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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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牧羊女望着马群归

春草绿了,马群又要从遥远的戈壁返回来了。今年因为春雨来得早,黄风收拢了翅膀,草原显得明净清澈,灿烂可爱。舒展着的白云上面绣着金红色的细边,朝霞后面透出了紫艳艳的光辉,远处的山峦沉浸在淡色的云雾中。因为朝霞的光照,牛群、马群和羊群都涂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娜日萨把羊群赶向深山,坐在阿篓一样的圆顶石头上呼吸着春天的气息,两肘支撑在膝头上,一只手托着消瘦而仍保留轻伤的脸,一双忧郁的大眼睛凝视着远山的马群。

几天来,牧马人江卜拉的影子总在她梦境中出现。他虽然对女性不那么热情,不贪婪着扯谈。可她总感觉到他是个神秘人物。她想着接触他,并不是出于好奇和异性的吸引,她凭着自己的观察和嗅觉,感觉到他是变化了的一代人。他能够最早地从马背上跳下来,跨上摩托车飞驰,说明他已经懂得了追赶时代的节奏,改变草原旧的游牧方式的重要性了。

娜日萨进城之前,很满足原来草原的生活方式。可她进城之后,改变了原来的意识。她回到家乡,感觉到了家乡的温暖,她从心里更加热爱自己的家乡了,越是热爱,越会思变。由于这种思变,她进入了长久的沉思。她感到草原的节奏太慢了,旧的游牧方式急需要改变,要走现代畜牧业的道路。

“现代畜牧业”是她从科委和畜研所的讲座上听到的新鲜词儿,到底如何实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是一张白纸。

娜日萨原在家里时,很愿意跟僧格玩,他们从小在一起。青年的伴侣,一度是形影相随。僧格比她长五岁,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叫过他哥。母亲叫僧格,她也叫僧格。但是她喜欢跟他在一起,他在的时候她很活跃,他不在时她感到无聊,草原上儿童稀少的年代,孤独是最可怕的。

僧格从小就很爱娜日萨,因为年幼各自的心灵中,还没有萌发过爱情的芽儿,可是,随着岁月的挪移,异性的吸引慢慢萌生了。

娜日萨走的时候,僧格送了一程又一程,分手的时候各自都抛了泪。她走后,僧格像孝顺生母一样孝敬巴德玛额吉,他调到大队当会计时,怕老人寂寞,就把老人也接去了,老人的心目中,僧格就是她的儿子加女婿了。

生活的选择往往被时代冲击着,观念和意识的改变,对于每个具体人的看法时刻在改变着。进城之前和进城之后,娜日萨对僧格的看法有了极大的改变。这是非常正常的。

她刚进城时,她有些眼花缭乱,嘈杂的节日里,她思念过母亲和宁静的草原之夜。住久了,生活的节奏和心灵的旋律催促她珍惜起青春和时光。繁华进取的都市生活使她看到了草原的寂静,于是,她去寻找活力。对于僧格的过去和照顾母亲,只有感恩,没有情爱之感。母亲是母亲一代人的思想意识,女儿有了自己的审美意识和选择,所以,她在静寂中思考,生活中寻觅。在都市生活时,她也想开成一朵优美的花,可是玫瑰枝对她总是默默不语。她也曾想过结一个果实,可她是山野的蓓蕾,并蒂莲上没有她的位置。她并不清楚,盘根错节的老榆子背后,给她支出了一株山板榆。

她现在明白了,也真正地认识了自己。她觉得自己不是一朵园里的鲜花,是大地给予的一茎草的形象。她现在是在草的角落里捕捉风雨,接受风暴,接受积雪,接受干旱,接受春风和阳光的洗礼。

娜日萨坐着,静静地思索着,不知什么时侯,套马杆的杆影长长地落在她的面前。她像梦中初醒似的,重重地转过身子,看到江卜拉还骑在马上。

“你要是眺望马群,你就到对面的高山上去,你要是来看我,你就跳下马来走到我身边。”江卜拉没有马上回答,他用惊奇的眼光看了她一会,调转马头,走了几步跳下马来,把马缰绳搭在马鞍桥上,马子听话似得没有动。

江卜拉朝娜日萨走过去,骑马也随着跟过去,他没有坐下说话,一只手柱着套马杆子,一只手搭在马鞍心里,依着马站下了。娜日萨看着他的动作,等待他的问话。可他总是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站着,好象事先没有跟他说过话似的。娜日萨看着地上的草说:

