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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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野兽救了猎人是天大的误会(1)

黎明的时候,她乘坐着旅游团的车子往家里走。草原的早晨,一切都是那么恬静而美丽。晨光穿透淡淡的薄雾,远处积雪的山峰闪闪发光,仿佛是蔚蓝色的天空中飘着一朵云。那是腾格丽引以自豪的贡嘎山脉;腾格丽凉爽的清风,常年的青翠,激涌的山泉,不竭的溪流,都是这片山脉所赐给的。

这片山脉,的确是腾格丽的光荣。它俯瞰着腾格丽的全境,即使走到最远的边界线上,仍然能够看到这些奇峻的山峰。走阿营的牵驼汉,移场归来的牧马人,从炎热的戈壁滩上望见那些未化尽积雪的山峰,就会高兴地欢呼起来。遥远的牧场上,年轻美丽的娜日萨姑娘,用沉思的目光望着它,一种无限的愉悦爬上了心头。她站在敞篷车上,望见它时,几乎要欢呼起来。故土观念,家乡恋情,第一次在这个少女的心灵上荡起了涟漪。她哭了,这清泉一样的泪水包含了十分复杂的感情。这位草原姑娘的眼睛里,从未有过这么多的“泉水”。带着感情色彩的“泉水”,通过命运的小河滴入心潭,心渐渐地沉下去了,沉到了最低点……

几年以前,她跟着“慈父”般的教育局长杨森扎布,离开母亲和故乡跨进了城市人的行列。初到那里,城市生活像野马驹初上笼缰一样不习惯。但是,她感到新奇,感到眼花缭乱。节日和假期,她到教育局长家里吃饭、玩耍来度过。刚到城市很想家和母亲,日子一长了,逐渐淡漠了,城市的花花绿绿勾去了她的心。这个纯朴的草原姑娘,生得伶俐俊俏,又非常懂事,杨森扎布一有节假日就领着她逛公园,串亲戚,访朋友,陪酒席,到处都是看不穿、摸不透的虚伪笑脸。使她更加奇怪的是,杨森扎布在酒桌上夸耀奉承他的上司和同僚,可在背地里又骂得他们狗屁不是。她琢磨不透,不知谁是谁非,谁是狗屁,谁是牛屎。

她受到杨森扎布的恩惠,不怀疑他有什么不对。她到杨森札布的家里,是把她当女儿一样对待的,她一度也把他当父亲似的对待。

娜日萨是个遗腹子,她没有见到过她的父亲,她也没有享受过父爱,哪怕是这么一丁点儿也没有,所以,他给的父爱虽然是这么一丁点儿,她也觉得欣慰。

娜日萨的母亲——巴德玛莲花(因为老了人们都称巴德玛额吉)在少女时期相貌很俊,如若推后半个世纪出生。求婚者的马匹会拴满马桩子。可惜,在她那个时代,游牧在遥远的戈壁,过着奴隶生活的巴德玛莲花,像戈壁荒漠的沙葱花,风蚀、沙打、干旱袭击。她过着风扫地,月当灯,多见石头少见人的孤僻生活。牛粪糊粑的蒙古包里生下来,直到长大、老死,不能说没离开过草原一步,除了给庙仓送奶子,很少离开过畜群。五个指头是梳子,一口凉水就可以洗一次脸。身上飘着羊腥味,脚上沾着黄牛屎,衣服褴褛几乎不能遮体。一年劳作的果实都交了王爷、牧主,自己吃得只有一把干炒米和熬乏的茶。

好马配好鞍,俊女需好穿。奴隶的生活是一弯流不尽的苦水。当然这还不是男人看不上的主要原因,关键的关键,还是草原上缺少男人。

从蒙古部落传到王公时代,王爷、协理、阿本、梅林、台吉扎楞,衙门章盖等等,那一家一家的,都需要男性给他们当兵丁,当侍从保镖,所有的贵族都要有使役的奴隶。再加上那时候黄教鼎盛,喇嘛如云,这就抽去了牧区一大部分男人,因此,草原上一直是女人经营牲畜,掌握着经济大权,好像有些母系制的影子。当时的草原上,基本上是三男抽一、五男抽二去当喇嘛。聪明伶俐的小孩子,早早被剃光了脑袋,拖进寺庙里,一生不娶妻室,不赡养父母,终生熬着单调无聊的“清磬红鱼”的漫长岁月、苦闷无味的“空门”生活。因此,女到十八找不上婆家,二十过罢,只好拜火铛子为婿,或拜马桩子下嫁。也就是请一个梳头妈妈,称“乌丝包勒格,”盘起头辫,戴上头饰,远亲近邻来祝贺一番,完了无偶之婚。

巴德玛莲花,花一样的姑娘,十七大八,没人来采花。母亲多病,姥爷年迈,都想在合眼之前,想让女儿有个着落。无奈之下,只好找吉木斯额吉,当了个梳头妈妈,拜了火层子以火为婿了。这样,生了小孩子就算合法了。草原上,知母不知父的孩子就是这样来的。这就是旧社会的草原妇女,在封建与奴隶制的迫害下,所经历的荒唐野蛮的婚姻。

