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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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为择婿母女变了脸(2)

“娜日萨,你是你,我是我,在你母亲名下我俩有质的不同。老树不怕风吹雨淋,就怕牛蹭马啃。你和她吵一顿,当时生气,过一会儿又没事了,我要碰一下会出‘血’的。我可想来。一来你额吉年老多病,她的经历又很坎坷,心理很脆弱,经不起伤筋动骨的打击。我们再急也不能把我俩的幸福建立在老人的痛苦之上;二来,我就是远方飞来的鸟,这片林子里没有我的栖息之地,暂时落在别人的枝头上,弄不好会被别人赶跑的。我俩接触恋爱别人干气没办法,要在老人名下有了闪失,你看怎么样?他们会撕了我,立即会赶跑我。”

“赶跑了怕啥,我跟你_起飞……”

“不成,你有多病的母亲,我有多病的叔叔,我们私奔了,让他们怎么活?我们要把幸福先留给他们,我们等待。等待也是幸福,只要两颗心时刻对撞,总会发出火花。”

娜日萨听着一脸的沉气,她说:

“你的想象太丰富,什么等待还幸福,我感觉到是活受罪,没有什么幸福。”

江卜拉强笑着说:

“感觉是心里作用,你感觉到是幸福,它就是幸福,你感觉到是受殃罪,那就是受殃罪。爱情是一株朦胧的树,朦胧中生活和思念,生活里才会有歌。”

娜日萨依偎在江卜拉胸前,好似两株朦胧之树,她仿佛感觉到了“感觉”的深刻含意。

分手的时候,娜日萨问他又打算研究什么新课题时,他沉默了一会,接着又长叹一声:

“新课题没有,我想研究一个旧课题,”

“旧课题?”娜日萨不解地看着他。

“从帝王回到马背以后,不再往机器、电脑时代跳就会被前进的历史抛下。成吉思汗活到今天,他也不会再用剑了。可我们有些人还说是套马杆子、牧羊鞭最好。人家把马背做为消遣和娱乐,而我们还是作为谋生的主要手段。我们的先人,曾经在马背上创造过震惊世界的奇迹。那是因为我们的节奏比别人快,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所以,逞强于世。几个世纪过去之后,应该重新审视自己差在什么地方,不要总认为自己还行。不甘落后是好的,不承认落后是不好的。我最近想到了一个问题。日本人战败以后,为什么从经济上崛起了呢?我觉得他们的精神领域里潜藏着一个很厉害的东西……”

“什么?”

“敢悲、敢奋、敢整自己……”

“啊?你赞扬日本人?”

“这不是赞扬,是事实。败了不怜国耻,敢于让女人们去卖淫挣钱,但是不气馁。敢奋而崛起,使一个战败国很快变成了经济强国。一个民族,没有一种强有力的凝聚力和奋发精神,无论你想得再好,都是徒劳的。外国的先进技术好,可拿来是否能变成宝?现在,拿来许多高级轿车,变成了腐化者的温床;拿来了高级彩电,有的拿它去了解世界,有的拿来变成了消磨时间的‘砂轮石’,拿来机械,有些变成了废铁。洋务运动学来的东西少吗?起了什么作用?这就说,没有民族的强悍精神和明确的目标所支配,拿来什么都无所谓。中国曾经拿来了马列主义,结果推翻了‘三座大山’,不就是因为强悍精神埋藏在民族的心理吗?外国有许多国家不是也拿去了吗?为啥不成呢?就是在心底没有这种强悍精神埋藏着。”

娜日萨惊奇地望着他,好像不认识似的,她感到这样的青年,才是我们民族的希望。只是,这一代青年里,像他这样善于思考,勇于实践的人太少了。什么国家的前途,民族的命运都不去考虑,只考虑吃喝玩乐,成为跨世纪的颓废一代。有些人从无聊到偷盗抢劫,从奸杀到爆炸等危害国家的安宁。同是一代人,相差十万里。娜日萨说:

“一个时期一代人、一种精神。‘五四’运动以后崛起一代人,像一股烈火从中国大地卷起,烧向腐朽和黑暗,把危亡的国家拯救了。建国以后,又一代吃苦耐劳,讲奉献不讲索取的精神,把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留下来的烂摊子很快治理好了。可现在失去了那种凝聚力,把一股子集体主义、爱国主义精神分散成追求个人享乐、唯金钱主义。”

“所以说是很危险的。咱们这一代人里,好的特好,次的特次。两头小中间大。现在需要崛起一代人,把跨世纪的工程搞上去,赶上先进发达国家。十二亿人口的泱泱大国,崛起一半人就很了不起。这样的大国,起来按不住,倒下扶不起。因为它太大、太沉重了。如果这十二亿人口的大国倒下了,不但是中国的灾难而且也是世界的灾难。哪个国家担得起这么大的移民潮?排山倒海,压谁谁垮。”

