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又逢面。
“爹爹,你看我赢回来的花灯!可漂亮了!”女子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戛然而止,女子的身影还未看清就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看见厅堂里似乎有客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而刚刚那样大声喧闹,屋里的人早就知道了她。父亲严肃而掩饰不了宠溺的声音传了出来,“小女自小被我惯的有些无法无天,让公子见笑了。”
“这有何妨,令爱天性纯真,实乃纯善,又有何见笑不见笑?”声音,如清泉般激荡人心。
“巧倩,还不进来。”
“哦。”屋外似乎有些轻轻的说话声,却也像是没有,细细碎碎的,听不清。
“爹爹。”许久,才见一女进得厅堂来,约摸十七八岁模样,盈盈欠身,抬起头来,柳眉长稍引遐思,细目微挑挽风流。身姿曼妙,弱柳扶风。束了个挽月雕心少女鬓,斜插了几朵暖明色珠花,配上一支凤舞九珠嗫宝钗,三千青丝垂腰浮动。上面是月色银线暗绣幽兰云泽绸锦白夹袄,下摆着着月色明绣兰花云泽绸锦百褶裙,裙摆下一双秀足着了双浮云邀月绣花鞋,走动时隐约可见。
“哦?这就是令爱?果真是一妙人!”
美目寻声望去,好一世上无双佳公子!一根青玉簪将那黑发高高束起,黑色锦袍以金线修了暗边,蹬了双薄地金色纹边靴。面如冠玉,肤若凝脂,颜如敷粉,唇红齿白,姿容既好,神情俱佳。清新俊逸,貌胜潘安,雍容闲雅,闲人难比。真真抵得上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子文,莫要无礼了。”他身旁另一也约摸二十上下的男子出声道。同是美男子一枚,不过与先前那人不是一样类型,剑眉星目,双眉间透着一股子英气,虽是笑晏之态,却给人以严肃之意,一股正气不由自主地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羽扇纶巾,青衣布袍,纵使是简单书生装扮,也掩不住那少年风流,英雄侠气。两个人不属同流,各有千秋,平分秋色,实难分于伯仲。见那女子直直盯着,心中估摸有些不快,微皱了眉头,清咳了几声。
楚子文也察觉了他的不悦,笑了笑,“素闻令爱与平常女子不同,今日一见传言果然不虚。”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知晓对方在揶揄自己,又加上方才失仪,顿时红了脸。
刚刚谈话的中年人见此暗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笑道,“让楚公子笑话了,这是我家内人的表妹之女,弱小而孤,其母又无力抚育,内人便认为干女儿养育在身边与我女巧倩一块成长玩伴,我们也是将她做自家女儿般养育疼爱。”又低头对那女子道,“巧倩那丫头呢?刚刚不是在门外,怎么不见她进来,倒是你这丫头?”
女子轻笑,“我进来就是给爹爹您传句话,然后向爹爹您为巧倩妹妹要个承诺的。”
中年男子微皱了眉头,撇了撇嘴,满是无奈,“你就说说,那丫头又要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了,整天不知晓她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正经的女儿事不学,奇里奇怪的倒是会捣鼓!”
“女儿怎么就只会捣鼓些奇里奇怪的了!又怎么没学那些什么女工没读诗书学礼仪了?女儿只是想让姐姐进来给爹爹说说,不要再罚女儿禁足学那些无聊至极的女工,背抄女儿经之类的了。女儿见了着实头疼。”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那姜先生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反驳在屋外响起。一着鲜黄色罗裙的女子提了盏宫灯走了进来。随意梳了一个髻发,更显容颜清丽,裙带飘舞,宛若神人。她进来也不行礼,直跑到姜先生面前,又道,“而且女儿那做得其他事也都是正经事,你说是不,姐姐?”回过头,向先前那女子问道,眼中满是恳求可怜。而对方也不回答,但笑不语。
见对方没有给自己说情的样子,撅了撅嘴巴,又满脸讨笑,粘在姜先生身上,女儿声娇糯,“爹爹,爹爹……”
“好了、好了。”声音里虽是无奈的意味,目光里却是藏不住的宠溺,“也不看看,有客人在呢,还不见礼?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多像你妍儿姐姐学学,做个文静温良的闺秀,整天没个正模样。”
“客人?”仿若现在才发现客位上的二人,弯身行了个半礼,朗声道,“小女子姜巧倩见过二位公子。”
楚子文眼中飘过一抹亮光,不由轻叹,“这世上居然有这样尤物!”
