是寨主的话,这招一定是黑风拳最大杀招——炎魔天爆地裂!”
“什么?寨主要毁了这里吗?”
王韧、李典一刻不敢停留,施展轻功,往后疾行。行得十多丈,浓雾之中迸发出极其刺眼的光芒,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犹如火山爆发一般,大地震动,狂风夹杂无数树干、碎石迎面袭来。二人身体紧贴地面,竟也差点被劲风刮走。
一盏茶之后,二人从废墟里爬了出来。
“呸呸呸,”王韧吐掉口中泥沙,“奶奶的,差点被活埋了!”
大雾已经被风吹散,二人再次望去,远处密林竟被轰了一个数十米的巨坑。
远远的,区为的吼声传来:“在哪里!龙飞!”
入夜的雾海谷大雾弥漫,白龙马驮着昏迷不醒的龙飞回到了初进雾海谷时候的营帐。营帐四周早已一片狼藉,胖和尚正坐在一堆被点穴了的武林人士身上喝着美酒。
“看来你的主人好像被修理得很惨嘛!”胖和尚哈哈笑道。
啡啡啡,白龙长鸣一声,伸出舌头舔了舔和尚,似乎在哀求和尚救自己主人。
胖和尚纵身跳到龙飞面前,将手覆盖在他丹田之上:“之前都跟着你白吃白喝,这次就算回报吧!下手可能有些粗鲁,请见谅!”
和尚先将内力聚于掌心,打入龙飞体内,打通了紊乱而不规则的气血,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盒药膏,小心涂抹在龙飞伤口上。
两三个时辰之后,龙飞醒了过来。
“怎么样,好一点了没?”胖和尚一边喝酒一边问到。
龙飞感觉身上清凉,依旧有些头晕脑胀,一睁眼,便看见眼前一个油光铮亮肉呼呼的圆脑袋,只觉得又一阵眩晕恶心,扭头哇哇吐了起来。
“我靠,臭小子,哪里学的坏习惯?竟然一见到救命恩人就开始呕吐!”胖和尚嗔怒道。
龙飞盘膝而坐,体内劲力运行三个大周天,顿感手脚轻盈,内伤也愈得七七八八。
“怎么样?舒服吧。想想你还真走运,要不是喝过你的酒,我老早就对你见死不救了!”胖和尚懒洋洋的靠在树上,手里拿着一壶酒。
“你到底是谁?”龙飞瞪了一眼,严肃地问,“从一开始到现在,一直跟在我后面,有何目的?”
胖和尚挠了挠头,嬉皮笑脸道:“以我们俩的友情,干嘛突然那么凶嘛?好容易救了你,连声谢谢都没有不说,还……”
“想听的话,就先回答我的问题!假如敷衍说你是假和尚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
一阵僵持之后,胖和尚摆了摆手,无奈说道:“好啦,好啦,其实这是一个秘密,但是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所以你必须替我保密!其实,我是——弥勒佛转世,为了引导可怜的世人前往极乐世界……”
听罢,龙飞一脚踹了过去,骂道:“妈的,真是受够你了,算了,只要你不妨碍我办事,你是谁关我屁事!”
龙飞牵过白龙,跨上马背。
“喂!”胖和尚叫道,“问你一个问题,你想在黄金城得到黄金?还是雷神青龙剑?”
“当然是——两者兼得!”龙飞一本正经回答,“这么名贵的剑,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
胖和尚站起身来,将酒壶系在腰间,说道:“你的答案我收到了,不过若想找到黄金城,就必须加快脚步!从刚刚开始,这个山谷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我想是已经有人打开了封印。”
龙飞正欲问其黄金城的去路,扭头一看,胖和尚已经没了身影。白龙突然一声长嘶,开始狂奔起来。龙飞不明所以,但白龙是马中之王,灵兽中的灵兽,行动必定有其用意。
天色渐亮,一人一马沿河流上行,已行至雾海谷深处。河流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溶洞,洞口横七竖八躺着无数武林人士的尸体。龙飞俯身拾起一根还算完整的长枪,挥舞了两下,暗道:虽然不怎么趁手,将就了!
