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漫游!像山谷上空
悠悠飘过的一朵云儿,
蓦然举目,我望见一丛
金黄色的水仙,缤纷茂密;
在湖水之滨,树荫之下,
在随风摇弋,舞姿潇洒。
连绵密布似繁星万点
在银河上下闪烁明灭,
这一片水仙,沿着湖湾
排成延续无尽的行列;
一眼便瞥见万朵千株,
摇颤着花冠,轻盈飘舞。
湖面的涟漪也迎风起舞,
水仙的欢悦却胜似涟漪;
有了这样愉快的伴侣,
诗人怎能不心旷神怡!
我凝望多时,却未曾想到
这美景给了我怎样的珍奇。
从此,每当我倚榻而卧,
或情怀抑郁,或心境茫然,
水仙呵,便在心目中闪烁——
那是我孤寂时分的乐园;
我的心灵便欢情洋溢,
和水仙一道舞蹈不息。
——华兹华斯《水仙》
早些年前有首歌是怎么唱来着?“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里”?然而现在率先浮现在雷口的记忆中的,并不是苏箫一瘦削的、略带苍白的、并不十分美丽的脸庞,而是青木上上的那一片郁郁葱葱、四季常青的松林。松香夹杂着些春日青草的芬芳,早春时节略带寒冷的东风,还有青木山上的起起伏伏明晃晃的曲线,青木山脚下此起彼伏的狗吠声,率先浮现在的正是这些,清清楚楚地。苏箫一那时候最喜欢的一首歌是什么?蔡琴的《渡口》,还是《绿岛小夜曲》?是王菲的《红豆》么?还是周杰伦的《青花瓷》?这些歌曲的每一个音符我现今仍能清楚地哼唱出来,青木山上的蓊蓊郁郁的景象仿佛已经融入这些遥远时代的歌曲之中了,也正是因为这些伴着音符的歌曲实在太清楚了,让人觉得仿佛只要一翻开乐谱,这些记忆便能从遥远的时光深处被唤醒,似乎它们便能被一一描绘出来。但是我知道,现在深夜时分,月照朗空的青木山上已不见人影,再也没有一个人。没有苏箫一,也没有雷口,没有郦有,马英珠这个遥远而又似乎陌生的名字应亦湮没在时间的尘埃中了。苏箫一究竟带着他们上哪儿去了呢。为什么人生中的一切美好、一切温存都要幻灭成透明的、无迹可寻的东西呢?曾经那么在意的,苏箫一、雷口、雷口的文学,还有大胖子郦有,他们究竟都上哪儿去了?对了,雷口现在甚至无法立即记忆起苏箫一的脸来,他能想到的,就只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不可告人的印象而已。
当然,只要时间能宽容大度地给予雷口片刻休憩,他还是可以忆起她的相貌的。苏箫一温暖的软软的苍白无力的手、一头并不漂亮也并不柔顺的长发、软而扁圆又好看的耳朵、冬天里常穿的那件针织的咖啡色的毛衣、说话时老爱凝视别人的双眼的习惯、有事没事总喜欢骗别人一下(然后过不了多久又将真相告诉对方),把这些印象统统集合起来的话,她的脸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了。最先显现出的是她的侧脸。这大约是因为雷口和苏箫一总是肩并肩一同走去书店的缘故罢。所以先让雷口忆起的常是她的挺直而又闪亮的鼻子,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反正他就是觉得她的鼻子挺闪亮的。然后,她会转向雷口这边,发出哈哈的怪笑,——对别人她可不这样。有时候走累了就将长发一偏侧靠在雷口的肩上,然后她才微微地歪着头开始对雷口呢喃细语。有时候春日的风呼呼吹来,他就连她的音调都听不清楚了。
雷口今年正好三十岁整,也就是说他出生于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至于为什么叫雷口呢,或许是因为名字好记又好写罢。雷口所在的城市只是潇湘的一个小城市。小城市一共三个学校,名为南湘市第一中学、南湘市第二中学、南湘市第三中学。人称冬暖夏凉的,用咱们文科生的话儿来说就是地理区域布局最占优势的,即是坐落在青木山下的南湘市第二中学。但据教雷口美术的那位二十岁有余而三十岁不足的、身材健硕人称“小美”老师声称,政府规定南湘市第二中学的校门其宏伟程度,不得超过青木山国家森林公园的主门。因而依据南湘市政府的“最高指示”,用“小美”的话来说:
“南湘市第二中学的校门形如厕所。”
先生们,请仔细查看吧,南湘市那“形如厕所”的学校门口的“潇湘省先进教育单位”的牌子都挂不下了,南湘市第二中学恨不得用连年获得的国家级体育竞赛、科技发明竞赛、创新创业竞赛、文学竞赛等奖项的金牌铺地。南湘市的老少都为这学校自豪。南湘市第二中学虽说算不上什么百年老校,然而这并不影响其为南湘市培养出一大批人才,——当然,各式各样的人才:上课看漫画的;看漫画被抓了结果给老师送礼看着收缴室里的漫画,结果讨回来的是其他人被收缴的全新的漫画的。有一次雷口去男厕所隔间撒尿,男厕所臭气熏天,烟味与氨气夹杂,足以印证化学老师那一句惟妙惟肖的话:“如果氨气可以燃烧的话,某些人为什么还在厕所里抽烟呢?”这是他们班上在小学时期就名震一时的学校小霸王,现金当然就是南湘市第二中学的混混头子一边抽烟一边等着雷口撒完尿出来。雷口出来后,他便向雷口问了这么一句:
“喂,你看见隔间便池里那座‘金字塔’没?”
