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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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不能让岁月吞噬生命

江卜拉的帐篷里,晚上是忙碌的。放马归来,一边喝茶,—边修改图纸,“缚马架”的修改意见拿到后,他抓紧改图,准备试制春天使用。除此之外,他写一部用现代化的方式改造草原和科学养牧的书。虽然是暂时被风雪逼到了遥远的乌珠穆沁,可他除了思念娜日萨,不再想别的了。他和娜日萨是草原的新一代人,他们心里有着强烈的紧迫感。面对草原的现实,感到深深的惭愧和内疚。从公元5世纪走向草原的游牧部落,到今天还脱离不了“游”字。这个“游”,不像海中的鱼、天上的鸟,而是受着大自然摆布的东游西荡、游魂饿鬼。曾经是历史舞台上和政治舞台上显赫过将近一个世纪的强悍民族,到今天还是跟着水草游,被风雪逼着逃。许多人泡在酒坛子里,腌成了老咸菜疙瘩。对于“逃难”生活习以为常,麻木不仁,自得其乐,让流逝的时间冲刷着生命之王——青春岁月。有志青年都会有责任感和紧迫感。江卜拉的紧迫感,使他忘记了最糟糕的环境和条件,雪山草地奔波一天,在寒冷的帐篷里,废寝忘食地工作着。紧张和疲累代替不了对情人的长夜思念。这时他想起了江格尔和严静桑蜜月东游,到这里十年不觉得寂寞,爱情的果实又添了欢乐。要是自己也有那种福份,娜日萨也能一块儿来,两个人会结出更多的科技之果。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住着的是一顶破旧的帐篷,火炉点上了,前胸是火山,后背是冰坡,热茶稍放一刻就冰凉了,晚上钻在皮筒子里不敢伸展,外露的面部像浇凉水一样。但是,使他最安慰的是书籍、图纸和模型。四周挂着图样,枕边摆着模型,羊皮里包着资料,小小的天地让这些东西占去了一大半。他搞些不是像过去做过多少次的远景规划,他研究的是让游牧者彻底改变原来的养畜和天牧的传统观念,要走现代化、高成效的养畜道路。要学别人的,最根本的是要结合自己的。许多畜牧业发达国家办得到的,我们也同样可以办得到,只是人们不往那里想,更不去诚心诚意地干。吃苦像老牛,忍耐像骆驼,按道理这种精神是很了不起的,很可贵的了,但是,甘愿这样,乐于这样,习惯这样了,把那么好的精神埋没了,不去让它更好地发挥,让它闪光,而是像做奴隶一样忍受了压力。江卜拉感到不解、悲哀,因此,一想起这些,不由得深深的叹气,叹气之后,他觉得坐不住,睡不稳。这时他又想起了娜日萨。她要在,俩人谈谈多么痛快,多么长进。这长时间的苦思冥想,使他长夜难眠,半夜里点起狼油灯来给娜日萨写信。他觉得,他们这一代,应该像先人一样,成为思考的一代,开放的一代,奋进的一代,还回先人强悍的无畏精神。前人创造过辉煌,先辈推翻过一个旧世界,我们为啥不能改造一个新世界……

近一年来,江卜拉经常给东北、西北、河北的科技信息部门写信,同时跟那些给他们讲过课的教授们联系,搞了一年多“马背知识摇篮”,建立了不少关系。尽管在遥远的地方,可是,信息的冲动使他心旷神怡。在信息科学的启迪下,他对他原来的许多设想逐个否定了,新的构想又在头脑里渐渐地形成了,他激动地给娜日萨写信:

亲爱的萨:

我想告诉你,我们的理想仿佛又插上了翅膀,信息革命将要冲决一切顽固的堤坝。信息科学的兴起已经对现代人类的文明与进步产生了巨大影响。我以前给你讲的一些观点需要修正。我向你介绍几本信息科学的新书。怕你买不到,我托人到城里打包好给你寄去。却吉扎布不是又帮你把“马背摇篮”摇起来了吗,正好,你接到后,请陆教授给讲一讲录制下来巡迥演放。这是新近翻译出版的,恐怕陆、林教授他们也未必有,让教授讲出来更会有声有色。你也可多读几遍,有助于你更多地了解信息科学的作用及其深远的意义。

这些书最有价值的是,以信息科学为主要研究对象,以信息运动规律为主要研究方法,以扩展人的信息功能,特别是智力功能为主要研究目标的一门横断科学。这是一个新领域,对于我们改变观念意识,切入得正中。

信息,是一项最富有时代特征的重要资源。我们草原人特别注重新闻,一见面总要问:‘索尼又白弩’(有什么消息、新闻之意)通过这种新闻、消息的传递方式,使辽阔闭塞的大草原,人们耳目灵通。还可以通过这种传统的习惯方式,及时传递信息,会使人们不断地了解世界,从外界获得科技知识来充实自己,改变自己,走向新的高起点。我们过去是有想法,缺方法,有热情,缺科学,没有外来新科技冲击,旧的观念意识很难改变。我们过去想的还是治表不治里,就事论事多,没有先进科学技术的指导。好多设想是带有盲目性的。没有新科技的指导和信息科学的启迪,我们所进行的事情将会是事倍功半的。

信息科学的兴起,将会推动人类社会迅猛地向前迈进。信息资源,会使我们获得很大一笔财富——知识、智慧和富民强国的重要手段。

此时此刻,使我更加思念你,这个时候,我们能在一起,头顶头的学习研究,那该多好啊!