白龙也不停留,马不停蹄进了溶洞。又前行了十多丈,龙飞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孩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大人们都去哪儿了?”龙飞问。
那人正是吕狄。原来分开之后,洪梦礼暗中派隐元会暗哨保护吕狄,便开始独自行动。但雾海谷里,满是发狂的武林人士,而后无数焚魂魔人被放出,不久暗哨便失去了吕狄的踪影。幸得吕狄人小智大,一路避开了无数场厮杀,躲到了这里。见得龙飞,吕狄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扑倒龙飞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不用怕,如果是怕回不了家的话,不用担心了,等我们找到黄金城就马上离开这里。”龙飞安慰道。
“是我杀的吗?全都是我杀的吗?”吕狄浑身在瑟瑟发抖。
“你怎么了?”龙飞关切地问。
“一开始,只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听说一旦踏进雾海谷就很难再出去,所以……但是我没想到会杀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
“感到后悔吗?”龙飞抱起吕狄,放到马背上。
“是……不是!”吕狄摇了摇头,“但是还是死了那么多人!”
“时光无法倒流,如果能从来一次的话,你会怎么做?重回景天堡被灭的当时情况,你的父母家人,就在眼前被一一杀害,接着有一大群为了寻找黄金城而发疯的江湖人士拼了命的追杀你,你没有能力解决任何问题,周围也没有人关心你,有的只是一群贪婪的人,若是能够重新回到那个时候,你会做出什么决定?”
吕狄沉默不语。
龙飞继续道:“父母含恨而死,做子女的替他们报仇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你把御龙镜给别人,结果还是一样。你对自己的行为后悔,并不代表你能够否定当时的愤怒。你年纪还小,不需要看清楚这个世界的一切,过些时候,再对自己的行为下判断吧。不过,可惜的是,时光永远无法倒流……”
龙飞悠悠望着远方,又勾起过去的无数回忆。
溶洞温度似乎陡然变冷,龙飞感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再看吕狄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变化。
“莫非附近有两头狗熊在打架?”龙飞自言自语道。
突然龙飞心头警觉,一拍马背,喝道:“快退下,白龙!”遂即横棍于胸,开始戒备。
接着,轰隆一声,溶洞洞壁破了一个大洞,河水凶猛倒灌进来,破洞之外笼罩着两股绝强的气势。
冲天水汽包裹的半空之中,素素负手而立,御气而行,居高临下,如同洛神临世一般。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
而不远处相对而站河流中间的是一名黑袍老者,这人龙飞也认得,正是浔阳楼伤了自己的血教八大主教之一的残月大魔。
“部下都快死光了,还不出手吗?”素素冷冷地道。
残月青筋爆现,带进中原的教徒已死得七七八八,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竟然可以将自己逼迫的这等地步。残月此次涉足中原,本意是在黄金城。景天堡灭门,浔阳楼夺镜,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是入得雾海谷,上官彻竟然背叛自己,私藏御龙镜,趁夜独自寻黄金城而去。自己率部追赶途中,遇见这其貌不扬的女子。本以为三两下打发,却不料陷入苦战。教团收集而来关于中原的情报,根本就有问题。无论天残王或是冰扇玉帝,虽然知道他们功力不凡,但没想到居然能跟身为圣教最高战力的大主教的自己不相上下。还有浔阳楼遇见的那个使棍的小子,在来中原之前,根本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中原真是广阔,谁有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人物呢?
“真是令人兴奋,想不到在这里一下就遇见了两位熟人。”龙飞提枪缓缓从破洞走了出来。
二人见到龙飞,也有些意外。残月见到了脱困的机会,一跃而起,身子瞬间到了地面三丈之上,随即运转无形魔功,右掌拍出,居高临下袭向龙飞,同时左掌成爪,吸起河流之中一块巨石,已将龙飞后路封住。
龙飞不甘示弱,长枪旋转,内劲绕枪三尺,使出了黒杀十六枪中的一式“冰封三尺”。两招相碰,激起大片水汽。
风无相,云无常。
半空之中,素素一挥手中折扇,龙飞、残月二人顿感一股巨力袭来,猝不及防,都被轰了出去。
素素飘身落下,来到吕狄面前。
“没有受伤吧!”素素对着吕狄关切问道。
“没……没事!”吕狄吞吞吐吐道,只觉得眼前素素好可怕,仿佛变了另外一个人。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洪梦礼!”龙飞从水中爬了起来,而残月主教借力远遁,不知去向。
“原来是戴了人皮面具,难怪一开始我就觉得怪怪的。”耳朵进水,龙飞掏了掏耳朵,继续道,“刚才那老头拿着真的御龙镜,我去追……”
龙飞话未讲完,却见洪梦礼隔空一掌,龙飞狼狈矮身躲避,掌力化作剑气,在石壁上划出一道深深痕迹。
龙飞正要追问缘由,洪梦礼已然欺身而上,风劲卷起一道水流攻向龙飞。龙飞举臂挡下此招,仍然被击退数步。
“玩真的?到底为什么?好歹也说清楚!”龙飞直感手臂发麻,左闪右避,慌乱地躲避来自洪梦礼的攻击。
“为什么你要杀默长老?”洪梦礼冷冷说道,手中折扇微微展开,使出了风云梅花扇中的一招“分庭抗礼”。
龙飞只感觉到面前一股洪流奔袭而来,可怜的溶洞洞壁又被打出了个大洞,一阵激流过后,哪里还有龙飞身影?