“有水草的地方就有牛羊,有人类的地方就有语言。你几次走到我身边,是做我的影子,还是把我当尊塑像来看?”他摇摇头说:

“我过去听说你没有父亲,找到了一个干爹。我亲眼看见过,你好像就是那个家庭的一员。杨森扎布拿去你时,说是培养学校教员,可好多人看清了,主要是给他蛤蟆儿子当老婆。我回来又听人说,他儿子半夜钻了你的被窝,你没有给他吃奶,重重地抽了几鞭,而后给上了擒圈。杨森扎布求你了,你没有给脸,他又打你了,你冲出了他的笼子,飞回了草原。我想核实一下,听来的故事有时是瞎编,即便是真的,从别人口里说出一定有增有减。”

“马跑的地方总有蹄印,花开的地方便有香馨。我说和别人说的一样,也许还有人不大相信。”回到草原,多次见她石雕一样,好几个小时在山头上蹲着,说明她受了重挫,这足已证明了那是真的了,只是自己没有好好地用脑袋分析和去探询。于是,他立刻象另外换了一个人,他离开马匹,放下长杆,稍微显得有些激动,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弄清真相后觉得有些自愧,更觉得她是个令人佩服的女子:

“娜日萨,让我向你行一个对不起你的礼吧。我误解过你,也憎恨过你。我把你看成是受人摆弄、品尝的花草,不想你是篝火,在黑暗中燃烧,敢于排赶蝇蚁和狼虫,正义的旗帜在邪恶的头上呼啸……”

“啊!你会做诗?”

“有些时侯,真实的记载比诗的语言还要美,能震撼人的心灵,给人以力量和启迪。许多人给我讲了你的故事,在这块草甸子上,我第一次对同代人产生了敬佩。”

赞美,尽管是真心实意的,对于一个姑娘第一次接受陌生人的赞美,总有几分羞涩。娜日萨送过一个眼波,江卜拉盯着看她时,她的脸颊上飞起了一片红云,便急忙低下了头,用手指拔弄起小草来了。

为了打破一下暂时的拘谨,江卜拉故意转变了话题说:

“宰杀牲畜的时侯,听叔叔说你给送去了羊肉,我已吃到了,感谢你的关心照顾,”

“学生送老师应该,再说我念书时,阿老师没少给我支持。另外还有你救我的一份情,应该感谢的是我,不是你。我早就想表示谢意,几次碰上了你总是不理,我一直没有搭住机会。”江卜拉叹口气说:

“一个人不去真实的了解人,随意怀疑人,是一种无知的误会……”

“一个人被误会,冷在心里……”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个人说着,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惊飞了草丛的鸟儿,笑声飞过山谷,回荡在心里。

从此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尽管羊群和马群不能同在一个山头上放牧,常常是马和羊在两面滩里吃草,人在一个山头上长谈。有时利用舔碱和饮水的机会,两个人总要聊上个十分二十分,越聊越觉得有聊头。在周围的畜群上,再没有他俩聊得深透和投机了,只有见识和文化素养才能打开共同的心灵窗户。

不知道什么原因,娜日萨突然有几天不见了,江卜拉心里猜疑着,赶着马群到处寻找,马群一停下吃草,他就到山头上望,他也像娜日萨一样了,望不到娜日萨的羊群,心里发慌,坐卧不宁。他到这里之后,娜日萨是他遇到的第一个知音。

娜日萨最近一个时期,由于僧格的跟踪盯梢,她故意不到这边的山头放牧了,她这样做是为了甩掉那个“肉尾巴”。

这天中午,江卜拉从罕山下来,赶着马群下了莎拉河饮水。多时未见的娜日萨在这里相遇了。马群在右岸,羊群在左岸,隔岸递话,心心相印。两人相约,饮罢羊马到罕山长谈半日。谁想,羊还没有饮罢,上游下起了大雨,突然山洪瀑发了。罕山峡谷中的洪水,像惊了骆驼、炸了马群似得奔涌下来。河的下游正是江卜拉的马群和娜日萨的羊群。

畜群见水,马奔羊惊。马子会游泳,在洪水汹涌中,一个个扬起头来淌了过去。

老天张开大口喷吐着白雾一样的雨水,洪水四处聚拢逐渐涨高。恐惧中,头羊害怕又带了坏头,紧打慢拦跳到水里,随后一群“亡命徒”,顶着箍头鞭子,像下锅饺子一样哗哗地跳了下去。山羊灵巧身轻,连滚带爬跟着领头的一批下水过去了,趁水还稍小一点爬上了对岸。后边的羊刚浮到近岸,一排洪峰像大墙倒塌似的压了过来,把后一股羊全部卷到水底。娜日萨像呛水似地“啊哟”一声,危险滑到河里。