天隔一方,心隔两腔。想是白想,可是不由得想,念是白念,也要念,可是,想过之后更加怅惘。度日如年好像还远,仿佛是一夜千年。熬啊,熬,熬到心快焦,盼啊,盼,盼得两眼干。真不知道何时熬到头,那日是盼头。天不作美,人更不作美。人常说,冤家路窄,好像是上帝故意这么安排。我和你都不会想到,走到千里之外了,结果和你最憎恨的杨森扎布又走到一起了。他被革职之后,又跑到抗灾指挥部当了副总指挥。指挥部常来人,除了和我很要好的,我不敢让他们捎信,弄不好就叫杨森扎布给扣了。本来就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再让给扣上几次,那可就半年见不上一封了。你那边小心僧格,我这头小心杨森扎布,他没得到你,可他并不甘休,尽管他见了我装得若无其事,表现友好,我的慧眼看透了他的内心,装得再天衣无缝也有三分露相。老谋深算的政治骗子,想骗我是骗不了的。因为我在他名下没有所求。受骗上当往往是因贪欲和尚有所求,不贪婪、无所求者不会上当的。

山高皇帝远,到这里谁也管了他们,老小子在这里也有不少胡作非为的事。马子本来没死那么多,他给旗里报数时总是多报死亡数,我想,谎报数字,肯定是他们偷卖了马匹自己吃喝了,这些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这批政治流氓是国家的蛀虫,人数不多危害不小。

抗灾指挥部平时没事干,除了玩麻将就是串门子、喝烧酒。哪个营子有漂亮女人往哪里钻。党风、世风都叫他们给败坏了,官僚阶层这一“层”太厚重了,就像老王八的鳖盖一样坚硬,打不穿。据指挥部我的朋友讲,僧格来取卖马钱时,他俩住在一起,白天喝酒,晚上串门子,不知搞什么鬼名堂,不用猜测也不会有好事。他们策划过在乌珠穆沁设立永久性牧场点,和人家旗里研究人家不同意,他们想长久地把我们分开,这个梦想达不到。

有时我又想,管他呢,想做鬼的人让他做鬼去吧,不让做也不成,不想跟他们无聊地纠缠,太消耗时间。不理也不行,想理也不行,只好走着瞧,等着看,他们不干咱们干。他们走他们的,咱们走咱们的,只要不撞到一块就各走各的。不谈这些了,越谈心越烦。

世界的第三次浪潮,已经冲击到太平洋岸,新的改革大潮已经到来,中国这块土地上,将要发生一次历史性巨变。

近日,我正搞一个新的设想,搞出后寄给你,你给却吉扎布也看看,我暂时回不去,那里的事情就由你奔波吧,我回去后一块儿奔波。因为事艰难,只有通过艰苦不懈的努力才能实现。

最近我想了许多事情,我想到,古老的牧场上,小路都是那么弯曲,勒勒车扭曲的车辙好似游牧者的叹息。一行行扭曲的车辙,好似一行行记载的历史,苍老蹒跚的步子,留下了孱弱的坎坷、困惑和颤栗……改革之风卷起尘沙,举起磨砺过的斧朝着旧观念砍去!改革若是改良,那一定是短命的,历史的经验早已证实,只注重改而不注重革,不弃旧图新,改革不会彻底。一种事物的出现,口号会是迷人的,历史这个小丑,往往演出骗人的许多把戏。

改革很好,就看能否彻底,一种旧的顽固势力和传统观念,往往使许多好的东西变坏,正的东西变歪。对于任何事物都要实现了才能下结论,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说不了、说不尽的,事物本身的不完善,加上人为的原因,没有一件事会是十全十美的。不管怎么说,草原不改变传统的靠天养牧、逐水草而行的方式已经不行了,世界上许多畜牧业发达国家已经创出了一条新路,我们要走个捷径,用国外的好经验改变我们。利用我们的“马背知识摇篮”把外边好的东西传遍草原。

现在是黑夜,黑夜是神秘的。黑夜常常使人想起情人,此时此刻。我深深地想念着你。月照苍穹亮如明镜,锡尼河飘来了沉醉的夜风,两匹马儿互相啃着鬃尾,使我想起了你灼烫的吻……