“龙叔叔!”吕狄见状失声大叫,翻下马背,对着洪梦礼咆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们不是朋友吗?就因为黄金城,你杀了他?难道黄金城比朋友的命更重要吗?你说话啊!”
洪梦礼沉默不语。山洞中却传来了龙飞的声音:“喂,小鬼,你那么愤慨,对于还没有死的我来说,实在是有点尴尬……”
龙飞从悬吊着的石钟乳上跳了下来,对着洪梦礼道:“本来以为你对我有所误会,所以应付应付,没想到你来真的。”
“误会?”洪梦礼怒目而视。
“没错,是误会!”龙飞斩钉截铁道,“我进雾海谷之后,就没见过默长老,所以这全是误会。”
“胡说八道!”洪梦礼浑身杀气,慢慢接近龙飞。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龙飞喝道。
“我不想听你耍嘴皮子!”洪梦礼掌中凝气,就待出招。
“既然你逼我出手,那就没办法了!”龙飞倒转枪头,一把扯过吕狄挡在身前,枪尖对着吕狄脖子,威胁道,“不管你相不相信,只要你再靠近我一点,我就立刻杀了他!”
洪梦礼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时间忘了如何接话。
“真是没个性啊!”河流下方缓缓走来一个身影,正是追踪龙飞马蹄印而来的绷带人,“我知道你一定还在谷中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但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跟小女孩子耍嘴皮。”
“你来了……”龙飞收起了笑容,身后的白龙马似乎见到老熟人一般,步履轻盈欢快地跑到绷带人面前,不停在他手臂上来回蹭来蹭去。
洪梦礼略感诧异,此人竟然认识白龙,大步向前,拦在绷带人面前,道:“我的事还没有解决,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龙飞唤回白龙,将吕狄放上马背,低声对白龙道:“这孩子交给你了,跑得越远越好。”然后手握长枪拦住洪梦礼,继续道:“该退出的是你,小梦,只有我有办法对付他!”
“哼!别臭屁了!”洪梦礼低声道。
龙飞道:“默长老的事我会负责!”
“你要怎么负责?默长老死了,你要怎么负责?”洪梦礼大声喝道。
“那我该怎么做?”龙飞说道。
“一命抵一命!”
“好!就这么决定,离开这里我会马上去隐元会找你,我会遵守约定,所以现在请你退出!”龙飞道。
“你可别想敷衍了事,蒙混过去!”洪梦礼吼道。
龙飞阴沉着脸,盯着洪梦礼的眼睛,朗声道:“我现在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如果做错事的代价是死亡的话,事情反而容易解决,至少……比活着简单多了……”
洪梦礼心感触动,她早已见惯了龙飞平时的嬉皮笑脸,而此时,龙飞的表情却无比忧伤。
“看来这次我没找错对手了!”绷带人笑道。
龙飞缓缓向前:“之前我的记忆有些混乱,来吧,池城,出手吧!”
池城不再言语,铿锵一声剑鸣,长剑出鞘,微微斜指,霎时间一剑化百,身随意动,长剑连环刺出。龙飞微微侧身,也不见什么动作,便躲过了攻击。
“你在干什么?许久不见,想和我跳舞吗?”龙飞冷冷道。
听到龙飞言语嘲讽,池城杀意顿起,剑势突兀一变,决然使出自己拿手的杀人剑术,身随剑游走,左一拐,右一拐,越转越急,越转越险,剑招越发毒辣。战场之上,原本多使用的是长杆兵器,不管是长矛、朴刀、钝刀,冲击时候以刺为主,更可辅以左右砍劈,但缺点是不够灵活。所以黑枪骑兵冲锋陷阵之时,都在长枪之外还各配长剑,近身战时弃枪使剑,往往杀敌措手不及,而池城更是其中用剑的佼佼者。
池城又是一轮抢攻,横劈竖斩,气势森严。一挥一刺如使长枪大戟,血战黄沙,纵横千里。
但龙飞又岂是易与之辈,倒转长枪,枪柄左指右点,皆数点在池城剑身之上,身形飘忽,游刃有余。反倒是池城,长剑每每接触到龙飞长枪,就如深陷泥沼,无处着力,反而一股尖锐的劲气顺着长剑反击回来。
二人越斗越快,龙飞依旧只守不攻,却能每次截中池城狠辣剑势,逼他换招。突然龙飞眼中寒光一闪,长枪如灵蛇一般缠向池城持剑右手。池城身形随着长枪之势旋转,改攻势为守势,铛——枪剑相交,爆发出一声闷响,池城长剑差点脱手,顿时胸腹要害空门打开,龙飞长枪枪柄已指其咽喉。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无法拿捏该和拿长枪的敌人保持多少距离。”龙飞道,“如果这是枪尖,你已经死了!”
