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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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娜日萨的心里含着冰

娜日萨不知衣服单薄了些,还是心里含着冰,她站着老打寒战先回去了。她走进门里,看到江卜拉痛哭。他说过他不会哭,过去确实是这样,他说男人的哭是往外流血,女人的哭是流泪。他现在流泪了,娜日萨感到他是在滴血,她揪心地走过去:

“江卜拉,不要折磨自己了,你的苦水够多的了。”江卜拉长叹一声说:

“这苦水的堤坝是我自己筑起的,我做起来的我吞咽吧。”她给他擦着泪水,她也噙不住自己的泪水只往下滑落。往日的一切,重新又回到了眼前。多少个耳鬓厮磨,青梅竹马般的相处相爱,那进入热恋中的爱情之火燃烧着,纯净透明,充满着脉脉温情……

夜风叹息着吹开了门扇。江卜拉害怕伊琳娜看见泪水走出去了。乌珠穆沁草原在夜幕的皮袍下睡去了,山风替它呼吸着。深夜的旷野只有夜风在低吟。夜风一但停歇,草原静得令人窒息。江卜拉徘徊漫想,叹息声是凄楚的,他像一条落入情网的鱼,网孔很多,钻不出去。他的胃在痉挛,很疼,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吃一顿饭了,茶水灌肠,只能消火,现在,像一只有窝难进的野狗在荒原上游荡。

有人说,爱情是两心相悦的鲜花,可这三心相碰不磕出血来。却吉扎布给他说,你在事业上是强者,在爱情上是弱者,他承认这一点,忍痛割爱下不了刀,他怕割破那头也流血呀。宁肯自己流血,也不让她们流血。但是,事到如今,这是替代不了的,不舍不割是不可能的,这一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选择是必然的了。可这两头一样重,担不起又放不下,偏了一头都会倾塌的。

梦梦游游,夜风吹着他的头发,吹着他的衣襟,吹着他的手和脸,吹着他的肉体和灵魂,吹着他的悲伤和怨恨,吹走忏悔,吹走疼痛,吹走他与她的一片空地,一片鲜花和黎明……

窝棚里,一间是叹息声,另一间也是叹息声。老哈达被噩梦缠住了。那梦像一条牛皮筒子,装着他从山顶上滚到山底。听见怪发声,却吉扎布推了他一下:老哥,翻个身,老哈达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叹息声像反刍长吁的老牛。

娜日萨和伊琳娜躺下了还是睡不着,每一次翻身都是发出同样的声响,轻轻的一声叹息,却都是震憾心灵的轰鸣。

伊琳娜开始隔着睡,她说姐姐累了,好好睡一晚上吧。可她翻转了几次身子,越来越与娜日萨靠近了、挨紧了,娜日萨一伸手把她搂过来,姐妹俩睡在一起。两个鲜活的俊体贴在了一起,两颗火热的心跳在了一起。伊琳娜自从母亲去世,再没有享受过这样搂睡的幸福,她觉得,她像慈母,又像亲姐。她把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胸前,用耳听她的心脏跳动,她把姐姐的手拿过来,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腔上,让她感觉她的心韵,这种爱、这种情,山能比高,还是海能比深?爱永远是人类文明的一道曙光。

娜日萨搂着小妹说:

“伊妹,江卜拉活着我非常高兴,过去是传说他死而复生了,我带着疑问来,亲眼见了这也就放心了,他是你的了。我已经结婚了……”

“姐姐,你还在骗我,指挥部的人骗过我,我不以为你们是这么好,这我清楚了。”

“我不骗你,僧格成了赘婿,真的结婚了,我原来以为他死了才这样做的。”

“姐姐,别说你这样有心计、有抱负的人,就轮到我也不会在悲痛的时候接人进门的,何况你俩感情又是那么深。”

“不用管我,除了僧格,追我、爱我的人很多,僧格是我母亲决定了的,是顶江卜拉的人。你和你父亲从死神的套索下夺回了江卜拉,你们结婚吧,他的第二次生命是你给的,他现在应该属于你了……”

“不,姐姐,世界上哪有那么不公道的事情……”

“公道不公道,人人都知道,知道做不到,不如不知道。”伊琳娜开始确实有些不知道,当她知道了他们过去的一切,她觉得很后悔。她很羡慕她,佩服她和尊敬她,特别是听了和杨森扎布决裂的事,在僧格与江卜拉之间斗争选择的事,帮助江卜拉搞科研的事,使她折服了,因此,她才投入她的怀抱,亲切地称她姐姐。这也是心灵高尚的人才能做得到,因为爱情是自私的,最能暴露灵魂的高尚或卑劣。但是,她的心里是苦涩的,她刚刚尝到了初恋的甜密,立刻在喉咙里塞了一枚苦果,她嫉嫉地望了一会娜日萨的脸,嘴角浮现出惭愧的笑意。这笑是假的,痛苦是真的,她想放开痛痛快快哭一场。用泪水冲刷折磨她的孤独感。她怕孤独,厌恶孤独,江卜拉来了扫去了她头上孤独的阴云,她像小鸟一样活泼了,寡言寡语的女孩变得爱说爱笑了。在这孤独又要笼罩她的心灵时,她要泣诉,她要向娜日萨姐姐倒倒她心潭里的苦水:

