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是梦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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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琴魂

“真好听!”姜巧倩从小园径上来到亭下,曲音恰止,“没想到夜公子除了博文广识,还擅于音律。姐姐自个在这儿听这么好听的曲子空留妹妹一个人在那里受苦。”顺势在姜妍儿身旁,两手撑在石桌上托着脑袋,歪头看向手抚琴弦的夜昀晗。

“我也是闲来烦闷才到园子里来走走,不曾想刚好遇到夜公子弹琴,就情不自禁地逗留于此了。”看到姜巧倩不知因何缘故弄得有些凌乱的发髻,抬手给她收拾了起来,又无奈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这又是去哪浑成这副样子,爹爹看到又该说了。诶?看这时候,你不该是和林家娘子学绣织的吗,怎么跑这来了?你说说,又把人家怎么了?也不怕她和爹爹告状,责罚与你。”

“妹妹我怎么就能把她给怎么了?她那柔柔弱弱不禁风的模样,我怕风一吹她就给没了,我哪敢将她如何?明明是她那老婆子自己困乏了,居然还在我屋里睡着了,我见她累得慌,为了不打扰她好好休息,才出来的。妹妹怎么就让姐姐整日觉得妹妹闯祸呢?”扭头一本正经地对着姜妍儿说道,后面还状似委屈的撅起了嘴巴。小嘴撅起来,两个眼珠子跟星子似得,又好似蒙上了水汽,似同在雾天里见淡阳一般。虽知这是她一贯的推延之法,又偏偏吃她这一套,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抿了抿嘴,哭笑不得:“你呀你……”

姜巧倩未等她继续说下去,向那一直坐在对面噙了笑意而一言不发的夜昀晗说道:“不知夜公子刚刚所奏是何曲子,怪好听的,我竟从未听过。”

依旧是那不动泰山的笑靥,道:“我家乡的小曲而已,名为《思诀》,若是姜小姐喜欢我再弹一曲便是。”

“那是最好了的,刚刚我听得还未尽意,这下子托妹妹的福气,可得好好过过瘾了。”姜妍儿接口,巧倩也只顾着点头。

手指骨骼细长而分明,挥袍舞袖间,曲音高低和唱。音起时,轻巧雀跃,是林间对唱的百灵,是春水中比浮的鱼儿溅起的水声,幽远缠绵。翕尔,陡转哀声。池塘里锦鲤吐波,神情恹恹;蝶儿也落在花桠上,半合着翅膀。凄婉音阶,仿佛是在人心上敲打。深谷幽潭中的蛟龙为之起舞,秋雨淋漓里孤舟泛游的嫠妇闻歌哀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夜公子果然好琴艺!此番曲奏更胜于前。”一曲已尽。

“妍儿小姐谬赞了。”

“啪、啪、啪!”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繁华争艳枝头、铺尽曲径,却争不过来人的轻颦淡笑。一举一动间,所有的美景都成了他的背景。“夜兄实在是无趣!这赏春赏曲赏美人的好事居然都不来叫我一声。”

“哈哈,楚弟和妍儿姑娘都是谬赞夜某了。”

“夜公子别谦虚了,你这曲子的确怪好听的。”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亭边上喂鱼的姜巧倩回过头来说道。

“哦?姜小姐也这么认为?”夜昀晗千年不变的笑靥居然出现了略带委屈的神情,“夜某以为姜小姐这又是逗鱼又扑蝶的是因为夜某这曲子太无趣的缘故呢。”

“哪有!我明明听得很是认真。连这曲子的音律都给记下了呢!”见对方有些揶揄之意,姜巧倩将手中的鱼食都抛到池中,回到石桌坐下说道。

楚子文也到了亭内,坐在夜昀晗身旁,听那姜巧倩如此说道,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问她:“这么说来,姜小姐都记住了。就是不知道能否奏弹一曲半曲的。”

“听楚弟这么说,我倒也是想听姜小姐的曲奏,就是不知姜小姐愿意与否?”大概钟情于音律,一听姜巧倩这样说便来了兴致,楚子文说出来后,想都未想,脱口道。话出了口才懊恼,责怪地看了楚子文一眼,对方见了只笑笑,一副看好戏的欠揍模样。刚要为前番那话转圜只听得姜妍儿声响起。

“小妹从小擅于音律,古筝琴瑟样样精通。”暗中观察见楚夜二人神色转换,姜妍儿不知出于何意竟如此说道。

心里暗道,这二人好生不识趣、不知礼,我乃是这姜府千金,我姜家虽不是什么皇亲贵戚,好歹也是这一方霸主,一处望族。我虽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可怎么也是知礼法的!堂堂一千金怎可如那勾栏院里的女子这般随意给人弹琴取乐?