池城怒不可遏,荡开长枪,再次欺身而上。龙飞似早有预料,身形高高跃起,池城警觉,凌空狂劈,却已晚了一步,龙飞已落在其身后。池城回身再刺,正与龙飞长枪枪柄刺在一块儿,龙飞一抖长枪,池城只感到澎湃劲力又长枪传来。
池城正欲发力抵抗,却发现长枪突然撤力,龙飞旋转长枪,剑柄改枪尖,穿裆而过,一记横扫,池城站立不稳,跌进喝水之中,狼狈不堪。
“去你妈的!”池城湿漉漉爬起来,恨恨地骂道。
龙飞收起长枪,负手而立,缓缓说道:“知道你没死,本来我还一直期待,可是你似乎一点都没变。我好像听到你说要杀我,如果你真想杀我,应该偷袭我!这可是性命相搏,可不是玩游戏,凭你的实力,也想跟我正面交锋?难道你以为我会把命送给你吗?”
池城沉默不语,却暗中蓄劲,大喝一声:“去死吧!九合归一!”长剑以流星之势,裹着水流,如同一头猛兽一般向龙飞飞去。这是池城唯一命名的剑招,也是他最后的剑招,这一招并不华丽繁琐,只是蓄积全身内力使出的招式,只有一个特点——快!
一片激流之后,池城瘫坐在地。龙飞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跟你打真的很无聊,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你拿着剑摆什么架势?”
“住口!”池城起身欲再战,龙飞一个探手,抓住他的衣领,一个回身,将他扔了出去。
“我知道你的固执脾气,但你应该很清楚,像你这种小角色想对付我,实力还不够!”龙飞继续道,“为什么你会自己一个人跑来送死,既然你能活着,应该还会有其他家伙活着出来。快说吧!一共几个人,是不是都进入雾海谷了?”
“哈哈哈哈,”池城喘着气,痛苦笑道,“真是好笑,那是你自己设下的地狱,你认为还能有人活下来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龙飞开始狂笑:“一群白痴!软弱到连一点诡计也没办法克服,身为你们的指挥官,我真是感到丢脸!”
“你说什么!”池城怒吼,几欲起身,只是内力耗尽,动不得分毫。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杀了我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龙飞问。
池城不语,他活下来的目标就是杀了背叛黑枪骑的龙飞,至于以后,他从来没有去想。
“对了,依你的个性,是不会去想以后的。”龙飞道,“顶多也只会想到杀了我之后自杀,我说得没错吧!虽然我已经活了很久,不过,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再说,我可不愿意死在你这家伙手里!”
池城又爬了起来,就如同街上泼皮打架一般,用头向龙飞撞了过去。龙飞微微侧身,池城撞了个空,又一头栽进水里。
“你开心吗?队长!”池城死死地盯着龙飞的眼睛。
“开心!至少比那生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开心!”龙飞并没有回避池城可怕的眼神。
“我还活着这件事呢,也让你开心吗?”池城道,“我第一次感到有疑问,是你放弃队长的职务而在江湖四处闯荡,这一点我倒是能够理解。但你却又放弃了拥有天下绝色的未婚妻,还有她所能为你带来不输队长职务的江湖地位与财富,这就让我无法理解了。”
龙飞与池城的打斗,洪梦礼一直冷眼旁观,对于龙飞的过去,她情报很多,却又知之甚少。她默默除去素素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绝色的容颜。
池城继续说道:“还有第二个疑问,你那无法让人预测的疯狂行动,把你最忠心的部下推进火坑,你能做的,难道就是把所获得的一切,送给黑枪骑兵队而已吗?龙飞,我就是来杀你,来为死去的兄弟消除心中积怨的!可是,为何你不干脆一刀杀了我?我若认识的龙飞,就如一尾心狠手辣的毒蛇,不是那种一看到敌人的虚弱就会放弃痛下杀手的人!而且,我又是唯一了解你过去所有恶行的唯一证人!还有第三个疑问,你应该会觉得很无聊吧,江湖和那地狱一般的战场比起来,真是和平太多了。现在有我在,你还会觉得无聊吗?哈哈哈,生活在大草原的猛虎,现在却以草为食,你快乐吗?”