江卜拉看到一股羊被洪水吞没了,娜日萨急得像山羊跳火坑似的。这时江卜拉搂紧嚼绳,拨转马头,撑起长杆,纵马冲到水里。一手撑杆搂缰绳,一手象“刁羊”赛似的,俯下身子,把一个个沉重的水绵羊捞了起来,送到岸上。

天低云浓,风吼浪翻。草原姑娘尽管在变化无常的自然环境中磨炼过,但是,这样激浪排空,洪如山倒的情形初次经历,战栗使她束手无措呆若木鸡。当江卜拉第二次举羊上岸,失手又掉在河里,水泥溅了他一脸一身时,她才“哦”地吃了一惊清醒过来。

江卜拉一个接一个地往岸上举羊,娜日萨一个接一个地往上拉。她看到江卜拉太累了,她怕他支持不住出事,不听江卜拉的警告劝阻,自己也跨上马背跳下河里捞羊。

娜日萨虽然是个姑娘,可她也有着草原人的泼辣和勇敢。她催马跳到水里,同样俯身打捞,举羊上岸,尽管有些吃力。可也救起了好几个落水羊儿。

姑娘的力气毕竟比后生差一些,一连推上六七个绵羊时,她已经累得几乎浑身无力了,加上她的骑马不及江卜拉的称心。人无力马也疲累了,马被洪浪打得来回摇摆,在她捞起第八只大绵羊往起拖时,骑马一个趔趄,洪峰一撞倒在水里,娜日萨也连人带羊灌到水下。

江卜拉听到惊叫声,转脸一看,“唉唷”了一声,把捞起的羊又噗嗵一声扔到水里,赶快去救娜日萨。这时,娜日萨的马子已挣扎起来惊奔到岸上,她有两次被洪浪推出水面,接着又被激浪打了下去。

江卜拉看到娜日萨二次被打了下去,心里“腾”地停顿了一下,身子像电击一样软了下来。可是他马上警告自己:不可胡思乱想,赶快救人!

江卜拉朝着她被打下去的地方,两次俯下身子捞摸着,第三次照着头巾飘起的地方俯下身子还是没有。他随浪往前滑了一段,伸出套马杆触到了娜日萨的身体,这时他瞅准地方,俯身下探。聪明的杆子马,见主人有点够不着,它立刻跪下前蹄,扬起马头助主人一臂之力。当主人捞起娜日萨,往上拖时,它立刻跃起,配合主人,驮着两人游上岸来。江卜拉跳下马来,背起娜日萨,离开水滩上了草地。娜日萨的靴子,已被洪水脱去了,衣扣被解开,头发散乱,软成了面团,头也耷拉了。

江卜拉把娜日萨抗在肩上,嘴里、鼻孔里往外淌水。在草滩上放下娜日萨,立刻进行抢救。先把她嘴里的泥沙掏出来,然后给他做人工呼吸。从摇臂、压胸到嘴对嘴的做呼吸。这时候,男女之间、姑娘与后生之间的禁界都已被洪水冲掉了,嘴对嘴换气的时侯,并没有想到过救人以外的任何事情。

经过排水、清泥沙、做呼吸,终于使娜日萨回上气来。但她只有呻吟,没有任何知觉,仍然不省人事。江卜拉没有管马群,骑马把羊群赶到山弯里,转回来驮起娜日萨,直奔附近边防部队的医疗队,送到那里交部队医务室给诊治,他骑马赶快又转回山弯,一边了望着马群的走向,一边替娜日萨放起羊来。

雷雨过后,山洪还在挣扎,他没法儿赶羊过河,待太阳西去,快要落山的时侯,他把羊赶回到自己的盘上,他骑马去大队通报了娜日萨的情况和羊群的下落。

到了大队他听队干们说,就今天这场雨和山洪,下游冲走了几百只羊,还淹死了一个放羊的男孩子。队干们表扬了江卜拉的勇敢精神,巴德玛额吉流着泪感激他救了自己的女儿。

两次遇难两次救助,这大概也叫有缘吧。

雨后的天像洗过一样,星星也格外亮晶晶的闪着光,水气带着花草味扑鼻浓烈,夜又静谧下来,篝火像牡丹一样开在守羊点上。江卜拉劳累一天,也没顾得吃点东西,从大队出来。不放心地又拨马北转,奔向了部队医疗队,去看望娜日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