江卜拉走一阵、站一阵,好像大战前的将军,给士兵们讲一个历史战役,打着手势,表情严肃,感情略带激动。娜日萨好像跨在骆驼上打磕睡哩,进入了梦也似的世界。两个人分手时,互相握着手,直到攥出了汗,松开之后,两个人又拥抱在一起,好像要远离一样不想分开,娜日萨落泪了,江卜拉舔了她的泪水。

娜日萨回到家里,开始是沉默不语,一会儿又像是烦躁,母亲看她又沉默又烦躁的坐卧不宁以为是见了江卜拉两个人发生了矛盾。于是,她就乘机劝起女儿来:

“孩子,额吉给你说过多少次了,野马骑不得,野鸟养不得。江卜拉是遥远他乡的后生,父母兄弟又都在千里之外,这里年迈多病的叔叔一去,他能不远走高飞吗?”

“那就是看有没有吸引他的地方吧,鸟来鸟去不就是个例子吗?有吸引力他就会来。他能被吸引来,我也能被吸引去……”

“啊?!”娜日萨故意说,母亲吓的大张了嘴,半天才缓过神来说:

“怪不得僧格说哩,你真的要被勾引走,我的天,真的会有这么一天?”

“额吉,自古以来都是鹰选高山,马爱旷野,您非让我往小山头上落,我不能,不能啊,额吉……”

“你说啥?”母亲镇定地:

“什么小山头大山头,僧格靠的山头还小?我看他的山头比江卜拉大多啦(她是指财产)这孩子有出息,现在已是大队会计了。花钱由他。扎拉胜队长年纪大了不想管事了,什么事人们都找他。僧格从小跟着我,又跟你像亲兄妹一样,他是你最好的女婿,额吉就选准他了。别人我决不允许他进我的门!”

娜日萨看见老太太越说越激动,不好硬顶撞她,她就用以柔克钢的方法说:

“额吉,他跟我像亲兄妹一样,您这么看,我也一直是这么看。我们既然像亲兄妹,为啥不让永远保持亲兄妹的关系呢?亲如兄妹,变为夫妻不自在了,我不想这样,我希望他自尊,您也理解我。”

老人也缓和了下来,她沉默一会儿说:

“孩子,你无论如何不能跟着江卜拉走,不走行吗?你走了额吉怎么办?”

“额吉,自古以来,凡是要走的,(也就是呆不了非离开不可的)无非是两种,一是出人头地,二是事逼无奈。不逼猫不上树,不逼狗不跳墙,逼水自越墙。”

老人少气无力地叹口气说:

“孩子,额吉不逼你,你不要离开我!”

“那您同意我不跟僧格……”

“不,不,为了不惹麻烦,咱谁也不嫁了……”

“不嫁?!”娜日萨惊奇地望着母亲,猜测她怎么说这出这么一句话来,是为了缓和矛盾,还是怕我强与江卜拉结婚?前面是逼婚,后面是缓婚,这里面一定是有大文章的,她想探试一下母亲的意思,她说:

“额吉,不嫁人那就像修女、姑子,学汉人、外国人进修女院了。”

“不用,额吉给你找个梳头妈妈,乌素瀑勒格,拜马桩子……”

“拜马桩子?!走您的路?”

娜日萨惊悸之余,失神地张开了嘴。

“孩子,我走过这段坑坑坎坎的人生之路,可我又觉得,比起那些不顺心的婚姻来,我还是个‘自由人’……”

“自由人?!”她吃惊之后又转入沉思,她想,老人怎么歌颂起这些野蛮婚姻来了。自由人,这是天下很难找到的,这是人类向往的高峰。如果哪里的人群做到了这一点,那就是最高的文明境界了。当今世界还找不到什么“自由人”,尤其女人,形式上的自由也很少,道义上和心理上的完全自由更找不到,连一个母亲都不给女儿自由,何况他人和社会呢。于是她对母亲说:

“额吉,世界上自由的女人都奉为‘神’了,您没听说过‘自由女神’吗?”

“神?”母亲摇着头表示不懂。娜日萨知道额吉的主意是僧格出的。她是为了不让女儿跟着江卜拉结婚,才同意让女儿再走自己走过的荆棘之路。娜日萨突然反问母亲:

“额吉,我要不呢?”

母亲瞪大眼睛看着女儿,浑身有些战栗,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

蒙古包里的油灯在沉默中熄灭了。娜日萨把头伸到母亲的怀里,两只脚在空中自由地摆动,(腿脚发木了)油灯经不起“自由女神”的风袭而熄灭了。

娜日萨在思念中睡着了,但是,深夜的蒙古包里,不时地发出深深的叹息声。

星汉广宇,月儿自由地游动。她是自由的,但是她也是不能越轨的,如敢出轨,立刻就会被推入黑暗的宇宙……

“自由人”,哪里有啊?哪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