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空间·边缘·对话: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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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19世纪法国的小说中“乡里人进城”类型分析(1)

The Type of Analysis about "The Bumpkins Areinto the City" in the 19th-century French Novel

李继托

Li Jituo

【关键词】乡里人;进城;归类比较; 城乡关系

在19 世纪的法国,由于城市化的进展和新生资产阶级的崛起,为外省青年进城提供了空间穿越的可能。“乡里人进城”成为一种特有的社会现象。纵观19 世纪法国的文学作品,都能够发现这样一群进城的乡里人的足迹。本文选取具有明显“进城”轨迹故事的作品作为研究主体。将其中的进城人物加以归类,在此基础上,将之整合于“乡里人进城”模式下,进行总体性的分析。目的是一方面细化人物类型,也凸显了人物形象的丰富多样性;另一方面,可以清晰的掌握他们进城之后从外表到心理方面的层次变化,更加深刻、立体、全面的展现这样一组人物群像的形象特征、精神风貌。

一、“乡里人进城”模式下的人物形象归类比较

马斯洛将“将人的需要分为五个层次: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爱与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后来他又将这五中需要合并为三种,由低到高依次为:基本需要、心理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 。按照这三类由低到高的需求分类,对比他们进城的个体缘由,将他们按照由低到高的需求层次进行归类比较。

1. 生存型的小人物

生存,顾名思义,作为社会中的人,首要的基本需求是温饱问题。这是由人的自然属性所决定的,是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对于《小酒店》中的热尔维斯和《女士乐园》中的德尼丝来说,来到巴黎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因种种原因她们逃离外省,对兴盛的巴黎抱着一丝希望和幻想,期望在机器、烟囱、工厂、商场中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和家人。

生存过程的艰辛,以及扎根后的喜悦不必赘言。值得注意的是在生存现状中,现代化对小人物直接而强有力的冲击。诸如德尼丝和热尔维斯这样生活在底层的小人物们,一方面因为现代化改变的生产方式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工作生活,所以从表象上容易看出现代化带给他们生存方式、途径的影响。另一方面,小人物们在面对现代化生活方式的改变时,内心会受到不同方面、不同程度的触动,他们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所以这种触动是非常直接和原始的,使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们在面对现代化冲击时矛盾复杂的情绪。

与书名《小酒店》相呼应,在这本书中,“酒店”是作为一种象征出现贯穿始终。酒店是现代化都市娱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类场所,它是现代化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消费方式、娱乐方式所催生的产物,象征着灯红酒绿的现代化都城,象征着都市里一种醉生梦死、游戏人生的颓废诱惑。在丈夫古波酗酒成性,洗衣店破败后,热尔维斯也终日借酒消愁,最终在酒精麻痹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在这座冰冷的都城中,很多勤劳的外省人们,无法控制对现代享乐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在一次次的抵抗无效后,失望而单薄的心灵最终走向了妥协,在一次次麻醉中葬送了自己的灵魂和生命。

而与之相反,《女士乐园》中,大商场作为现代化的产物粉墨登场,并一路高调走到了最后。主人公一直以积极赞成、理解的态度来看待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及现代化的商业运作模式。德尼丝在与传统商户罗比诺的辩论中,已经显示出她对现代化的积极态度,她认为“中间人———厂家的代理、中间商、掮客———都消失了,这样大大有助于货物的廉价……如今,价格由四五家商店决定,而不像以前由五十家商店来决定,少数商店由于他们的资本和销售力量把价格压低,这样对大众更有利……这是商业的一种自然进化,事物必然要向前发展,人们无法阻止它” 。的确,如德尼丝所言,现代化浪潮的冲击是无法避免的,而外省的年轻人们面对纷杂而又极速变化着的现代化都市有着复杂的难以述说的心绪。在追求和渴望中,有的人走向颓废堕落的现代化深渊,有的则有了积极明确的认知,而坚强、勇敢的生存了下来。

2. 浪漫型的追梦者

相对贫穷的热尔维斯和德尼丝来说,出身富农的爱玛和有一技之长的贝姨,已经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在温饱的基础上,她们开始转向心理层面的需求:对爱的需求、对安全的需求、对公平的需求等等。进城的行径昭示出内心追求的空间轨迹,然而城市未必是心理平衡的支点。贝姨和爱玛分别做着噩梦和美梦,浪漫主义的泡沫撞碎在城市现实的铜墙铁壁上。

在广义的理解浪漫这一词汇的基础之上, 先来探究贝姨与爱玛的浪漫情愫分别是如何产生的,解释是什么影响了他们正常的心理需求,从而对城市怀抱着不现实的梦想和追求。

影响贝姨一生的字眼是:嫉妒。“嫉妒是这个怪癖人的基本性格。”她和美丽的堂姐阿黛莉娜一样来自孚日山区。但是因为美貌,堂姐在家娇生惯养,而她却要下田劳作。长大后的堂姐喜结良缘,进入巴黎成了公爵夫人,而她却留在乡间无人问津。这自小而生的嫉妒伴随着岁月和成长轨迹愈发的强烈和难以控制,成为她心理失衡的重要原因。进城,也许将会让她和堂姐站在同一个平台上公平竞争。城市的文明钝化了她尖利刻薄的个性,使她的阴毒也变得温和起来。她不再是那个使用暴力要揪掉堂姐鼻子、撕破堂姐衣裙的野蛮乡里人了。来到巴黎,“她懂法律,了解人情世故,所以才压制住乡下人和野蛮人的本性” 。将平等的希望寄托在模糊和一厢情愿的城市印象中,这自然是不切合实际的。瞬息万变的城市会为你带来改变,却不是满足每个人意愿的潘多拉。现代化带来的颠覆、断裂和重建是会带来一种新的社会秩序,但是人们的行为也要符合这个社会游戏的规则。