长夜难眠,长年难熬,什么时候能结束这漫长的岁月。我们这个国家,就因为不珍惜时间,浪费了许多人的宝贵年华。一说就是五千年,总为五千年而自豪不已,不为五千年的封建统治而自愧。人家一二百年就发展起来了,我们一说就是几千年,如果躺在五千年的古堡上显示自己的忍耐性,那可就太可悲了。

娜日萨,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再这样继续下去,我们这一代人也完了。我们要抓紧时间,追赶信息时代的步伐。让信息变成我们草原的财富,使我们强盛起来,使我们早日走出低谷,赶上世界先进国家……

江卜拉的信写了几乎大半夜,他觉得给娜日萨写信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信发出之后,盼望娜日萨早一天接到,很快得到她的回音。但是,遥隔千里,交通不便,书来信往没有几个月时间不行。盼,使人望眼欲穿,等,使人焦心呕肺。

江卜拉张罗着睡觉时,已经是下半夜了。他走出门去,星星像洗过一样晶亮。他仿佛觉得那两颗最亮的星星是娜日萨的眼睛,它不时地眨巴着,好像从西北高空凝视着他。他盯着,值到盯困了,流下了泪才收回了视线。他无奈地感叹一声走回去了。

两个月以后,娜日萨终于收到了江卜拉的来信,她高兴死啦。一个人送给她,她就拿着跑了。娜日萨捧着江卜拉的信,读了又读,越读越放不下,心里沉甸甸的,她想着从字里行间能找到归来的消息,但是,失望了。失望了还要读,她深深地佩服他的敏感和当代人们的进取精神。身在遥远的地方,能够敏感地发现信息的未来作用和价值。他的发现,正吻合了女教授信中三番五次讲到的内容。女教授出国刚回来,曾给“马背知识摇篮”讲过课,她还来信问讯“摇篮”的巩固情况,她很欣赏江卜拉,来信常问到他。

娜日萨每读一次信,都要加深思念,流下一串串晶莹的眼泪。她虽然是哭了,可她是高兴的流泪。她这串眼泪显得那双眼睛更加妩媚了。

苍天赐给了她一付讨人喜欢的相貌,眼睛和睫毛像碧湖边上的垂柳,甜静而含神。直直的鼻梁,显得精悍笔挺,薄薄的咀唇透出了聪慧和秀美。难怪僧格爱得要死,杨森扎布的儿子夜入深牢。谈不到是倾国倾城,也醉倒了一片草原。深山出俊鸟,边塞出美女。全旗的三大名美都出在边塞草原。历史上这里的美女也使骑兵队长和王爷争风吃醋过,这大概和这一方水土有关系。

信引出了泉一般的泪,信搏动了爱情的泉。渴望着爱情到来的这颗少女之心,被江卜拉拨动过。在一次同牧的草滩上,她和他最初的逗趣,她从他身边闪过,他拉住了她开了的腰带,她被绊倒了,他正躺在草丛里,他滚过去深深地吻了她,她没有拒绝,羞怯地接受了他的拥抱,一次又一次地感受了亲吻的甜蜜、初恋的幸福。

这一切的美好与甜蜜、幸福与心醉,使这个刚要自强的小鸟,扑向了凶吉未卜的情笼。那一次是她一生中幸福的开始,也是她后来所有痛苦的播种,没有从那时开始的甜蜜,还不会有后来折磨不完的痛苦。

这时候的娜日萨,已不是意马心猿、想入非非的少女了,她有了自己的选择,而且以终身相许了的情人,任何力量也动摇不了的情侣。他们曾经风风雨雨,生路沧桑,花依草香相恋了好几年,僧格和母亲想割断她们的这份情缘不容易。母亲一度逼婚,她真想抛下她去找江卜拉,可她试了几次又放弃了。愤而离去容易,可是生离死别是人生的一大悲剧。在她与母亲相伴的二十多年来,母亲的一切希望和乐趣就是牛羊和女儿,她的每一步成长,都是母亲的血泪为里程碑的,这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她还在尚未出生时,她的父亲就离开了人间。从她落地到成长,一个女人多不容易啊。为了生计,她还得放牧。一边放牧、做杂活,一边照料女儿。女儿稍大一点,家里拴不住了,就放在“阿篓”里,出牧时背着走,带着干粮自己舍不得吃一口,就顾了女儿。也就是因为这些,使她没有鼓起勇气,抛下这棵风烛残年的老树走了。

做一个女人多不容易啊,感情世界、事业爱憎,往往都纠缠在一起,像几根绳子套在脖子上,从几处拉,使她喘不过气来。

信息,这是个多么使人坐卧不宁的怪物,两个人在一起,再把草原这一代人凝结起来,向时代的高峰进军多好。可是,由于自己的原因,妒忌者硬把他们分开,相隔千里,通一次信就得好几个月,盼望,等待,难眠的长夜是熬着生命和时间啊,这种难忍的苦恼,比刀子割切还难受。

有什么办法?谁不知时间就是生命,可是有谁那么珍惜?啊,当代人的悲哀——熬,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