那书生装扮的男子也目露惊叹之意,微微晗首,道,“人如其名。”似乎感觉到了同伴疑惑的目光,他又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想必姑娘的名是出自这里吧。”
姜巧倩微微有些惊讶,带着些疑问的意思看向父亲,而楚子文也向姜先生投去探寻之意。
“哈哈,夜公子果然博学。”姜先生目带欣赏,笑道。不知为何又暗叹了口气,身上透露出一些落寞之意,轻轻说道,“当年为女儿取这个名字,是否就知道了她会出落得如此美艳?也是,你本就是倾城,女儿又怎么会不美艳绝世呢?”声音轻轻的,恰似喃喃自语,又若与谁人耳语倾诉。站得与他最近的二女,神色微变,一人敛了几息神思,一人看向另一人,默然隐去笑意。
楚子文收起手中的玉扇,拍手称道,“还是昀晗兄你学识深渊。”
姜巧倩将目光落在夜昀晗身上,只觉得此人容颜甚佳,气质更为上乘,与素日见的那些纨绔公子相比是为佳属了。又听得楚子文声语,朝他看去,看清此人容面,几分惊讶出现在秋水流波之中,而后是一团怒火,口中咬牙切齿,低喃自语,“竟是此人,我还未去找你麻烦,你便送上门来了!”又偷偷掩去神色,好似刚刚一切都未出现,也自以为无人知晓。此番虽说来话长,但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情。可偏偏楚子文是自小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更胜常人,姜巧倩此番面色变换都落在了他眼里,也落在了一直关注她的夜昀晗眼里和姜先生眼里以及一直默默偷看夜昀晗的姜妍儿眼中。
楚子文满心满腹的疑惑,这女子与我应是初次相见怎就如同见到仇人一般?怪也怪也。但面上并未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纨绔公子风流样。姜妍儿也甚为疑惑,偷偷为那楚公子同情了一把,真不知道小妹这次又要做出什么让人吃得苦又说不得的事来。倒是夜昀晗仍旧那般笑靥,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妍儿,把巧倩带回房去。这次禁足的时候偷偷溜出去,我就不加罚了,不过上次罚的诗书还是要抄录的。”
“爹爹……”听这,姜巧倩顿时急了。
“哎,你再撒娇就再多罚几篇,禁足也要加长。”看出女儿的意思,马上身子往后靠,抬了抬左手,挡在身前。
“哼!”见此番不能有所转圜,竟自顾摔袖离去。
“那女儿也下去了。父亲大人安好,”姜妍儿向姜先生行了礼,又对楚夜二人道,“楚公子,夜公子,安好。”告了礼,方才退了出去。
“小女自幼被我宠得娇蛮惯了,还请二位莫怪。”走在门口,还听见姜先生无奈的言语。
是夜、凉如水。
“嗒、嗒、嗒。”
打开门,少女绝艳却跋扈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姜小姐,有什么事吗?”
在夜与月的明明暗暗里,少女跋扈的神情却还明艳艳地凸显在眼前,双手叉腰,微微抬起下巴,张扬到不知所以,纵是如此,有那绝世的容颜在此,仍还是给人未染尘烟,非凡间俗物之感。
“其他我就不说了,只要你把花灯给我,我就既往不咎。”
“什么?”
“花灯,你听不懂吗?”少女微皱了眉头,眼眸下瞥,言语中透出一些迟缓,貌似自言低语,“此人莫不是有些傻愣吧?”
听到少女的话,楚子文心里更是疑惑了,还多了些无奈和哭笑不得,“姑娘的花灯不是刚才留在姜先生那处吗?怎么会到楚某人这里来了?”
“我说的不是那盏宫灯,而是你今天夜里在蓉芳阁拿走的那盏兰花灯。”好似嫌弃他反应太慢,女子话语里流露了不满,低声埋怨道,“真是愚钝,愚不可及。”
“原来姜小姐是看上楚某人的花灯了。”本来一盏花灯而已,要是放在平日送给美人也是无妨的,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偏偏、偏偏不想,“那姜小姐可是要失望了,那盏花灯,是楚某人赢来的,而且要送给他人,所以得有失于姜小姐了。”
“可那是我先看上的!你这叫横刀夺爱,非君子所为。”女子急了,声音也提高了几个分贝。
“虽然看来姜小姐是真的喜爱那盏花灯,不过花灯之物,猜出谜底之人可得,与谁人先看上的并无关系。”面上仍是那番纨绔浪荡公子模样,眼中的笑意更进了几分,音调稍稍拖长,身子向前靠近了一些,“况且楚某人本就不是什么君子,甚者连伪君子都不是。”说道后面,微微低下头,声音也压低了,带了些魅惑的味道。
男子特有的刚烈气息猛然袭来,磁性低沉的声音落在耳里,霎时红了脸,踉跄后退了两步,羞恼道,“无耻之尤!”
“无耻?”少女退开,本来萦绕在鼻尖的馨香淡了几分,却都揉碎了与花香一起随风阵阵扑面。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宛如清泉中绽开了悠远的涟漪,“姜小姐,这夜半更深的,到一男子房来,这番作态实在是不得不让我楚某人心猿意马啊,是真的来求花灯还是……嗯?。”
“你,你给我等着。”女子气急,愤恼羞怒,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留下狠话,狼狈转身,消失在夜色朦胧里,唯剩女子馨香在身旁的空气里弥漫。
斯人早已不见踪影,自己却还呆愣地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才得回神。心情突兀的很好,几日来的奔波劳累顿时消空在了盈盈月色里。
姜巧倩跑了很远才缓下步来,满是羞愤,恨恨咬齿。气闷闷的,思虑到,这浪荡子,本姑娘迟早要你好看。香莲移步,回到自己的院子。
探了探耳房里,灯熄着,管教嬷嬷鼾声一阵阵传出,外间的守夜丫鬟也睡着。
脱下鞋子,提着,像只猫而似得摸到床上去。
月近中天,夜风已凉,花香偷偷潜入房间,到每个人的梦里化成了不同模样。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