“姐姐,娜日萨姐姐,我就这样叫你了,你听妹妹说一说事情的真实过程吧。

“姐姐,娜日萨姐姐,这件事不怪他,完全怪我。可我又觉得也不怪我,我不知道他的心里还有个你啊,姐姐,真的不知道呀。

“姐姐,我的好姐姐,我现在才知道我已经错了,可我又觉得不错。我救了江卜拉,我不能救上来就不管他呀。当时是雪夜风紧,山大沟深,把他从雪里救出来了。可死活未定,给了你,或者任何一个人,都会把他抬回来的,他脉博如线。面色铁青,我一看快完了,我毕竟是半个医生,我什么也没想,只想救人!我是个姑娘,他是个后生,我的嘴对着他的唇,换过了气,又用烧酒擦拭全身,今天想起有些脸红,当时要想多了就是私心……姐姐,那个紧张劲儿,使我汗湿淋淋、抢救以后浑身乏困,我靠着他的床铺,走入梦境……谁知这一梦梦了几十天,直到今天才醒来。几十个日日夜夜,我真像做梦,一场甜蜜的梦,幸福的梦,姐姐,你能够理解少女的心。他醒来的那天,看着我喊你的名字,我以为他是在做梦,梦里的话我没在意,以后他的许多异常表现,我都没弄懂,我就那么傻,姐姐,所以我扑到他怀里,向他进攻,他也想说,可怕伤了我的心,他想早一点离开,我和阿爸都不准他走,因为他还没有恢复好,我怕他留下后遗症,再说,我不想离开他,他一个人去了,我看他可怜,我心疼,姐姐,你说我多么痴情?

“指挥部来人了,他想你的事受到了批评,指挥部说你结婚了,他不信,可我信。姐姐,从那以后,我更胆大了,我从他背后,偷偷地抱住他亲吻。姐姐,我有点控制不了冲动的感情,真的姐姐,不由我了,离开半天我去放马,只嫌太阳走得太慢,开会两天嫌会期太长了,我的心里,只有他了,没有别的,姐姐,你们的初恋时,是否也像我一样,心里只有一个人?”娜日萨只是点头,不打断她如泣如诉的讲述,这一阵,她的心也像麻绳勒着,越勒越紧,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心里觉得隐隐作痛。她听得紧张,听得担心,听得揉肠,听得激动,她越听越感到她可爱、可敬、纯洁、天真,她紧紧地搂着她,想着与自己熔化、融汇成一体,两颗爱心相依相碰,碰出人间至爱与真情。

“姐姐。你笑啦?姐姐我说多啦……”

“不,不多,说吧,我爱听,非常爱听!”

“姐姐,人到了痴情时,一切显得迟钝,有时候他说我是救命恩人,感谢我,或者叫我妹妹时,我就不高兴。他说话有意,我听话无心,姐姐,你说我傻不傻?不,我傻,我是孤独生活过傻了……”

“不,你不傻,你人好、心痴,你很聪慧,你的感情像春天的花朵、夏天的雨丝、秋天的泉水,你太可爱了……”

“不,姐姐,我傻,傻得可爱,他给你写信,我给放起来了,我听了别人的谣传,我信以为真了。我压了他的信,没想到别人会压你的信。姐姐,我太傻了。”她说着说着,又痛哭起来,哭得让人揪心,可怜,催人泪下:

“姐姐,八年多了,我和我阿爸在这乌珠穆沁大草原上,生活了八年,姐姐,你想这八年是多么漫长难熬呀!

“姐姐,娜日萨姐姐,江卜拉的祸变成了我的福。自从有了江卜拉,我这心灵的草原被他的春风吹绿了,我在睡梦中笑醒,真想把他搂在胸前、化在怀里,他的出现,给我阿爸也增添了新的乐趣,他爱幻想、爱捣鼓、爱研究,我阿爸也爱,两个人爱在一起了,他们一起研究、争吵,喝酒、下棋,和谐融洽的一家子,你说幸福不、高兴不呀?真的,姐姐,娜日萨姐姐,你们也像这样幸福过吧?我想是的。

“姐姐,你说孤独遇上了解闷的伴儿,我能不爱他吗?他给我带来了快乐、幸福和生命的春雨。姐姐,你们的过去,我一点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呀。我的爱和狂热的爱都是孤独和不知道造成的。真的姐姐,你相信吗?……”

“别说了,我的好妹妹,我的心快要被你的泣诉打碎了……伊琳娜,我可怜的妹妹……”

“姐姐……”滴血的泣诉撞击着娜日萨的心扉,她紧紧地搂着她,颤抖的嘴唇紧紧扣着伊琳娜冰凉的额头,热泪顺着鼻渠流了下来。两颗紧贴的心搏动着爱的时钟。

……

月亮钻出云层,沉入水底,繁星在遥远的天际眨巴着困惑的眼睛。草原上泻下淡淡的月光,河面上好似飘荡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

雾霭中,一个人游荡着,脚步低沉,摇摇晃晃,好像酒醉不稳。是的,是一个心灵上麻木的“醉汉”,他,一个勇敢的牧马人,自己被搭了套索,勒得自己东倒西歪,他就是女性面前的失败者——江卜拉,江一卜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