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4869700000039

第39章 爱心熔化冰冷的雪峰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江卜拉和严静桑喝过早茶,再次同行结伴到公社去了,严静桑照旧送儿子,江卜拉是去见蒙更花。既然人家已经给杀下羊了,说啥也得去取呀。

到了公社所在地,江卜拉说,嫂子,你先去送金巴,我去邮局看看。严静桑说,又去写信?写了一天还没写够,是不是有姑娘在心上挂着?江卜拉笑笑说,除了姑娘还有“姑爷”呀,信总得写,我到这里后,我过去的那些信息联系一点都不知道,我得保持和他们联系,这条路不能断,断了就耳聋啦。严静桑说,走吧,咱们一起送了金巴,我和你去吧,我认识他们,如果有了你的信和书,我让他们给放起来,过一段来拿一次。冬天雪大,路不好走就不往底下送了,我们的信也是自己来取。现在更方便了,我天天来,一有信和邮包他们就告给蒙更花了。

江卜拉跟着严静桑先去送了金巴,然后去了邮电所,正巧碰上了蒙更花。蒙更花看到江卜拉来了很高兴,她说,我昨天晚上还想,江卜拉咋还不来,是不是等我给送哩。江卜拉说,不敢再麻烦你了,杀下羊就不错了,还给送?蒙更花说,该送也得送么,这又不费难。严静桑接住邮递员递出来的邮件说,桑布,以后有了我的信和江卜拉的东西,给我俩搁在一起好了。桑布说,搁倒可以,我们这儿也挺乱,就怕丢了。蒙更花说,算啦,来了就送我那儿去吧,反正你天天来,既丢不了,又方便。

定好送件以后,三个人取了邮件,一同去了蒙更花的家里。这时已经快晌午了,蒙更花和严静桑张罗着熬茶备午餐,江卜拉拆他的邮件。这是报社蒙编寄来的书,江卜拉高兴死啦,他信上要的都有了,信上没要的也寄来几本,这是当代最有影响的畅销书。

江卜拉打开邮包,一本一本的翻着目录和内容介绍,吃食和奶茶端到脸前还没有发现。

严静桑喊了声“书呆子!”这才从书中走了出来,他笑着说,这些书真好。我发现,忽然有一天大火把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只要书没烧掉,很快就能重建起来,如果书被彻底毁了,所有的东西都会失去生命……

“我发现你也会做诗,”蒙更花接着又说:

“这不是很好的哲理诗吗?题目应该是——书与世界。”江卜拉说:

“世界上自从有了文字,所有的创造发明都是先有文,后才有物的。科学家也都是把一颗颗脑细胞变成文字和数据后,才去制造物体,这就说,物变于文,文脱胎了物。”

“好啦,先喝茶吧,理论起来又没个完了。他们的‘马背知识摇篮’驮来了好多知识,一说起来没个完。”蒙更花听了有些新奇:

“什么‘马背知识摇篮’?”严静桑说:

“他们在家乡,为了普及现代科学知识,为方便和适应牧区分散、游牧的特点,搞了个‘马背摇篮’把知识驮在马背上送到各个畜群点和青年集中的地方。”蒙更花来了兴趣:

“用马驮着往下送书吗?”严静桑说:

“光送书那不成‘马背图书室’或马背书店了吗?那只能满足有文化的青年。他们也想到过送书,觉得只能满足一个部分人,另一部分人不就‘荒’了吗?他们又采取了录音、录像送知识下乡,耳不聋、眼不瞎就都能接受。一是到城里去录制讲座,二是从城里请专家、教授来面授课,把北京的教授也请来了……”

“太妙啦!”蒙更花激动得几乎跳了起来,年轻人和诗人的激情全部表现了出来:

“这个办法果然好,这么好的办法为啥不加以推广呢?我和我们团委书记商量一下,共青团和妇联出面搞一个‘马背知识摇篮’,一个搞成功了,马上推广,让马背摇篮把知识摇遍这千里大草原。我请江卜拉当‘摇篮’辅导,雪化草绿了,接完春羔就开始,愿意吗?”