怎奈明面上姜妍儿亦说出了那样的话,既不能驳了姐姐的面子,又找不到其他推辞。私底下,姜妍儿又偷偷拉了拉她的手,似有恳求之意。

微微颦了颦秀眉,暗道,姐姐今日怎么如此糊涂!不过转瞬换上了笑目,对夜楚二人说道:“要我弹这曲子也无妨,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来便是。”一听有希望,夜昀晗急忙回了一句。

“对,姜小姐尽管说就是,这夜兄办不到还有我。”摇着玉扇,似笑非笑的意思更深了,一副只差写上快来揍我一顿的模样。

姜巧倩连个斜眼都没有,望着石桌另一边的夜昀晗道,“我也不要什么,只消待我一曲完尽后夜公子能把我名字的那首诗和这曲子的由来缘故告知于我。”说话时,一只手仍旧托着头,另一只手伸出两指轻轻的敲着桌子,发出“哒哒”地声响。眉脚弯弯,眼里流光溢彩,嘴角调皮地往上翘,“这么美的曲子必得是个有故事的。”

“这个容易,不说这曲子有故事夜兄能讲,就算没有故事,夜兄也是能编个出来的。我们可有耳福了。”夜昀晗亦颔首。

姜巧倩轻轻瞥了楚子文一眼,轻笑道:“楚公子误会了,小女子说得是夜公子给小女子讲了故事小女子就为他弹奏一曲,而并未说楚公子可旁听,楚公子要是想听的话还得另外出彩头。”

“这可麻烦了,我可讲不来这些故事什么的。”楚子文换上了为难的神色。

“小妹……”姜妍儿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她也不理,依旧巧笑盈盈,“我也不要楚公子做些什么,你去这池塘对岸,将那花圃里的花摘几朵红艳的给我便是。”

看了看她所指之处,轻松道:“这倒也简单,姜小姐等我片刻。”姜巧倩也只笑笑,姜妍儿只盼楚子文快些去把花儿带回来,只有后来一直安静听三人说话的夜昀晗眼中闪过一道异彩的流光。

楚子文轻点水面,未起水花,荡了层层涟漪,不过几息时间,他便将一朵艳红色重瓣而不知何名的花交到姜巧倩手中,道:“不知这样小姐可否开始了?”

接过花,笑意更深了。走到古琴前,坐下。

也许今日才知道,原来,音乐可以和演奏者、和周遭、和天地成为一体。音起时,连空气都开始酥软。转音时,天色突兀暗了下来,蜂蝶受了惊吓,沉于花海。音入后,哀婉凄切,缠绵难绝。起风了,水面凌波回荡,惨白云翳一冲而散。隐躲起来的彩蝶又飞起,颇有隐天蔽日之势,浮浮沉沉。最后几音,百鸟赶来,悲鸣!这最后几音,居然奏出了悲苍荒凉!

一曲已尽。

一树下男子,怔怔看向亭中,眼中情意实在太多,难以一一述说。阖上双眸,再睁开,眼里已是波澜平静,脸上也看不出情色。缓步离去。

良久,姜巧倩自己也陷于琴音,怔怔的。这曲子好似就是为自己所作,刚刚听的时候不觉,自己弹起来,不,不是自己在弹曲子,而是、而是这曲子带着自己弹奏!

彩蝶散去,群鸟飞离,天地恢复了常色。

“这曲子是十五年前,一位公主所作。

那国国君与国后伉俪情深,可惜国后早逝,只留下公主这一女。国君情深义重,国后离世后,宫中并无一个嫔妃甚至侍寝女子。故国君只有公主一个后人,娇宠至甚。公主长大后,出落得极为美艳,一颦一笑间往往让月色也含羞,附近几个国家的王亲都欲将她求娶。只是国君只有这一女,只能在宗室之内给她挑一个贵婿以继王统。而她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琴,堪称一绝。当时人都传说,公主的琴是以凤凰之主留停过的梧桐所制,纵使是将死之人,只要听到公主的琴音仍旧可以恢复过来,连年寿都可以增加。可惜这只是传说,公主的琴艺再好也没有偷天改日的能力。国君虽日日听公主奏曲,也抗不过生老病死的轮回,抗不过那药石对身体的侵蚀,抗不过人心难测。国君也别世了,而公主还未定下夫婿。

国君遗诏,公主继位,直系宗人辅政。而当时的直系宗族,所剩的不是年老致仕,就是年幼无力。能有为的都在上次王室之争中泯难。他们至多以老臣名义力排众议,助她上位,而后就爱莫能助了。刚刚失去了多年来唯一的依仗,又要肩负起整个国家的命运,自小娇宠的公主就算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但面对那些难以处理的国事,日日劳心劳力,不过十几岁的小女孩不免力不从心。公主即位,后宫也养了些面首,大多是大臣进献的。公主日日劳心,无心于这些。而有一位面首,偏巧是公主自己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日日交颈缠绵,公主对他信赖日深,将国事也多交于他。他也是能人,在他的帮助下,国家日益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两年后,邻国进犯,他替她帅军出征,本来是一片大好的局势。不曾想最后一战,大败,全军覆没,国内三分之二的兵力和仅剩的一万精英铁骑都覆灭了,敌军长驱直入,国家堪危!可这些对她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他没有回来。三月后,兵临城下。城墙上,公主一身盛装。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敌军派人来劝公主投降,公主仿若没有听到使者说了什么话,回了句,告诉他,最后听我弹一曲吧。她不说他是谁,可是她明白他能懂得。城墙上,公主奏得便是这首《思诀》,敌军将士听曲动容,无力于战,公主先前埋伏好的最后一支军队,出其不意,攻入敌军。敌军猝不及防,一下子乱了阵势,混战!

公主站在城墙上,神情平淡,不喜无悲。

敌军还是攻入国城,主帅一马当先来到城墙上,她目光平静直直看着他,仿佛要把他刻到心中,她一直知道是他,在她身旁日夜缠绵的人她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他缓步向她走了过来,公主仰天狂笑不止,刹那间化为漫天的蝴蝶飞散了。

其实这曲子除了曲还有配词来和唱,那配词与姜小姐名字的那首诗恰巧有些相似……”

“夜公子、楚公子,老爷请各位去前厅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