而爱玛的悲剧同样源自她内心不切实际的追求。在书中,自始至终她都在自编自导自演着爱情的悲喜剧,她一次次放弃忠贞的爱情和实际可靠的生活,而沉浸在虚拟想象的爱情戏剧中,此时的她在心理上已经陷入了神经质的泥沼。“在爱玛心目中,巴黎比海洋还大,笼罩于红霞之中,璀璨夺目。……爱情难道不是像珍稀植物一样,需要有适宜的土壤和特定的气候? 月下的叹息,长久的拥抱,洒在任你摩挲的手上的眼泪,肉体的骚动和情意的缠绵,凡此种种,都离不开闲情逸致的古堡阳台,离不开有着丝绒窗帘和厚地毯的小客厅,离不开枝繁叶茂的盆景和豪华讲究的牙床,也离不开宝石的晶莹和制服的饰带。”抱着对这种虚无缥缈的、如诗如画的爱情场景的渴望和向往,爱玛相继投入罗多尔夫和莱昂的怀抱。直至破产,所谓的爱情如一把冰刀刺入她的胸膛,她清醒的同时也悼念了自己虚无的一生。人,不能没有追求,亦可以有适可而止的浪漫追求,但薄弱的现实承受不住太过沉重的梦想。既然生活在社会中,就要遵守社会规则,就要基于现实去考虑问题。实现巅峰式的梦想、极端式的梦想是偶然,而非必然。去努力,而不是偏执,享受过程而不是执著于结果,这才是追求梦想者应有的姿态。

3. 征服型的野心家

这三种层次的需求是递进式的,是彼此以前者为基础和前提的。对于“大人物”们,自我实现,成为他们进一步对自己和社会的要求。在时机成熟的时刻,他们便如飞蛾扑火般朝自己的目标狂奔去。这种锲而不舍、义无反顾的强硬姿态和狂热情感为他们的进城之路增添了丰厚的故事层次、情感格调,使他们的形象更加立体、丰满和突出。因而成为乡里人进城人物形象中最为典型和常见的一种。

野心家们之所以对城市具有一种征服欲望, 正是源自他们超群的美貌和才能带给他们的自信,但是他们却又生活在期望的目标之下,不平衡的心态使他们成为自负和自卑的矛盾体,对城市也怀抱着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愫。

美貌———仿佛是最外在化,却又最易成为敲门砖的一项特质。而这一点,使得城市对他们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他们的进城之路也因之变得比前面两种类型更为平坦一些。靠美貌而在巴黎大舞台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典型当属《漂亮朋友》里的杜洛华。“他身材魁梧,比例匀称,一头金栗色稍显红棕色的头发,两撇向上翘起的胡须仿佛紧紧粘在唇上。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头发天生卷曲,从头顶分向两边。”靠这样一副美貌,杜洛华获得无数贵妇的芳心,踩在众多女性为他搭接的人梯上,杜洛华的仕途扶摇直上。外表较为突出的还有《幻灭》

中的吕西安———“吕西安的优美的姿势真像雕塑家设计的印度酒神。他脸上线条高雅,大有古代艺术品的风味:希腊式的额头和鼻子,女性一般的皮肤白得非常柔和,多情的眼睛蓝得发黑,眼白的鲜嫩不亚于儿童。秀丽的眼睛上面,眉毛仿佛出于中国画家的手笔,栗色的睫毛很长……女人看了巴不得亲吻,随便做个动作会叫男人服从。”于连和吕西安的外貌颇为相似,都有一种女性的柔美和文弱。甚至德·雷纳夫人刚见到于连时,还以为他女扮男装,没多久便被“于连清秀的面色,大而黑的眼睛迷住了,还有他那漂亮的卷发” 。较之吕西安和于连,《高老头》中的拉斯蒂涅和《情感教育》中的弗雷德里克虽然没有那么艳惊四座,但也绝对称得上英俊潇洒。对于一个乡间青年来讲,在法国想进入上流社会,获得一位贵妇的青睐和帮助是十分必要的。而外貌的英俊潇洒,大大增加了这种可能性。

才情与胆识———野心家的内在标识。单凭美貌就妄想打入上流社会, 无疑是痴人说梦。就是杜洛华这样的美男子也要有懂得三回九转的心窍和缜密的思维。于连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可以将拉丁文的《圣经》倒背如流。吕西安是一位创作家,他创作诗歌、小说等,常常受到乡间附庸风雅的贵族们的推崇和喜爱。相对才华横溢的两位外省大人物,弗雷德里克和拉斯蒂涅稍显平庸,但也是出类拔萃。弗雷德里克自小成绩优异,是母亲的骄傲。拉斯蒂涅则是野心家中的代表,他求学巴黎为的就是打入上流社会,他获得文学学士和法学学士的双学位,“他所选的学科完全迎合社会未来的动向,以便捷足先登为自己的事业拼搏一番” 。当然他对自己打入上流社会是非常有信心的。而胆识更是各位野心家必不可少的条件。因为对自身有正确或是更为积极的认知,他们自信满满。时下,拿破仑榜样的光辉力量也时时照耀着他们。进城的路途仿佛是一种战斗,野心家们拿着自己的武器趾高气扬地走在途中,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犹如相信拿破仑会征服世界一样,他们觉得自己靠自身的才华和努力也一定会闯出一番天地。

野心家们由于具备以上两种特质而在进城的乡里人中显得卓尔不群。他们的进城之路较之前两种类型通畅许多。但康庄大道并不意味着终点一定是鸟语花香。这正印证了巴尔扎克的那句话:“拿破仑的榜样使多少平凡的人狂妄自大,成为十九世纪的致命伤。”二、“乡里人进城”模式下的人物形象共性分析