“为了传播知识,我义不容辞。”三个人好像议就了一件大事、完成了一项签约,高高兴兴地喝起午茶来。

喝着、谈着,蒙更花高兴了,拿出自己新写的诗让严静桑看。严静桑接过来先默念了一遍,接着高声地朗读起来:

昨夜的草原,月光迷蒙,

迷蒙中我望见了他的身影。

马儿踏着雪原去了,

他的身后留下一行

让人难忘的蹄踪……

马儿越走越远、越远了

可我们的心却近了一程。

一只鹰在盘旋,

盘旋于蓝天下的雪峰,

俯瞰着草原的一颗心,

他突然睁大了明亮的眼睛。

云,一朵又一朵的飘过,

飘入我甜美的梦境,

它抚摸着我的脸颊,

等待着我的苏醒……

“我给你添两句吧,”说着便随口而出:

一个姑娘,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的心随他去了,

可是,雪峰还是那么冰冷……

“你这最后一句有点太残酷了,应改为,

那颗火热的心,熔化了冰冷的雪峰……”

“好,好诗,二位女诗人出口成章,江某我愧感不如啊……”

“不是望尘莫及?”

哈哈……

哈哈……

热茶、热心、热烈的气氛使三个青年人热血沸腾了。江卜拉说,我来到这里感到特别高兴,常言讲,他乡遇故知,我觉得是他乡遇亲人了。严静桑说,这你才说对了,也可以说她比亲人还要亲……

哈哈……

哈哈……

三个青年又是一阵大笑。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甜蜜,而又那么天真烂漫……

谈得投机,笑得爽朗,笑声中太阳倾斜到雪峰的顶端。学生下学的时间要到了。蒙更花拿出了羊肉,她早已给分割好装在编织袋里,江卜拉驮在马上,感谢蒙更花,二人紧紧握别。蒙更花安顿他多来,来谈“马背知识摇篮”的组建,他点头应允了。而后,他与严静桑去了学校,等了大约十来分钟,接上小金巴骑马离开了宝力格公社,向自己的移场点驰去了。大约走了二十多里,在一个雪峰下分了手,江卜拉向西,严静桑向南去了。

江卜拉回到家里,看到马桩上拴着一匹云青马,走进帐篷一看,是老哈达来了:

“是您啊,大叔,您好吗?”

“好,你也好吧?有些日子没过来了,伊琳娜让我给你送点牛肉来。”江卜拉说:

“大叔,您和我一样。都是‘移民户’,您不知从哪里弄来点东西还给我送,这怎么行?不行,您老了,需要更多的营养。”

“东西不多,是我们一点心意吧。人常讲,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都远离家乡,互相帮助照顾吧。”

“严静桑领我去公社,认识了一个叫蒙更花的,她给杀了一只羊……”

“蒙更花,这可是个好姑娘,我们刚来也没少得到过人家的照顾。她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不过,这里的干部和群众都挺不错。这里是锡盟最偏远的旗县,地盘大,人口少,人们还保持着原始的纯朴和厚道,要不是这么多马群占用人家的草场怎么行呢?不但不黑欺你,反而还帮助你,照顾你,这是很高尚的了。”

“我虽然来了不久,但是深有体会,在这里人与人之间好像宽厚多、刻薄争夺少。”

“你说得对,这和生活富余有关系,越是穷的地方人们越折腾,这叫穷折腾、穷恨穷,不折腾闲得慌,用折腾来求得心理平衡。”

“您说得有道理,富足的地方人们有事干,穷地方无事可干,就是个穷折腾,越折腾越穷,越穷越折腾,形成恶性循环。”

一老一少议论得非常投机,江卜拉觉得老哈达不是个平庸之辈,虽然是个马倌,也是个有文化、有知识的马倌。谈了一会老哈达要走,江卜拉硬留下吃饭。他架起火先熬了茶,然后煮上肉,拿出高梁白酒给老人驱寒取暖。

“江卜拉,我今天路过你的马群看了,真爱人。我想啦,明春到了马子发情时,你得帮我搞一搞配种,我那样的普通马,三群也不及你一群值钱。好啊,年轻人有出息。”

江卜拉说:

“只有改才会变,不改不变有什么出息,世界就是改变出来的,人类要是不思变,还会停留在旧石器时代。我们的改变落后于别人了,所以我们处处挨打。我们并不笨,过去外国人说我们是东方睡狮,还没说我们是睡猫,狮子一旦醒来,她是有威的。”