建国以后,巴德玛莲花认识了一个努图克的下乡干部。这个名叫宗乃的漂亮小伙子,在下乡期间就与莲花相爱了。在这以前,巴德玛莲花虽然由姑娘变成了媳妇。她的马桩子上也拴过一些男人的马匹,可在她看来,没有一个使她中意动情过,因此,她也像佛教徒一样,过着独守“空门”的生活。

宗乃与巴德玛莲花一见钟情,在牧区的生产劳动中,俩人很快就相恋深爱了。那时候的干部纪律太严,由于欲火中烧,多年干渴的巴德玛莲花,遇上清泉一样的爱恋,加上牧区多是一家一户一个畜群点,或三、两户一个畜群点,顾不得纪律的约束,冲决的爱河越过了无形的坝堤,俩人粘在了一起。努图克先调宗乃回去开会,他听送通知的人说,这次开完会要重新调整下乡人员,让宗乃回得时候带上行李。当时的下乡干部都自带行李与老百姓同吃同住。五十年代乡下人穷得少铺设盖,哪里有多余的行李,因此下乡干部必须自带行李。

这时候的宗乃和巴德玛莲花俩人已粘得分不开了,闻听要调整更舍不得离开,这一磨蹭,晚回了两天违犯了干部纪律。

宗乃在单位受到批评后,有人反映他在乡下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机关派出人调查,得知他经常到巴德玛莲花家里过夜。巴德玛莲花已指火为婚了,别人去了人们感到很正常,可是宗乃不行,因为他是区里的干部,干部纪律绝对不允许在下乡工作期间乱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区里批判他、整他,宗乃有点不服,他说他要娶她,俩人已经私订了婚约,马上要结婚。他的解释只能带来一个不老实、态度不好的结果。他没有办法,只好听任人家批判处分。

宗乃虽然受着批判处分,可他的心里总想着巴德玛莲花。虽然漠风改变了她的肤色,可那强烈的紫外线使她的脸蛋儿更象一束紫棠色的丁香花了。看上去美,闻上去香,那双迷人的眼睫毛含泪时,如晨露在草尖上闪动。关在屋里的宗乃时常想得出神。

宗乃被批判和处分的细节巴德玛莲花并不了解。宗乃走时巴德玛莲花用花牛套上勒勒车送了他一程。两个人躺在车上任凭老牛漫游,说了一天的心里话。他说,这次回去无论调换到哪个苏木,也要来看看她。她在等待、盼望,等不到、盼不来时她的心上像长了草。白天上山望,夜里在灯下等。躺下之后就撩拨起那些情欲放纵的夜晚,热流的涌动使她感到九死一生。这种空盼空等实在难熬。

春节放假了,宗乃回家只呆了两天就又顶着漫天风雪去找巴德玛莲花。巴德玛莲花听了很不理解,在她的生活中,没有男女之情受限制的概念,宗乃的讲述她像听天书。谁知,爱传新闻的草原人很快把宗乃的消息传到区里,放假返回后几乎给个开除处分。可是到了这年秋天,一场反“右派”运动把宗乃推向了“反革命”的边缘。这个年轻气盛、欲望极高的小伙子,一下从高山跌入深谷。久经折磨,使他从精神到身体彻底垮了,不久含恨沉入“九泉”。

巴德玛莲花得知这一消息,几乎精神崩溃神经失常。这时候,宗乃与巴德玛莲花的爱情之果快要在地球的引力下降生了。要不是想到她俩的这个爱情之果快要出世时,她也完了。就是这个小生命救了她,使她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因此,巴德玛额吉太疼爱她的女儿了。几十年来,母女俩就这样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娜日萨懂事以后,多次问起她爸爸的事,母亲不愿意给她多讲,因为他们没有结过婚,她怕给女儿讲多了,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阴影,她只说:在你没出世之前就离开人世了。以后,她也不再问了。

娜日萨是个有心的姑娘,可她从小没受到人的白眼,上学时,阿老师非常看好她,因此,对任何人没有防备过。她没有得到过父爱,杨森扎布又把她当女儿看待,她不怀疑他有甚企图。杨森扎布,经常当着众人的面“女儿、女儿”的叫她。当然她心里很明白,这只是一个亲切的称呼。她听到杨森扎布给人讲,这个女孩,是我在草原上发现的第三个大美人儿,那两个都叫人抢走了,我这个比他们那两个聪明好学,又非常懂事,很有培养前途。她又觉得这一家子都很喜欢她,所以,她也经常陶醉在这个家庭的欢乐之中。单纯的草原姑娘,经常跟要好的同学说:

“我觉得,我好像是在做梦。不知是甜蜜的梦,还是幸福的梦。”

女同学开玩笑说:“好梦不长,快别做了。”

娜日萨从小就有一颗拴不住的心,进城之前,经常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她不是撒野,也不是无聊,她是捕捉美的旋律——小鹿似的黄羊奔跑、健力弹拨似的羚羊比赛、如弓似箭的套马角逐、苍鹰搏击和野兔奔跑……在花儿喷香的草地上,她感到自己的马蹄踏出的是音乐,激昂而铿锵,奔放而热烈。风中摇曳的小草和飘香的野花都跟她微笑。她在草地上,扭动着健美的肩膀,逗趣着飞舞的蝴蝶。原野上多情的风,像溪流奔涌,像小鸟歌唱,追着马蹄和她天真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