南湘市第二中学形如此类的人才比比皆是,可谓济济一堂。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人才,学校领导的面子也顿时增大了好几倍,当即把学校定格在培养理科人才的位置上,因为理科生逻辑思维严密,就好像这些理科生都能像《格列夫游记》中悬浮国中的科学家将大便还原成粮食似的。因而所有的文科科目立马像甲午中日战争时期的炮弹似的,并非“多多益善”,而是“少少益善”,一个年级的所有文科生加起来,也不过只剩下三四百来人而已。
雷口现在还记得有一次年老的政治老师在喝醉酒时对他们班一群人说的一番话:
“别学文科,学文科毁一生。我以前的数学,不是我吹,我考过南湘市第二名呢!后来我的一位同学对我说:‘走,咱们学文科区去。’我便听信了他的‘谗言’……你们千万别学文科……”
这话被我当时的同桌郦有听了,回了一句嘴:“这是打拐屁。”
郦有这胖子与生俱有与生俱来的抗议的功能,什么都想批判“想”而已,他胆子大,不会将不满憋在肚子里,——“仅供五脏之间的交流”,他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快乐的胖子。
南湘市第二中学还有一个和雷口性格相似的人,她叫马英珠,马英珠生了一张马脸,既是马脸可也就算了,这马英珠却又偏偏是个女孩子。记得军训伊始,郦有这胖子就悄悄贴近我耳边对我说:
“嘿!雷哥,你看这女孩儿长得像不像乌龙院里的马脸?”
马英珠家境殷实,据说其父即是某银行行长,有一次我们班某男生骑车上学,看见马英珠坐在马父的高级轿车里,因而此男好奇观望,却见两张马脸齐刷刷地逼视将来,此男只好立刻移形换影。趁“银行行长”东风之便,马英珠也幸得博览群书,纵观天下之奇书后终究选择了研究RB文学,可见走了不少冤枉路。人说马英珠如果长得好看,用现在的话来说,绝对是个文艺女青年啊,可是我校男生每每见马英珠背影欲前去搭讪时,见其尊容皆会吓一大跳,于是马英珠继“马脸”后又或得人民群众由衷的另一封号:“背影杀手”。
马英珠尤喜村上春树,有一次还在班级读书会上推荐了村上的《1Q84》,不过马英珠这女孩儿却长篇大论高声阔谈地宣称村上春树的《1Q84》写的有多么烂,于是乎贴上了“是村上最烂的一部小说”的标签,换来全班同学一片嘘声。马英珠没在小学里念过书,初中毕业就开始看RB文学,看RB文学之余,雅兴大发,向初中她们班的文学男青年侃侃而谈,结果她们班男生佯做好心扬言要向他推荐几个RB作家,却将“武藤兰”、“苍进空”之类的“大作家”写在纸条儿上,让她去网吧查资料,——那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不料马英珠雅兴发得厉害,当天就回自家在马父的陪同下用其“专用电脑”查找一番。查找结果将马氏父女吓了一跳,两张马脸齐刷刷地绯红,想不到这两位文坛巨匠皆是女流之辈,而且如此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