“说起威来,我们祖先曾经在世界上发过威的。那可真是一场了不起的战争,成吉思汗的马蹄踏遍了亚细亚吓煞了欧罗巴。”

“那是一场震撼世界的侵略战争。”

“侵略战争是侵略战争,去掉政治的因素,光谈战争威力。那可真是一场了不起的战争。一个北方的少数民族,骑马放牧的民族,拿起马刀长矛,跨上马背就把战争推向欧亚两大洲。因此,世界许多国家的学者研究蒙古史,但是,不知道他们研究出了多少奥妙。”

江卜拉给老人斟满了酒,他说:

“我叔叔上大学就是个学历史的,他学习少数民族史,主攻蒙古史。我多听他讲过,他说,战争就是一台戏,是一台综合性的艺术。战争也是艺术,称为战争艺术。成吉思汗所以那样强大,那样不可阻挡,主要有五个方面的条件,也叫因素。一是骑兵,在机械化之前,骑兵算快速的了,闪电般的速度争得了胜利的时间;二是将在军中、帅在前线。成吉思汗的军中,有一个装在巨型车上的大蒙古包,白天用36匹马拉着奔跑,随军前进。黑夜用36头牛拉着缓缓而行,不误人们用饭睡觉。中央集权就在这里。三是通讯联络,那时,没有电报、电话,传一条消息,领一个命令,求一次援军,从前线到边关走一次得十天半月,军情紧急时,把大事都误了。中央集团随军前进,能够随时发命令传信息。中央集团成员在车上随走随办公。四是给养,日本人在中国,因为粮食杀了多少人。成吉思汗时,军队在前,牛羊在后,干粮袋里背着炒米,吃肉和奶食还有牛羊。人常说,三日无粮不聚兵,一天不吃大年景。后勤有保障,打仗心不慌。另外,牛羊在后,家眷跟随,战士们知道,只能胜不能败,败了就连家属牛羊也丢了。五是一种精神,一种不倒的强悍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等于没有灵魂。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种精神和凝聚力。要不然,十二亿大国的精神力量谁能抵得了?战争和建设一样,一是各方面的条件、机遇,二是凝聚力和奋发力,没有这两点,拿来什么都无济于事。现在从外拿来的东西并不少,可是,物质的多,精神的少,想吃现成饭,结果不是撑着就是饿着。人们讲打仗主要是勇敢,这是一个方面,光勇敢瞎闯荡,到时还是要吃亏的。强悍不光指勇敢,指一个民族的素质。”

“这你说对了。”老哈达灌下半碗酒,重新看了一遍江卜拉,他觉得这个年轻人可了不得,无论思维和看待问题都比较高一码:

“今天我真的没白来,在我们这片移民中,有了你这样一个有知识、有头脑的人,我就不会有寂寞了。跟他们在一起就是个喝酒。”

谈着谈着,肉熟酒温了,俩人对坐,边吃边谈,一直到二更天才罢。一个山前,一个山后住着,老哈达带着畅快和酒意,骑着他“老马识途”的云青马,星夜回到了女儿身边。江卜拉送走了老人,打开邮件,挑灯夜战,图书伴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而寂寞的长夜。

自江卜拉和严静桑从公社取邮件回来之后,他被图书淹没了,一天钻在帐篷里生吞活剥地读书,有时一读一天连饭都忘了吃。严静桑正是来勤了,三天两头的过来。有时来送信、送邮件,有时来叫他过去。有时只是绕道过来看看。看他忘记了吃饭,就来给他做一顿晚饭再走。他觉得太不好意思了。但是因为她常来,她有两天不来他就想着看到她,盼着她,可是,当她痴痴地看着他时,他又躲着她。她是一个热情如火的人,非常懂事的人,而又会体贴人的女人。他对她一直有好感,有感激之情,但他克制自己的感情投入,害怕超越坝堤堕入爱河。他自己觉得自己不会超越,因为他的心灵里,有娜日萨占据着,他怕对方堕入爱河强迫自己。因为人是个感情动物,异性相吸有时就难自制,频繁的接触,往往能撞击出火花来,因此,他开始回避了。在他家里,当她靠他近时,他觉得她身上的热流烤熔着他,他怕她自尊受到伤害,他怕她感觉出来他是在躲着她。

