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草原染绿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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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把难忘的救生永存心里

娜日萨醒过来之后,看到江卜拉在身边她哭了,不知是感激还是惭愧,他把她从死神那里救了回来,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之后,她有用语言难以表达的内心秘密,所以她望着他只掉眼泪。江卜拉也没有急着说什么,都好像语言轻于表情,他用爱慕的眼神望着她,他给她盖好单子,擦起了眼泪。

擦罢之后,她拉他坐在床边,他紧靠她坐下。两个人谁也没有提起在洪水河的话题,他们觉得共同经历过的事情,再重复就淡如水了,不如把这次难忘的救生永存心里。

江卜拉坐在床上,他用手试着娜日萨的额头,这才对娜日萨说了一句话:

“你看还烫吗?”

“有点。”她趁着他试温,把头移过去枕在了江卜拉的腿上,江卜拉试罢头温,又给她理顺着头发,抚摸着稍有些发烫的手。

江卜拉坐了一会,女医生来给试体温送药,因为天也不早了,多呆怕影响她休息,他就告别先走了,离开时,娜日萨问他:

“明天晚上还来吗?”江卜拉点头表示来的意思。他走出之后,女医生说:

“你这位朋友真不错,你一定很幸福,”

娜日萨笑了笑说:

“我不知道。”

“你还不知足?”

“现在还谈不上,知足还没到来。”女医生也不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她也笑笑走了。

娜日萨一共住了四天医院,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她要坚持出院。一来部队太热情,越是热情,她越怕麻烦人家;二来,正是母马生驹的季节,她怕住长了江卜拉老来影响他事业上的收获。晚上她想了很多,正准备早上出院,僧格连着她的骑马来了。

早茶之后,热情的官兵和医务人员送她出院。平时的军民交往较深,医治的花费部队一个不要,本来僧格从大队拿来足够的药费和生活费,执著地拒收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先走,留有以后报答。

离开部队,天下着小雨,马子跑起来兜风显凉,娜日萨用一件粘胶的双层风衣裹着肩膀,这是江卜拉留下让她晚上出去走走时御寒的。她裹暖了肩,骑在马上惬意地嗅着清风送来的花香草味。

江卜拉没有来,僧格骑马跟在后面,替她拿着东西,也就是换下的泥沙衣服。江卜拉头天下午来过,因为马产驹夜里也跟群,改良马驹时刻需要观察发现变化。因改良驹体积大,生不下时他还得当接生婆,他的试配群,他一点也不能闪失。白天天气好时,他能抽空去看娜日萨,晚上一刻也不敢离群,饿-了吃点干粮,困了铺下雨毡睡一会儿。

江卜拉头天下午去看娜日萨时,没有说第二天要出院,她是故意不告诉他。怕他老来误事儿。僧格头天上午来时,她正和医生说她要走,医生说她身体还弱,最好多休息几天,如果硬要回,回去也得多休息,不要急着去干活儿。她俩的对话僧格听到了,他晚上回去就到信用社取钱,留下骑马,第二天一早就来接娜日萨。不过,这几天僧格差不多每天上午来,来时带点吃的,一坐一个上午。白天部队忙,医疗队几乎没人,有个人跟她说话倒是少一点寂寞。晚上战士们巡逻回来了,因为她是姑娘,部队领导也不让小伙子们出出进进,只有首长们来看看,表示一下关心,让女医生陪她过夜。在偏远的草原上,军民之情不是淡如水,而是浓如酒,纯如奶。也许是人类越稀少的地方,人与人的关系越密切。

娜日萨一路上很少说话,她望着山石、野羊和袒露在阴云下弯曲的公路。因为这一带是冬天的营地牧场,山中只有月牙形的白色棚圈和遗弃的石头圆圈,畜群都到春夏营地去了。没有牛羊草原就失去了生气,游牧者的音乐是牛羊的咩叫声和牧羊犬的低吠声。

江卜拉没有来,娜日萨一路上还想,下午江卜拉去了扑个空。他会怪怨她为啥出院不告诉他。她一边走着,一边思谋着见了江卜拉该如何解释。她骑在马上出神地跟江卜拉对起话来。僧格听她在说什么,催马赶上几步:

“娜日萨,你说啥来着我没听清?”娜日萨惊异地向后看了看,暗自发笑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忘记了马尾后还有个人。僧格没有听清楚,他再三问她刚才跟谁说话,她想告诉他,可是奇怪的是她自己也忘记了刚才说了些啥,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健忘症。她的记忆是惊人的,一刹那间竟能忘记了身后的僧格,和刚才的自由对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她自己觉得这是大水冲的。她不清楚这是一种心理性反映,原来没有在意的事不会留在记忆里的,那段对话是因僧格突然一问,她一怔而从意识中一飞即逝。有的东西一旦接触,终生不忘,甚至迭印在梦里出现,有些东西即一过消逝。