“住口!够了!”龙飞打断了池城的说话。
“哈哈哈,你的存在不过是……”
“住口!”龙飞大喝,“你还是和过去一样多话,你既然是来杀我的,那就动手啊!你可以不择手段!”
池城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胸口,咬牙切齿道:“小子,你别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想法,你可知道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弟兄们一个接一个死去,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里,可是我现在这幅模样,不但不能替他们报仇,还在这里被你取笑……天哪,我到底要落魄到什么地步才行……如果我只是存在于你的回忆之中,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不过,我要你记住,我的鬼魂还是会继续盯着你,看着把我们推下火坑的你,到底会有什么下场……”
池城突然从衣服里掏出一柄精钢匕首,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握住剑尖,猛然向喉咙割去。
“你这幼稚的混蛋——”龙飞大跨步向前,一记黑山炮轰出,浅河卷起三尺大浪,池城连人带匕首飞了出去。
龙飞缓缓走到池城面前,冷冷说道:“回忆?在那种时代还能有什么回忆?那只是一个怎么也挣脱不了的噩梦!终结谷之战,是我的最后一场噩梦!”
话音为落,龙飞一记黑杀枪九龙牙轰出,顿时大地震动,碎石横飞,地面显露出无数道深深痕印。
龙飞丢掉手中已经断成两节的长枪,默然说道:“看到了吗?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看得见吧……那些在我身旁的人……只要我稍稍松懈,他们马上就会出现……”
啡啡啡——白龙马一声龙鸣,不断摩着前蹄,如临大敌。池城凝神望去,龙飞就像被一团阴影包裹,无数怨灵不断撕扯着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衣服……
“正如你说,我身边存在着无数惨死的孤魂,而且……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摆脱他们所带来的阴影。我没有生存的欲望,因为找不到死亡的理由,所以我还活着。”龙飞冷冷地看着池城,“我是唯一遵守在突发状况下也坚持活下来的人,我最后的命令,你也不遵守了?”
“少在那里自以为是!”池城吼道,“在那地狱一般的地方一直守到最后一个人死去的人是我!既然我回来了,岂有不来看看你的道理?”
池城大喝一声,身形暴起,剑光大盛,漫天攒射,疯狂宣泄着自己的情绪。烟尘散去,池城发疯似的冲进了树林。
龙飞回头看了看洪梦礼,不知何时,她的身边多了一名手下。眼神交汇,洪梦礼的眼中多了一丝柔情。
“记住回来的约定!如果这件事也不能遵守的话……”洪梦礼冷冷道,“不过,那也是最后一次了!”
龙飞没有言语,缓缓走进树林之中。
“我们也离开这里吧!”洪梦礼道。
池城在树林中漫无目地狂奔,过往的回忆历历在目。
断崖之上,池城漠然远眺,龙飞缓缓走来。
龙飞道:“连番大捷,大将军送来了战胜的庆祝酒,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他们不会剩下的,你还是赶快回去比较好。咦,你手中拿的是什么?”
池城慌张地把书信揣进怀里,漠然地道:“这是遗书!战士总会有战死的时候,所以平时就会交换遗书保管,到最后,活下来的人会转交给战死者的家人。原本是一对一的交换,但战争一直在继续,战死的人也越来越多,当然遗书也变多了。”
“真是感人的战友之情!”龙飞叹道,“这么说来,即使有一天解甲归田,你们也会经常见面吧。”
“不!队长,你错了!”池城道,“如果能继续活下去,我们绝不会再想起这里的事,因为我们渴望平凡的生活,不希望再继续背负这里的回忆。遗书,是对死去战友的最佳保护;因为我们活着,所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即使是队长,你也一样。”
“很好!”龙飞道,“不过,如果出现了非见面不可的状况,你又会如何?例如之前你问过我的有关背叛的事……”
“还是一样!”池城斩钉截铁道,“因为如果连背叛都无法接受,是不可能忘得掉这里的记忆的。不过,也许,也还会有想再见面的理由吧……”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枯叶,尘归尘,土归土,远方的中原之地又到了该收获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