到了江格尔他们家,他更加小心谨慎了,他既回避她的眼神,又躲避她的接触,越是回避、躲闪,越觉得不自然。有时,那种过敏性的痉挛,像火烧一样,有些神经质了。聪明的江格尔早就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有一天晚上,二江对坐,吃肉喝酒中间,江格尔开谈了。他说,兄弟,最近一个时期,我发现你得了恐女症,好像……

“好像不自在,是吗?我好像……”

“好像没有,是不足?你别骗我了,你嫂子早就感觉出来了,挨你紧一点就吓得哆嗦起来。来到这里也不像以前那么无拘无束了,谈论也少多了,你嫂子本来也爱你,多看你几眼也害怕了。你怎么在这上头显得那么畏畏缩缩,怕什么,挨一挨、看一看能落了颜色。我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个好看的姑娘总想多看几眼。男人们是这样,女人们不也一样吗?

“我们是蒙古人,而又都是有文化、经过文明驯化的蒙古人,在我们的身上,孔夫子的‘三从’、‘四德’几乎没有。解放几十年了,在农区,因为男婚女嫁、男欢女爱方面惨杀了多少好女子,男人尽管是杀人者,也是这方面的受害者。你看牧区有吗?我们蒙古族里有吗?对了你就在,不对了就走,女人在牧区是经济权利的主宰者,她们有农区妇女很少有的自主、自立能力,所以她们有自己更多的自由。男人们看妻子,也不是当私有权的支配者,平等和尊重多于支配和限制,我看是一种文明的表现。如果我们也拿‘三从’、‘四德’视妻为性奴,那我们蒙古人也会变得不是蒙古人了,或者是一个小气的蒙古人了。你前些时给我讲得一个道理对,要改变,必须从头脑里改变。动作上改变容易,机器人就能做到,只要调整一下程序就变了。我听了很受启发,我们沾染上的坏东西,必须从头脑里改变。”

严静桑也插话说:

“你哥和我都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像马一样啃膀膀长大的。他了解我,尊重我。我也了解他、尊重他。你要是真爱了一个人,你就会高抬她,尊重她,这才是真正的爱,不是带有私欲的爱,如果是带有私欲的爱,爱深了、爱重了就会变成仇和恨,农村和城市,一些男人把最爱的人杀掉就是这个原因。”

江卜拉听着,深深地思考着,他觉得民族的文化和素质是文明的先导,你看这一对有文化的青年,经过爱情的洗礼。认识问题是多么深刻啊。江格尔觉得他想说得话还没说完:

“咱们既说开了,我还想多说一点,许多人谈起男女平等头头是道,而一到实际对待就变调了,给女性的自由上蒙上了阴影。女人的心上有株千朵花儿的树,有时向她爱慕的人开放一下为何不可。你怀疑她,她就躲避,避而又产生厌,一厌就会感情破裂,慢慢就会视爱人为魔鬼……”

“哥,别说了,我理解了……”

“我看你躲躲闪闪,将来娶了妻子也让妻子躲躲闪闪,那你就没有幸福了。一天尽在妻子身上用心,到时会把你毁了。本来么,人处得时间长了就有感情了,有了感情就会产生爱慕之情。你嫂子看好你,从心眼里爱你,她愿给你做点事,愿意挨着你坐坐,愿意多看你几眼,这有啥不可以的,本来是人类生活中很正常的一种情感外露,你非得扭曲它,硬把她说成是不正常,其实那才是最不正常的了。”

“大哥你太伟大了,其实人类到了高度文明的时候,女人才会摘掉所谓自由的枷锁。尽管男人娶了女人,但女人终究是人类的母亲……”

“什么,什么?好诗,好诗呀!”严静桑激动得扑过去把江卜拉搂在怀里,江卜拉愣了,江格尔笑了,三颗年轻的心再一次撞击在一起,这次的撞击闪现出了高度文明的光芒。

从此以后,他们的来往更频繁了,更亲密了,更自由了,男女之间心理阻墙彻底拆除了,一切变得正常了,变得更真实、更文明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