娜日萨回到家里,只休息了三天就坐不住了,又像刚回到家里那样,每天起来到后山坡上蹲半天,远处的马群吸引着她,尽管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她要去放牧。母亲的疼爱、僧格父子的劝阻都无实效。她的意思女浩特长清楚,她故意在别人面前说:

“瘦弱的羊儿圈在圈里要倒下,让她出坡,嚼几口野草会很快恢复起来的。”她交给娜日萨鞭时,悄悄地对她说:

“野姑娘,千万不可把心轻易地交给男人,尤其这些无根的沙蓬,不知什么时候一股风刮跑了,留下你又像死了羔子的母驼。”

娜日萨没有说话。连这样宽厚的女浩特长,也妒忌迟来的晚辈,她心里觉得像牛舔一样不好受。她与江卜拉是从最初的接触到同情开始的,劳动中的巧遇和对事业、人生的理解和奉献,产生了共同的语言。越是接近他,白眼他的人越多,甚至对他产生无中生有的蔑视,就因为他是个外来人。这种偏见什么时候才能消除?

要说“外来人”,在这块古老的牧场上,不知有多少批游牧者来去交替过,到底谁是纯真的不是“外来人”呢?有水草的时候,赶着牛羊来了,草枯干旱时,又都赶着牛羊走了。谁能说清楚,谁是这里的主人?谁是拓荒者?牛羊吃草喝水,人是食肉喝血。大概是食肉喝血的缘故吧,人与人产生了恨和残杀。私有制的遗毒是强权、霸占,占为己有。同情和支持弱者。是一种传统美德。锋利的剑刺不透封建顽石,先来者歧视后来者,这也是一种独霸的表现形式,问路者不鞠躬,也不好好告诉你怎么走,这不也是一种自私吗?狭隘与自私最易产生排他情绪。这一切,娜日萨和江卜拉都有同感。在这块古老的牧场上,大野惊风,匹马闯荡,应该让人们心胸宽阔得象草原一样,这才是我们民族的本质。

娜日萨的同情与支持,更使江卜拉打心眼里感激。她是他干渴时遇到的清泉,寒夜里点燃的篝火。她那守夜时的恋歌,常常使他失眠,他一见到娜日萨,就有一种旱苗见雨的感觉。江卜拉是草,娜日萨是花,草花相抱才溢香。

娜日萨和江卜拉多时没有见面了。这天中午,又是在莎拉河相遇了,他来饮马,她赶羊来舔碱。相遇不是相约,又在这一条河上相遇,立刻又想起了落水与相救的一幕,两人都感到有些如胶似漆了。

娜日萨看到江卜拉,没有像往常那样,喊着名字奔跑过去。她站在河岸上,依着马儿一动不动(羊羔出坡以后,放羊就骑马放牧了)。影子落在岸下,风吹水浮,倒影和云彩一起飘动。草原的河水如镜一样清澈透亮。

江卜拉往前走着,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又退回了几步。他站在一定的距离上,仿佛在欣赏一幅明净的水彩画似地看着娜日萨。这样看着觉得她又添了几分色彩:臀部丰满,俊态迷人,像小鹿一样柔媚,像骏马一样优雅。站在吃着草的骏马身边,衬着背景的羊儿和小河,画家也构不出这样的神韵。

娜日萨站了一会,她微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象一个婚礼拦门的嫂子似的问道:

“你是喜欢我袍子的颜色,还是看准了我身侧的这匹骏马?我们好久未见面了,想闻闻馨香的鼻烟,我还不具备有鼻烟壶的资格,摘下头巾,代替我向您敬谢的洁白哈达。洪水张大口想把我吞下,死神牵走,您又把我救下。我用银碗,斟水当酒,举过头顶敬上,请您连我的深情一起喝下……”(江卜拉像进入仪式)

“阿穆勒赛努白云般的哈达,从你手上飘下来,我仿佛看到了仙女,我想古老的传说中的‘天河’,大概不在这里……”

“你还是当你的马倌,我不怕天降灾雨;你若当个‘牛郎’,我还得变成了‘织女’。”江卜拉激动地走过去:

“那我就骑马越过天河,每月一次看你,一年一次相会太久,那我该怎么想你……”

“泪水若能化成春雨,便能够催开爱的花蕾,花儿开在我们的心上,一生中尝不完的甜蜜。”娜日萨惊异地望着他,叹口气说:

“你可别忘了有暗袭的寒流,它会使泪水变成了冰雹,花朵会被打碎,陷入泥沼……”

“哦——马群惊了……”

“江卜拉!江一卜一拉……”

娜日萨从甜蜜的梦中惊醒,拿起羊鞭向前追逐,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怅惘地望着马群惊奔的方向,望着江卜拉消失的背影,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轰隆一声,娜日萨从沉静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看到她的羊惊了,她立刻提着羊鞭追了过去。原来是饿狼扑羊,这是马群引来的。春末夏初马群因为产驹,狼追得很紧,它扑马群未成又来追逐羊群。

娜日萨边喊叫,边往前跑,当她把惊奔的羊群拦回时,发现黄羊湖畔,一只绵羊被狼叼住了尾巴。

狼见了血,狗见了肉,不搏斗是不会轻易放弃猎物的。娜日萨奔跑过去朝着狼头上抽打,饿狼拉着羊倒退。只要是鞭梢抽在它身上,它就会怒毛直竖,咧着白牙向她比试。狼拽她打羊惊叫,三周旋两斗打,羊尾被叼了去,紧打慢抽边吞边跑了。

嘴边的肥肉被夺去了,身上又挨了鞭子,气炸了肺的饿狼,吞下羊尾后,返回头来,竖起怒毛,摆开阵势要和娜日萨决战。这时候的娜日萨真有几分胆怯了,见了血的狼眼都气红了,下定决心要干。饿狼试着往前扑,娜日萨警惕地边招架边往后退,准备退到自己的骑马跟前,上了马就能脱离危险。

娜日萨打着、退着,只顾精神高度集中着对付饿狼,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她啪地一摔倒,饿狼愣了一下,但它很快明白是咋回事了。于是,那家伙用尽力气,照直扑了过去,娜日萨“啊!”地惊叫一声昏过去了。

她嗡地一下像跌入深沟,突然又惊醒过来,猛地睁开眼睛。

“江卜拉!?”她有些疑惑,惊恐地喊着江卜拉。他看到她脸色惨白,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连声说:

“是我……我……”

“狼……”

“别怕,它死了。”

娜日萨睁开眼睛看见了狼,吓得惊叫了一声。她听江卜拉说它死了,再一细看时,真的死了,流着恶臭的污血死了。

马群惊的时候,江卜拉跨马飞驰,他追回惊奔的马群之后,赶紧来看娜日萨。当他离娜日萨不远的时候,他看见娜日萨用鞭子招架着往后退。没等他到了跟前,心里一惊看到娜日萨被石头绊倒了。江卜拉再一看,饿狼正要向娜日萨猛扑,他一着急,伸出套马杆一个翻弓套住了扑过去的狼头,他怕狼退脱,赶紧拧了几把,跳下马来,从靴筒里抽出快刀刺入狼胸,饿狼嗷的一声倒下了,他又扑上去踏了几脚,饿狼被踏死了。娜日萨就这样得救了,只丢了一个羊尾巴,宰了一只凶恶的狼。

受惊之后,娜日萨的心颤颤的,她瘫瘫地靠在江卜拉的身边好久没有说话。她回味着这一件件的往事,一段段的危险经历,最有意思,最使她欣慰的是,每一次都是江卜拉救了她,她也搞不清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上天安排的姻缘。一种幸福与快悦流过她的心头。她正在欣慰之时,一阵马蹄声,送来了僧格的酒气和野骂。他走到这里,看到娜日萨依偎在江卜拉的怀里。他勒住马歪坐在马鞍心里,目光恶狠狠地盯住江卜拉:

“什么东西!”

“僧格,你这是干什么?”娜日萨神情异常,茫然中带着几分不满地说:

“你说他是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他是天降的神,救我的恩人。”

僧格脸上的肌肉搐动了几下,“哼!”从紧闭的唇上,用细鼻孔呼出两道带狠的酒气。他想和江卜拉发作,江卜拉不理他,他又不敢和娜日萨发作。他看到娜日萨不用好眼看他,他愤愤地拨转马头走了。

娜日萨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吱声,她显然是生气了。她连杨森扎布都不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僧格呢。但是,她又拿他没有办法,她知道他是爱着她的,又加上从小在一起长大,她也不想过于伤他的心。但她也不给他阳光,也不塞给冰块,得过且过,所以,她只是讨厌他,也不恨他。

僧格走后,娜日萨依偎着江卜拉坐下,下颏搁在他圈起的膝盖上,她有些困倦了,两手紧紧地握着江卜拉的手不愿放开。清风悠闲地从他和她的身边多情地旋了几旋,跳到河里沐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